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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效应

2016-10-06 22:02 作者:橡树  | 13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这些天,我的脑海里,都是同学“猴子”的故事,连也不得安宁。

记不得他为什么得了猴子这个绰号,但如果你以为是他的长相所至,那只能证明你的思维太局限。这次回乡,隐约听到了一些他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妙,可又没有半点确切的消息。不知是因为我还有着一般人的那点同情与善良,还是渐老的记忆里常浮现一些年轻时的美好印象,总之,几乎难得回乡露面的我,确实动了想去看看他的念头。在小县城想找一个人,是花不了什么功夫的,于是,电话打给他,他稍一犹豫便答应了见面。我们约好,周六下午一起喝个茶。

好多年不见,原本身材魁梧的猴子佝偻了不少,曾经说爱笑的一个人,见到久违的我,好像也看不到什么喜色,只从象征性咧开的嘴里,发出了两声干笑,算是对我的招呼。勉强挂在脸上的一点笑意,不待我签收,便浮云一样,瞬间被盘在眉宇间的愁结收了去。从前俊朗的脸上,最生动的,莫过那两个盛满青喜悦的酒窝,可今天看来,却象装着两筐黄连。一头自然黑亮的卷发,曾经引发多少女生的遐想,现在却疏于打理,任它黑白纠结、零乱荒芜。以往光洁的下巴,也冒出了不少杂色的胡茬,那效果,完全是退耕还草的模样。我试着想开个玩笑,来打破这难捱的沉默,却又怕冒昧唐突,一不小心伤到了他。因此,除了一声问好几句寒喧,我似乎也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只好跟着沉默起来。

服务员给我们各自倒上一杯茶,隔桌坐下。长江边的季,天气闷热得说是火炉都有吹捧之嫌,简直一热气腾腾的甑子。我试着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这些年在外面的情况,既没混成经济上的土豪,也没挣扎成励志的榜样,能衣食无忧、安居乐业,就算实现了最高目标。

也许因空调的冷气平息了难耐的闷热,总之,对面的猴子,这时倒还平静。我说话的时候,他只偶尔礼貌的看一下我,而大多时间,他都自顾盯着茶水,看茶叶在热水中上下沉浮。听我问起他的情况,这才抬起头来,用一种自嘲的语气笑着说:“老同学,还是你们好啊!你可能不知道我的情况,反正,就一个字:霉!你算胆大的,周围人现在都有点怕跟我在一起了,不是怕我借钱,就是怕沾了我的晦气。”

“说笑话了不是?你我都五十多岁的人了,谁没遇到过三灾六病?至于嘛,夸张!”我笑着说。(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夸张?要不是我自己的亲身经历,我也要认为是文人闲着无事编排我们的。有时,我真希望他妈的这是别人说书的故事。”猴子的情绪突然有些激动,末了又带出些沮丧:“可惜,它不是!”

“你不是一直在单位干得不错嘛,听说还是一个管事的头头,又是双职工,养一个儿子,嗯,算下来儿子也应该大了,至于象你说的吗?哪象我们,整天在外悬着,朝不保夕的。”

“是啊,至于嘛?我也常常这样想。这些年这些事,每次都是知根知底的熟人、朋友、亲戚,想来,总该是稳当的,何至于此呢?何至于此!”没想到,我一句至于的反问,将猴子一下陷入了不堪的回忆。他反复念叨这句话的时候,完全是祥林嫂一个模子。虽然我就坐在他的对面,可他似乎并非是在对我说。从他那转向窗外的脸和轻轻嚅动的嘴唇,更多的,是一种喃喃自语,连自问都算不上。

我知道,就猴子这种状态,用什么样的话语安慰都是苍白的,但又不能不说点什么,以表达我虚无的关切。但说点什么好呢?此时,我对语言的无助与他对现实的无助一样。虽然如此,我终归应当说两句安慰的话,即便不能安慰到他,至少可以安慰一下我自己,也算尽到了一番看望的意义。

我学着用电视里那些心灵鸡汤喂他一勺:“猴子,你也别太难过,相信办法总比困难多!”

说出这样有力无用的鬼话套话,连自己都不相信,它能宽慰到人?可是,以我的能力,不拿话,我还能拿出一大笔真金白银不成?

