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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村以北骆家塘以南

2016-09-12 16:21 作者:小英子  | 11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高村以南,骆家塘以北,这是当年师大的校园,二十年前,我们在此分手,从此各自天涯。师大是个很奇怪的大学,似乎在这里面的人都不太喜欢它。他们称它为“牛经”大学,因为高村的农民和校方达成协议:高村的牛可以从学校北门进来,穿过校园,去南门外的山上吃草。所以,师大成了“牛经”大学,“牛可以经过”。师大65年从杭州搬来,从领导到学生,一心想着的就是有一天能搬回去,所以,这里只是暂居地,校园很大,却从来也没人好好收拾过,想造楼就划地造,想修路就砍树修,于是,师大有了很自然的模样。宿舍楼、教学楼、办公楼、餐厅、运动场、图书馆……随意地散落各处,生人来了保管抓狂。终于有一天,大家醒悟过来:搬回杭州是不可能了!回头审视这园子,破败杂乱,已是无从整理,不如就这样吧。我们进师大时,校园里弥漫的就是这样一种气氛,我们从一开始的惊异马上就适应了“不如就这样吧”的心态,脏也好,乱也罢,不止心安理得,还能不时调侃。

师大四年,记得的事很多,但都琐碎得似乎跟“大学”这个宏大的主题毫不相关。

天,金华是个大火炉。没有空调,大四那年,萍家寄来一个小风扇,那是我们四年里唯一的纳凉工具。有一年初夏,老杨中暑了。那天傍晚,她从文科楼跑到寝室,喝下一大杯水,再从寝室跑到教室,再喝下一杯水后,又从寝室跑到教室,她就这样来来回回跑了一个晚上,喝了一晚上的水,我就这样看了她一个晚上,第一次知道,民间的智慧真是惊人。刚到师大时最不习惯的是洗澡,三个房间,二十四个女生,共用一间卫生间,又是夏天,每天淋浴房前都排长队。第一天,跟了萍去排队,还记得她穿着因考上大学而新做的粉红色衬衫和长长的有着很大摆的黑色裙子,很帅气地一个手抓着盆沿扣在腰上。印象里,萍一直是帅气的,以至于现在翻出她大三时留长发的照片,清纯得我一点印象也没有。后来,大家慢慢熟悉,不再傻傻地站在淋浴房外等了,看到有人在洗,就自动把自己的盆放在外面,里面的人洗完了,一看盆,就会主动去喊主人,“某某某,我洗好啦!”这之后的四年,我们似乎都没有再为夏天洗澡烦恼过。

第一年到金华的天,下了一场。雪珠子落在我玫红色的棉袄上,桃源楼和我擦身而过,泛着冷冷的光。晚上从教室出来,走在空无一人的操场边,呵着气,跺着脚,远远地看到9幢前的路口有卖烤红薯的,新出炉的烤番薯捧在手里,那暖暖的感觉至今还在。又有一年下雪,寝室里的人都跑去拍照,萍和老杨的雪地相拥,梅在楼前的巧笑倩兮,应该都来自那一场雪。我干什么了呢?我根本不记得了。冬天做得最多的事情是睡觉。早上,“起不来,睡觉!”,上午,“没课,睡觉!”,下午,“上课太冷,睡觉!”,晚上,“外面冷冷的,没什么好玩,睡觉!”,总之,一言不合就睡觉。我不喜欢睡觉,也不喜欢到处闲逛,所以,能上的课都去上了,能记的笔记也都记了,剩下的时间实在没事干,就从邵馆借一堆书,躲在床上,窝在被子里快快地看。四年下来,我借书的频率越来越高,看书的速度越来越快,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工作,单位图书室的同事常常惊异于我的借书量。实在睡够了,看烦了,寝室里的人还会聚在一起吃瓜子,一袋瓜子,一群人,一个下午,经常有人捧着肚子在房间里跳着叫,“哇,我又——吃——撑——啦!”这种时候,老杨往往会在边上闲闲地来一句,“谁让你吃那么多!”附赠的还有一个大白眼。比较勤奋的是秋艳,她常常在午睡起来后开始写毛笔字。起先,我也会跟在后面舞两下,后来就只看不动手了。奇怪的,从小身边就有写字很漂亮的老师和同学,我愣是一点也没学到,这字,几十年如一日地该怎么难看还怎么难看。

