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航
阴历六月，太阳炙烤大地。热，成为月份无可争议的主角。
河面上没有一丝风气，水像是被晒蔫了，不起一丝波纹，白晃晃的日光照在小树林，一棵棵杨柳都像是犯错似的垂首肃立，树叶打起了卷。只有知了还在声嘶力竭的唱着他的独唱，渐渐地也百无聊赖的没了声响。
和母亲商量这个暑假想帮表哥去跑几个航次，就是不同意。我使劲的摇着手中的蒲扇，胸口像塞了一团烂棉花。好在午后，表哥及时赶到，表哥说，嫂子有孕在身想请我帮忙跑两个航次，一来帮他个忙，二来可以挣点学费。再说回来也误不了“双抢”。表哥这几年跑运输发了财，在远近几个村也有名气。母亲自然是抹不开这个情面的了。我的汗瞬间流成了道道小河，来得酣畅淋漓，浑身轻暢。
傍晚，天边突然黑云翻滚，紧接着狂风大作，几道撕心裂肺的闪电划过天际，豆大的雨点便倾盆而下。这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倏忽间就了无踪影。天地被冲刷得一片清静。忽然听见几声剜心的嚎哭声打破了这清净。紧接着就听见有人大声疾呼“死人了，死人了！”。人们纷嚷着往外跑，不一会那边就像开了锅的稀饭，沸腾开了。
我在凉榻上翻身下来，急忙靸好拖鞋冲了出去。一眼望去，小树林那边一团乱哄哄，大杨柳树下躺着个人。到了跟前，瞧见是个腐女，肚子鼓得好大，头发蓬乱，一双被水泡白的脚白卡卡的，身下一大滩水。一个小女孩抱着那妇人不停地摇晃，眼睛肿肿的，已经声嘶力竭了。我认得是来狗家的姑娘萍子。他们家的亲戚围在边上，有人陪着抹眼泪，有人嘤嘤的哭。不知是谁抱了床草席要给盖上，萍子一把又给掀了。村里的男女老少在七嘴八舌嗡嗡地似乎在讨论，没有个头绪。我仔细听了一会，大致有些明白，说昨天夜里来狗和老婆开着挂机船想乘夜色掩护从检查站的汊港偷渡，结果被检查站的候个正着，抓了个现行，连人带船并货都给扣了。只放来狗媳妇回来拿钱交罚款赎人。来狗媳妇搭别人顺风船回来的时候不小心失足落水了。落水时船上人还不知道，等发现时已迟了。
也有说是自杀的，这我更相信，因为在船上生活的人失足落水不太可能。村里的十几家船户我是知道的，也就数我表哥跑的最好，是村里首富，其它有好有差。来狗家去年刚举的债加上还有一笔高利整了这一家的指望，萍子妈最近还查出什么不好的病，船上的活计也不轻，一直不肯请个帮工。如今更是雪上加霜，走了绝路是可能的。想着想着心里难过眼泪不由自主掉了下来，我感觉浑身无力想过去安慰，却挪不动一步。一切都苍白无力。(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天渐渐暗了，在我的眼前挂上了一帘灰幕。小树林在灰黑中摇曳，发出低沉的呜咽。
我的第一次夜航还是乘着夜色起锚了。
表哥的船是一艘百来吨的铁舶，双挂机，跟过去的水泥舶相比好出许多。在我们村是头一个。船吃水很深，船舷都已上水了。我有满腹的担心和疑惑，难道我们也要偷渡吗，会怎样呢。
“我们检查站过吗？”我不得不问。
“让他们逮着我这一趟白跑还要倒贴”表哥一手把着舵，一手拿着烟笑着说。
“你难道还要走汊港吗，那可没把握不被抓”我赶紧提醒。他当然知道，我忍不住还是说了。
在表哥吸烟忽明忽暗的微光中，我看到了他一脸的不屑，“早让他们出点钱跟着我，不听。冒险那是冒险的事吗”。
我默默的来到船头，眼前黑黢黢的。等月亮上来，夜航是十分惬意的事，安全的很。难的是怎么能从那里过去。那可是个雁过拔毛的地方。
差不多过了一个小时，我们离检查站不远了，远远地就看见那边灯火通明，在黑暗中显得那么扎眼。表哥把船速慢了下来，慢慢地靠近岸边，机器的吼声逐渐也像泄了气的牯子，没了声息，船熄火了。离岸一庹远，表哥招呼我在船头扎上码篙，两边扎上船临时停住了。表哥搬来把躺椅在甲板上翘起二郎腿，悠闲地抽起烟来。我有点着急的说:”现在月亮还没上来，正好摸黑从汊港偷渡过”。
表哥狠吸了口香烟，两条小黑龙从两个黑洞蹿出来,“九点准时开拔，就从那边过。保准平安无事”。表哥弹掉烟灰，灰暗中我还是看到他一脸的笃定。说着说着似乎来了兴致，“这几年悟出了一些道理，跟他们对着干不行的，要跟他们合作。这种事情早就在岸上搞定了”。表哥摇了摇手说，“这几个航次好了，再买一条请人开。我就上岸跑跑码头把市场给摸摸准，最要紧的还是打通各路环节。那帮人不搞好这碗饭就难吃”。撑船打铁磨豆腐是三个最大苦差，如今虽说非过去可比，一般人轻易不肯上船的。表哥这两年却明显发福了
一弯弦月升起，两岸的树林黑糁糁，像张牙舞抓的鬼魅。
说了好一会，表哥终于看一下夜光表， “到点了拔了码杆，开拔！” 。表哥一挥手。我连忙去拔了码杆，拿了摇手去发动机器，一台机器突突的叫了起来。我要去摇第二台时，表哥制止了我，“现在还是发一台吧，以后我就大摇大摆两台机从那门口过。”
我们的船驶向了主航道，我一看不对劲赶忙跑回驾驶舱。我以为开错了，表哥说就从这里偷渡！那房子里没有动静，好像没听见。远了，远了，已经驶出好远，一切风平浪静！我简直有些兴奋，为我们的“偷渡”感到激动。那一团灯火通明处，在我的身后慢慢变小，越来越小，最后像一团鬼火在黑夜里跳动。
夜风轻轻的抚着我的脑门，我仿佛看见那灯火通明的小房子变成了一个金色的笼子，他或他们均成了在笼子里唱歌的小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