“你哪里晓得,有些办法不想还好,想了反而更糟。要不是老同学,我都没脸说。”猴子沮丧的情绪像沼泽一样越陷越深。

我给他加了一点茶水,递给他,轻拍一下他的肩膀,劝他说:“自古三穷三富不到老,日子还长,谁也没长后眼睛。”

这时,猴子抬起那颗花白乱发下的头,用一双略显空洞的眼睛看了我一下,右手捏住左手使劲搓着,深叹口气,用一种跟天气同样沉闷的语调,快一句慢一句的对我说起了他这些年的经历。

“好多年不见,没想到,一见就是我最落魄的样子。最初的事,就像你说的,遇事也还算看得开,毕竟那时人年轻,相信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总有个转运的时候。”

我附和着说:“就是嘛!”

猴子默默喝一口茶,将身体靠向椅背,双手抱在脑后,两眼望向头顶的天花板,苦笑着说:“三十年过去了,可这运气,却总呆在河东不肯过来。”

我也想让沉重的气氛轻松一下,便开玩笑说:“你肯定是忘了给运气搭个桥嘛!”

猴子再次苦笑一下,算是对我的回答。同时,将手由头上往下来,让身体处于一个相对松驰的状态。

“你那时还没有出去,应该知道,我参加工作以来,业余时间,也在学作做些小生意,虽说日子不算富裕,但节余总是有的。”

猴子说的这些我还有点印象,他们家在八十年代末便有了令人眼红的冰箱、彩电。

“九十年代初,一个老乡做生意,找我商量入伙。我想那人是一个院里长大的,不但聪明,关键还踏实靠谱,况且国家已实行改革开放,我们也想做点事,只是舍不得好不容易到手的这个铁饭碗。如今,有这样两全其美的机会,正合我们的心意。于是将家中仅有的两万元积蓄全部投了进去,等着老乡帮我们赚钱。”

那时存款上万可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为此,人们还赋予给他们一个专用名词:万元户。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不等赚钱,那老乡在一次送货途中突遇车祸,剩下家里孤儿寡母,找哪个都没用,找哪个也不忍心。”

我只听说猴子很早就兼作生意,可能经济上稍显宽裕,但从未听说还有这回事,大概当时没有声张吧。

人生第一次投资,就这样连个水泡都没冒便没了。我和老婆那个心疼呀,好几天吃不下睡不着。但想着怕人笑话,说我们贪心不足、偷鸡不着倒蚀一把米,便只好将这事长草短草一把挽倒,遇都遇到了,有什么办法,一口气叹了吧。”

“后来,时间长了,也就慢慢淡了,毕竟人还年轻,亏了的钱,总有办法再挣回来。”

“这才是你猴子的性格嘛!”我说。

“十多年过去了,我们养大了孩子、买了房子,又有了一些余钱,日子过得也算顺遂。那个时候,因为做生意的多起来,私人集资在地下热闹的进行着。我们因了前面那两万元的事,比周围人更谨慎一些,但想着别人月月有钱进,要说一点不动心,那是扯蛋!那行情,投个二、三十万元,每月利息比工资还高得多,哪有不动心的?”

是啊,要是换做我也一样。有时我就想,自己简直就是一条池塘的鱼,看着垂下来的诱饵,既想吃又怕钩,因此,只能在纠结中一会儿羡慕别人得利,一会儿庆幸自己无损。

“后来,单位一个辞职出去的朋友在上海发了财。可能因为以前我们的关系还不错,有一年春节回家,便约在一起聚餐。先不说他那一身毕挺的名牌,单是脖子上、手腕上带着的那一圈金晃晃沉甸甸如狗链的东西,一看份量就不轻。那辆被年轻人戏称为‘别摸我’的洋车,更是上了一个‘动动我试试’的霸道号牌。那天,我们一边喝着酒,一边听他讲些外面闯荡的趣事,情绪都有点高。这时,那朋友主动凑在我的耳边说,如果我相信他,他也乐意帮我一把。”

这让我想起,在那个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的年代,商界成功人士与财富神话,就跟春笋一样不时从身边冒出来,常常刺得人心痒痒的。

“他说,如果我们放二十万元在他那里,每月至少可以得到四仟元的收益。我想了一下,以他现在的成功,应该不是问题,原来一个单位的,总比放在不认识的人那里强。况且别人早就以这种方式发财了,我们也不能一遭被蛇咬就十年怕井绳。你看周围那些银行,为了把老百姓的钱拉去,到处宣传‘你不理财、财不理你’,用这种赌气似的言论来煽动你、威逼你,到头却没有几个利息。这样一想,还不如将钱放在朋友哪里。于是,我们给了他二十万元真金白银,而他给了我们一张白纸黑字的收据。”

我对猴子的选择表示理解。一个普通人又不是生活在庙里的和尚,谁又能时时做到四大皆空呢?