天一到,高村的农民就跑到校园里来卖各种果子。每次看到怯生生的小姑娘蹲在地上,面前竹篮子里装着红艳艳的樱桃,就知道,春天来了。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光顾过她们的小竹篮,倒是记住了那些春天里的小女孩都有着黑黑的脸和脏脏的小手。在师大校园里摆摊的当然不止边上的农民,还有无业的师大员工家属。不止一次地听说哪个哪个在路边摆摊卖豆腐干或茶叶蛋的是某某系老师的夫人。起先觉得不可思议,这简直是斯文扫地。到后来,见多不怪,师大又一次被佐证:果然就是这么土里土气。有一年初夏,同学们奔走相告去买常山胡柚,当然不是忽然喜欢上了那有点苦味的果子,只是因为那位卖胡柚的是系里副主任孟老师的哥哥。故事励志得很,穷人家出身的孟老师,勤奋好学,一口气读到博士,顺利成为大学教授。哥哥留在老家务农。这一年,家里收成好,但是销路不好,书生弟弟没有其他门路,只能帮助哥哥在校园里觅得一个摊位。故事颇有戏剧性,像是出自八点档电视剧编剧之手。因为这样,喜欢师大的人说,看,它多接地气,多有人情味;不喜欢的人掩鼻而过,瞧瞧这不成体统的!而我,因为这摆摊的教授夫人和卖胡柚的博士哥哥才第一次意识到生活不光是阳春白雪,它还有柴米油盐。

师大的老师,能记得的不多了。只记得有一位男老师,看起来极为腼腆的,因为他上课从来不正眼看我们,从来是斜瞟着眼看着窗外,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害羞,脸总是红红的。他上的是门什么课我却不记得了。还有一位女老师,人长得很健美,北方调过来的,家住在金华城里,每天早上骑车赶来上课,总是略显粗犷地擦着汗,颇有点北方人不拘小节的架势。天热的时候,下午的课同学们总是有意无意地睡过头。等老师上课了,才一个一个小心地从门边挨进来,找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有一次,一位老师看我们下面零零星星地坐着的同学,自我解嘲地说,“看看你们坐的位置,在我前面坐成一个地中海啊!”果然,以老师为圆心,以他到墙壁的距离为半径,在那半圆的空间内一片空白。正当大家快要忍俊不禁时,一位同学蓬着头发来了,睡眼惺忪,看老师已经开讲,同学们在后面坐得比较齐整,他就干脆利落地在正中的一个空位坐下了,这时,全班爆笑,“某某某掉地中海里了!”那场面,把那位同学惊住了,也把老师给笑哭了。临近毕业的时候,懒得上课的同学越来越多,尤其是像马恩原著这样既枯燥又不作考试要求的科目,上课的人寥寥无几。开这门课的是个七八十岁的老先生。应该已经退休很久了,他总用个蛇皮袋子装一堆原著,上面夹满了各式小纸条。他总是絮絮叨叨地开始讲,从来也不点名,也不批评,更不提问。学期结束前最后一次课,天已大热,我们寝室就去了我一个人。老师照例不急不缓地讲,我照例心不在焉地听,偶尔记两个字,到最后也快听睡着了,才发现老师似乎在讲的是题外话了,“我好比是在家里请客,做了一桌子好菜,客气地说,‘吃啊,吃啊,你们请吃啊!’你们总是很客气地不动筷子……”多少年后我还记得老教授当时雪白的头发在电扇风下微微颤动着,而我,百味杂陈。教授姓强,因为和梅同姓,所以记住了,可惜一直也没机会问问他是不是也是桐乡人,毕竟,这是个出了桐乡就很少听到过的姓。(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除了上课,去得最多的地方是邵馆。九十年代的邵馆显得颇有气派,里面的书也多。但是,四年呆下来,发现其实好书不多,再或者,也许是我不太会找书。当时似乎每次可以借五本书,半个月内还。在寝室里到处找自己快到期的书去还是当时的我们每一个人都干过的事。我总是借文学类的书来看,诗词、散文,偶尔也有小说。离开师大后,散文还看,小说却再也没读过了。前段时间看到有个书单介绍最值得看的几部小说,钟晓阳的《停车暂借问》和萧丽红的《千江有水千江月》都在列,这两部书是我当年最喜欢的,二十年后看到书名依然亲切。也跟着秋艳看霍达的《穆斯林的葬礼》和路遥的《平凡的世界》,却是一点也不喜欢。还跟着老唐读赵淑侠的《我们的歌〉,记得她当时说,“我们自己出不了国,那就看看别人写的国外嘛。”不曾想,现在出国有那么便利,在当时确实是遥远不可及的异乡了。因为这本书,多年后在市图书馆里看到赵淑侠的书还是会借来看,知道她后来突逢家变,唏嘘不已。