“朋友,果然是朋友。从那开始,我们也尝到了每月发工资一样准时进帐的喜悦,四仟元,当时比我工资还多。现在想起那种感觉,就象是买了一只不用喂养的鸡,而它却能每月按时下一只金蛋,心里的欢喜藏都藏不住。这就像那些喝了酒的人,虽然别人看不到酒,但挂在脸上的酒红,却兴奋的跑出来泄露了主人的秘密。我们盘算着,这样稳定的收几年,光利息就可以给儿子买房结婚了。”

说到这里,猴子脸上还真的出现了一丝光亮。而我,也起了一丝羡慕。

“可惜这金蛋刚捡了一年多,不知什么原因,就开始偷懒趴窝了。它开始毫无征兆的延期,如果我不催,它便不动,我的心又开始悬起来了。”猴子说。

遇到这种情况,谁还能心安呢?

猴子喝了一口茶,将茶杯轻轻放下。

“于是,我便常常给他打电话。那朋友说刚接了新活,因为项目启动,所以资金需求大些,等过了这段时间,一切就会好的,叫我别担心。想想也是,他是个干大事的人,总不至于为了我这点钱赖帐。既然话都说白了,那就再等等吧,自己不可先以小人之心度他人之腹。”

钱在别人手里,想来,猴子也只能把别人往好处想了,不光是信任,也是对自己最好的安慰。

“我们在这种担心与期待的纠结中又过了半年,收益时断时续,电话时通时不通,但每次通话,都能感觉到他确实很忙。我想,只要他忙就好,因为,只有那些有事做的人才会忙的。”

我递一支烟过去,帮他点上。看他深吸一口,叹息般吐出一串长长的烟雾。可我总觉得,那烟雾像不祥的瘴气似的。

“就这样又过了一段时间,那期待中的收益,终于像濒危病人游丝一样的气息,在我们的惊慌中彻底断了。随之而断的,还有我们与他联系的电话号码,嘟嘟的盲音,如同心电记录仪拉成直线时绝望的声响,将我们仅存的一点希望,也扼杀得干干净净。”

我的心跟着猴子的叙述起起落落,这时,也不自觉地跟着一声叹息。

“我和老婆四处着急打听,可却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消息。偌大一个上海,我到哪里去找这样一个长着脚的东西?你问我为什么不报警?不是不想,而是问了一下,即便报警了,收回钱的希望既渺茫又漫长。再有,原先也有亲戚开口借钱做生意,我们担心借钱容易要钱难,莫到时候情没一分反还结了仇,便没应承。现在,突然冒出这么大一笔钱被骗,还不叫人幸灾乐祸?”

我理解猴子的难处。我们国人于钱的态度从来都是两个极端,你说没钱吧,别人说你装穷,就你那两个钱,还怕哪个找你借啊?你说有钱吧,别人说你装B,有两个钱就不得了啊,就算没吃过猪肉,谁还没见过猪跑?于是,大家权衡,还是说没钱稍微省事些。但是,每次遇到非法集资被骗案,这才发现受害人与受骗钱财之多,让你不得不内疚:自己这些年是怎么混的呢?

“那段时间,我和老婆都快急疯了,不知道命运为什么会这样对待我们。实在没法,老婆便整天悄悄找人算命,算算这钱到底还能不能回得来?听到那些算命的说,这钱还能回来,我老婆便安心一点,并特意请了一尊菩萨画像回家供着,每天早晚烧香磕头,口口声声只求菩萨保佑。大悲咒二十四小时循环播放,成了家里的背景音乐。”

他老婆的行为,让我想起史铁生关于迷信的一段说法。那是在他生病瘫痪后不久,在医院的病房里,他曾悄悄种下一颗石莲,并在心中默许:若这颗石莲发芽,则预示瘫痪的身体可以重新站立起来,反之,则将恶化。后来,眼看着石莲子顺利发了芽,但他那本应奔跑的双腿,却连站立一下,也成了余生的奢望。即便如此,内心却总还抱着各种自欺的理由想赌一把,盼着万一命运出现了奇迹呢?于是,他说,大凡久卧病床的人,几乎没有不迷信的。其实,正走厄运的人,何尝不是这样呢?但佛学本不是迷信,只是在那些求官、求财、求子心切的人眼里,才反其道将它变成了一种世俗的迷信而已。

“时间在煎熬与等待中过了四、五年,就在我们几乎彻底放弃的时候,不知是我老婆的诚心打动了菩萨、或是那小子真的良心发现,总之,他居然回来了!不但回来了,而且还主动找到我们。派头还是那个派头、行头还是那身行头,只是胯下少了从前的那辆宝马。”

我真替猴子高兴,想想,也许真是老天开眼了。

“是啊,他一回来,我们感觉一天的乌云都散了。先不说利息,本钱,无论如何应该是要收回来的。”

我说这是当然。

“他请我和老婆吃了顿饭,说是给我们赔罪。钱的事,还不待我们开口,他便主动说开了,知道我们的钱来得不容易,这次回来,就是来还我们的钱的。我一听,觉得这人还没有坏到不可救药的程度,也许这些年,他确实遇到了困难,不然,他又何必回来见我们呢?”

想想也是,这人,谁还没个难处。

“他说,这几年他做项目确实亏了本,开发商修好的房子卖不出去,没修好的成了烂尾楼,甲方一跑了之,他也就跟着倒霉了。我一听,没钱?这不扯蛋吗?可他说,他在银行里有一个要好的同学,这次回来,就是请他帮忙,贷款也要把我们的钱还了,而且他同学也答应了帮忙。我听到这里,几年来积下的所有怨气,被他几句话说得烟消云散。心想这种时候,他能贷款还我,也算是有情有义的了。”

谁说不是呢?

“他还说,为了让我放心,贷款手续我们一起去办,叫我将他以前写的收据带上,银行一放款,我们便钱帐两清,他也要再回上海去继续打拼。于是约好时间,我们一起来到银行,看他在每一份合同签上他的名字,心想这事假不了了。贷款总额肆拾万元,贷款期限两年。想想这小子还真有办法,不但还了我的帐,还晓得给自己留下一点翻身的本钱。”

我为猴子高兴。

“当他签完字,他同学指着贷款合同担保人一栏对我说,现在放款的规矩,再熟的人,也必须要有一个担保人的,叫我在那里也签上一个名字,这合同才能算完善。”

“我本能的犹豫起来。可朋友说,贷款人是他,这只是手续程序而已,又不会真要我担什么责任。如果他找别人来签这个字,那这笔钱可能就没有我的了,他是看我这个人仗义、实在,又是多年的朋友,所以才先贷款还我们的。想想也是,谁知道他在外面还欠着多少钱呢?这时的我,一心只想着早点收回自己的本钱,便在担保人一栏飞快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办完一切手续,银行的款一放,我俩便真的钱帐两清了。本来可以直接将钱存进银行的,但我太想要那种真金白银捧在手里的感觉。当我抱着失而复得的二十万,那种心情,仿佛手中根本不是两大捆纸币,而是领回了被拐卖多年的孩子一样,那种兴奋与满足,无法用语言给你描述。我将它抱得紧紧的,生怕一不小心,它又被别人拐得无踪无影了。回到家,我平生第一次自觉自愿跪在了菩萨面前,虔诚的磕了三个响头。”

我起身,默默拍了一下猴子的手,便走向了卫生间。

“担保人”三个字,让我想起父亲早年的一次遭遇。一个信用社的亲戚,利用我父亲对他的信任,只轻描淡写几句话,便在别人的贷款合同担保人一栏,盖上了我父亲的印鉴,结果……不提也罢。那次担保,除了让我父亲遭受到了经济上的损失,更难受的,是他觉得智商与自尊受到了双重打击!而后遗症,则是让他余生对人对事无一例外产生了严重的信任危机!可这种时候,我除了听猴子述说,唯一能做的,除了祈祷他好运,便是拉一泡尿以缓解自己听来的压力。

待我回来,猴子已自己点燃了一支烟,正微闭着眼睛,深呼吸一样,狠狠的吸一口,然后,对着天花板吐出长长一串烟圈来。一支烟,没几个来回,就要烧到指头了。他用力将烟头在烟灰缸里狠狠的摁了几下,这才喝一口水,继续他的故事。