临到期末,同学们总是排队等邵馆开门以求得一席之地来复习功课。那些平日里一到晚上就漆黑一片的教学楼,到了这会儿也是灯火通明,一位难求。寝室里的同学总会相互交流找复习教室的心得。我从来不喜欢跑大老远去个陌生的教室看书,寝室是我的常驻地。八、九点钟,在外读书的室友们陆续回来了,有时天冷,又或者是用脑过度,饥肠辘辘,我们就会相约去边上金二中附近的小店买肉饼吃,那又暖又香的滋味似乎至今还在唇边。小俞平时不算是个浪漫的人,可是,她每次对待复习的态度却是浪漫得不得了。一到复习季,她常一大早出门,没有目标,随意找个人少的树林或山坡,一呆就是一整天。相思林,情人坡,我们都只是听闻而已,她应该是都到过的。有时,她的书包里还会放个吊床。树林子里,躺在吊床上,暖暖地晒着太阳看着书,这根本是要入画的场面嘛,虽然我从来也没见过。

我似乎还记得很多事情,但都模糊得只剩片段。我们应该曾经去爬山的,因为我记得自己气喘吁吁地从山上飞奔下来坐在教室里故作镇定地抬眼四顾,心却怦怦乱跳。我们应该曾经去远足,因为那天在竹林里四处寻找一席之地以求坐下来解决午餐的情景依稀仿佛在眼前。我们应该曾经相约去过哪个景点的,因为那张合影至今还挂在梅家的照片墙上。我们应该曾经无数次相携去上课的,因为,梅一说她馒头夹着菜饼一路飞奔去上课,我马上能脑补这画面。我们应该曾经流连于新东大边的小树林的,因为那天走在林子里我开始腹诽这些树偷懒,它们在这二十年里似乎根本没有长高。

邵馆还在,只是门前的草已长;数学楼还在,只是满满的透明玻璃墙晃得人眼晕;红楼还在,只是粉刷得那么齐整,像是正月里穿了崭新棉袄出街的老农;文科楼还在,只是门口牌子上那串拗口的名称告诉我们曾经的政教系、中文系和历史系都已不在;寝室楼还在,只是它现在不叫25幢209房间了;地理楼、金二中、生物楼、化学楼、英语楼、教育系、计算机系……它们统统都在,只是名字都洋气得让我念上好几遍也没读懂。9幢没有了,5幢、6幢没有了,大操场没有了,医务室、电影院、体操馆都没有了。甚至,原来的学校大门也没有了,长长的栅栏,一眼望不到头。医务室前的排球场倒是还在的,只是围栏上锁,萍和霞没法再进去打一局了。

毕业20年,师大回来过三次。98年来补办材料,那时的师大熟悉得我仿佛不曾离开过。2007年,毕业10年聚会,坐在汪同学的车里匆匆一瞥,只看到连绵的围墙和道边森然的树木。2012年,和家人回到师大,先生开车从大门进来,一路开到桃源楼我才意识到自己在师大。每次每次,有家人或朋友到金华出差,总是叮嘱他们,“帮我去师大看一眼啊!”很奇怪的,我并没有愧欠它良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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