“那天晚上,我和老婆商量这钱的事。老婆说儿子也大了,该成个家了,不如趁着房地产调控房价不高,凑上存款给儿子买套房,也算尽到了我们当父母的责任。我想也是,好不容易要回来的钱,买成房子,实实在在摆在那里,无论如何,也是跑不了的。正好,老婆侄女在一家房地产公司当销售经理,便约好第二天去那个楼盘看看。”

“第二天,我们一家三口来到侄女办公室。侄女不但热情的接待了我们,还说要帮我们争取到公司最大的优惠。她问了问我们的想法,准备选多大户型、多少钱以内、是按揭还是全额付款等问题。当听说我们准备买个六十万元左右全额付款的房子时,侄女悄悄说,她们公司正在扩盘,公司为了给职工让些利,便搞了个内部集资,两分的利,她也集了。如果全额付款买个房搁在那里,还不如首付二十万元办个按揭,剩下的四十万元,她帮忙办个内部集资,用每个月的利息来交按揭还有余钱。有她在公司守着,资金风险上,应该没事的。”

我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了猴子一眼。

“你别这样看我。我知道,你是看我长不长点记心?” 猴子说。

我说:“知道就好!”

“但这次老婆不这样想啊。当她侄女出门去拿按揭合同、集资协议的时候,我劝她还是按我俩头天晚上商量的办。儿子出的钱少,也懒得发表意见。可老婆说,一是这么大个楼盘就在眼皮底下摆着,总是个实实在在的东西吧?二是她的亲侄女,还会起心害她这个当姑姑的?”

我理解猴子的无奈。在中国人眼里,血缘关系,就是天生的信用关系。

“再说,前次的事折腾成那个样子,她也没象其他女人那样跟我急跟我闹,甚至连责怪的话都没说两句。这件事,她要做主,我也自觉没有多大底气说服她,更何况,她半辈子勤俭持家,不打麻将不买名牌,一心踏踏实实跟我过日子,我总不能为这事说翻脸就跟她翻脸吧。再说,这人走霉运也该有个头,总不能天过了没有春天吧?”

这倒是,有钱无钱,过日子,还是安宁一点好。更何况,投资的事,利益与风险并存,向左向右,谁知道呢?

“户型选了一个儿子满意的,价格争取了一个最优惠的,短短几天之内,按揭与集资协议一并办好,集资利息每月捌仟元打在指定的还贷卡上,自动扣除伍仟元房贷,还净落下叁仟元,想来也是划算的。”

“老婆常在我面前说,还是要自己家里有人才好办事。你看,这样一来,不但房子有了,就是装修的钱也不用自己操心了。看她整天高高兴兴的样子,我也轻松了许多。她每天依然虔诚的拜一拜菩萨,我则在周末跟朋友一块喝点小酒,平静的日子似乎过得特别快,一转眼,便是两年。”

谁说不是呢,心宽日头短,饥寒昼长嘛。

“那天正在上班,突然接到一个银行的电话,通知我去一下,说是有一笔贷款到期,要我前去处理。我第一感觉,是不是银行搞错了?我们家除了给儿子办的房贷之外,并没有其他任何贷款,何来到期之说?于是,我请了个假,到银行去看个究竟。”

“这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所谓到期的贷款,其实就是两年前那个朋友贷来还我钱的那笔款。想到我与他钱帐两清,这两年来,便再没有联系过。可白纸黑字,贷款人又不是我,凭什么找我?我理直气壮的拒绝了。说你们银行贷给谁找谁去,我又不是贷款人,凭什么找我?是不是吃错药了!”

“可银行说,现在贷款人无影无踪联系不上,按合同规定,担保人负连带责任,因此,这笔到期的贷款,就该由担保人代为偿还,本金肆拾万元,利息……一听到这里,我的头就炸懵了,只看见银行人员的嘴在一张一合,却全然不知他后面说了些什么。”

听猴子讲到这里,我前面隐隐的担心,这时全都变成了实实在在的忧虑。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家的。上次收回的二十万元钱,老婆只知道,是我陪那个朋友一起到银行办理贷款后收回的,她并不知道,我也在贷款合同担保栏上签了字。如今,收回的二十万,变成了负债四十多万,我一个多少还懂点法、被她称为当家的人,你叫我怎么有脸向她说出这样的糊涂事?我只有打定主意,不管银行咋催,我也要硬着头皮来个不理,走一步看一步。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那个贷款人,可是银行都找不到,我又到哪里去找哇?”

我想,不管科技如何发达,人类有些错误,几乎都在不可避免的重复着。从‘利令智昏’这个词不难看出,这凡人的智,是很难斗得过利的。

“我这样拖着,银行的人就三天两头到单位来找。我心里那叫一个冤呀!你说,我不过就是为了收回自己的二十万辛苦钱,怎么就硬生生被裹胁进四十多万的债务了,这叫什么事?银行找的次数多了,开始还怕单位同事晓得,可纸哪包得住火?这下全单位的人都晓得这回事了,我简直羞愧得抬不起头,恨不能天天有机会出差在外不回来。最糟糕的是,我老婆,也听到了风声。那天我一回家,她终于来了个大暴发,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又哭又闹,只差点没把我撕了。我自知理亏,也没什么好说的,听凭她闹,直到她闹得实在累不起了,这才消停。”

“唉!”我跟着叹了一口气。猴子说的这些事,搁在谁身上不是个事呢?

“银行那边最后说,如果我不主动还款,他们就要启动法律程序。因为贷款合同中规定了担保人的连带责任,所以,他们有权向法院申请执行我的财产用于偿还贷款。而我的权益,也可以到法院起诉,再向贷款人追讨。”

“想来想去,我们毕竟不忍心,为了这四十多万元钱,两口子就同时抛下即将退休的工作也出去躲起来。于是,只好给老婆侄女商量,看能不能把在她们公司集资的钱先退回来。”

“电话打过去,响了好久都没人接,最后一接通,就听到侄女先在里面哭开了!我们心一惊,忙问怎么了?侄女这才吞吞吐吐的,说这两天一直不敢告诉我们:他们公司的老板跑了!全公司的人都炸了锅,她不但把自己套了进去,还把姑姑也害了。话没说完,电话里,又只剩下一片抽泣的哭声。”

“什么叫屋漏偏逢连绵?这我算是领教了。”

这一次,猴子倒显得有些轻描淡写,仿佛在讲别人的故事一样,只是在他酸楚的一笑里,让我顿时有了物伤其类的感伤

“老婆一听到这事,就象遭了雷击一样,半个字没说,就直了眼,人傻傻的定格在那里,一口气半天出不来,吓得我们赶紧将她平放在沙发上,一边掐人中,一边捏合谷。等她终于将这口气缓过来,已是脸色煞白、冷汗淋漓,两眼直勾勾的盯着天花板,就跟失了魂似的。唉!这钱也丢了,要是这人再有个三长两短的,叫我咋办嘛?”

“于是,我只好在低迷行情下忍痛卖掉了以前住的那套房,才还清了这笔糊涂账。至于丢出去的这些钱今后要不要得回来,那就得看运气了。好在给儿子按揭的这套新房面积还不小,一家人凑合着也能过。”

是啊,我们年龄都不小了,再也经不起太多的折腾了。

“那开发商不是有房子吗?抵点房子呀。”我说。

“你是不知道,现在这些开发商,还不等房子修好,就在建抵押给银行了,哪里还有没抵押的资产。原先不晓得,以为开发商都有多大的财力,其实大多玩的是空手套白狼的把戏。一般土地拿下来,马上就抵押给了银行。项目一开建,便有施工单位和材料商无奈的争着垫资。而房子,则随修随抵押。难怪,房地产这只幺蛾子一扇翅膀,貌似八杆子打不着的人,也都要跟着遭秧。”

“那现在咋办?”我无力的问。

“咋办?我也在问,可没人给我回答。我原以为,只有傻B,才会相信‘没有吃不了的苦,只有享不了的福’这句违背本能的话,到如今,我才真正体会到这话的深意。这人啊,只要是活着,并且也还想继续活着,你觉得,会有吃不了的苦吗?现在,我们两口子每月工资,用一个人的还按揭,用一个人的维持生活,经济上也还能凑合着过吧。只是现在人情猛似虎,撑了几十年的老脸,也只有一把抹下来,权当不要了。”

猴子说完这话,长长的舒一口气,不待我开口,淡淡一笑,说:“故事讲完了,我也要回家了,老婆神经衰弱,我不忍心再让她担惊受怕。”

我理解他的心情,如果让我再去收罗一些无味的安慰,于我于他,都是一种折磨。

于是,我站起身,默默的看他出门远去。

2016年9月1日于攀枝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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