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风来

曾居能

小时候，喜欢用纸糊一个风车，院子里、山坡上到处拿着风车奔跑，跑得越快，风车转得越快，直到满头大汗气喘吁吁。那时候，最喜欢的季节是春天，春天一到，火南风呼呼一刮，风车就在大风中呼啦啦的转，很是高兴。老表比我大七八岁，每当看我们玩着纸风车，高兴得七荤八素，很不理解，嘲笑我们。后来长大了，纸风车的乐趣永远的留存在记忆里。

老表和我年龄相差好几岁，小时候虽然不是长时间在一起玩耍，但彼此关系都很不错，他给我关照和帮助。农忙的时候也会常来我家帮忙，笑呵呵的样子，憨厚忠实，做事踏实。

在我读师范的时候，老表就在昭通找事情做了，白天帮人卖包子，晚上骑人力三轮车载客，虽然辛苦，但收入稳定。那时候，交通和通讯多有不便，当我经济上存在困难时，也常常找他借钱，他从不推脱，即便是自己不方便，也想办法不让我空手而归。这件事一直印刻在脑海里，以至于现在，他的子女在昭通读书，经济上暂时存在困难，只要老表打来电话，我也是尽力的予以帮助，不敢推脱。

我参加工作后，老表也回到家乡，他说长期打工始终不是事情，还是应该回老家好好的经营农业，发展经济。老表说到做到，认真地分析他家的情况，潜心下来研究土地，大概花了两年时间，在他家承包的土地里全部种上了花椒。当时很多人不理解，认为种花椒见效慢，收入不稳定。对于旁人的不屑和议论，他坚持了下来，并且花了很大的力气学了一些关于栽种花椒树的知识，一边实践一边学习。功夫不负有心人，几年后，他的花椒产量在村里已是首屈一指，每年收入大概有两万元左右。两万元，现在看来算不了什么，但是在十四五年前已是一笔不菲收入，尤其是在我们老家那个边远贫困的地方，他家的生活也由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翻修了房屋，购买了最时髦的家电。

后来的几年里，老表的花椒一直都很好，价钱也不错，所以就积攒了一笔钱。老表寻思着把孩子送进城里读书，来到昭通，租了房，给孩子找好学校，让表嫂住在城里招呼孩子读书，他一个人回去继续管理他的花椒。老表是一个表面憨厚骨子里不安分的人，手里有了钱，忙完了自己承包地里的活儿，他就想到做点小买卖。做什么好呢？他最熟悉的就是花椒了，思维单纯的他，一下子就想到了这里，反正手里有闲钱，花椒市场的价格忽高忽低，买低卖高的想法在他心里谋生。说干就干，一段时间下来，果然赚了点钱，猛然间，他仿佛醍醐灌顶一般“顿悟”，恰好那一年花椒价格很低，他不仅把所有的积蓄拿出来买进，还借了钱买了不少。“天有不测风云”，那年的花椒市价就像这几年的油价一样“跌跌”不休，实在没办法，就等明年吧，找好地方做好防潮措施，把数千斤花椒囤积起来。第二年，新的花椒上市，可价格还在一路走低，再放着可能就一文不值了，只好忍痛割肉放血卖出去，勉强还了借款，几年的积蓄所剩无几，孩子还在读书，正是关键的时候，花椒价格一直不见上涨，老表灰心了，再无心思回家好好的侍弄他的花椒。(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几年前，父亲病危接回老家期间，我们整天的陪着父亲，老表知道后，也从文山过来。自从做生意折本后，老表开始在文山的一些工地上卖苦力，后来和一个同乡承揽一点小工程，事情挺多，加上他们根本不懂得管理，所以忙得不行。老表能回来，我很感激。陪伴父亲有些日子，那边电话催得急，老表回去了，留下表嫂帮忙。父亲去世后，家里一下子忙得不可开交，突然之间觉得，要是老表不走，很多的事情都可以请他帮忙，哪怕是出一下主意也好，天知道这个平日里和父亲相处那么好的老表，在这个最需要他的时候却回去了，这让我很不快。

第二年，老表从文山回来了，很是沮丧，原来他们在文山的工程亏了本，本来所剩无几的积蓄，这次折得一干二净，反而亏欠了一些外债。他来找我借钱给娃娃交学费，诉说了他的苦处。原来，和他合伙的同乡也是个外行，对工程量估计不足，加上管理上的疏漏，亏得一塌糊涂。老表向我解释为什么父亲病重的时候他离开了，我十分的理解，原来心中的不快一下子也就烟消云散。是啊，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好不容易积攒了几万块钱，辛辛苦苦把孩子送进城读书，到处都是用钱，不能有任何差错。可惜老表不懂得，任何行业都有自己的特点，仅仅一腔热血蛮干苦干不行。老表的这次失败，对他打击很大，但他并没有一蹶不振，在他身上，大抵难能可贵就是这点精神了，什么都想尝试，什么都敢去做，但读书不多的他，不懂得盲目冒险虽然会成功，但更多是失败的道理。人一定要量力而行，做适合自己做的事情才行，好高骛远只能是个笑话。

曾经的雄心壮志在现实面前变得那么无力，计划的富裕日子没有如期到来，老表给孩子做了详细的交代，把家里的交给老人代为照顾，狠狠心带着表嫂去了江苏。

老表临行前来过我家，告诉我他的情况，让我代为帮助照看一下孩子，强装出来的笑容里面有着很多的无奈，几许悲伤，人到中年，背井离乡从头再来，这好像一个绝地反击的悲壮故事的开头，结局却不一定是寒门逆袭的励志故事。

老表虽然在江苏，却随时和我保持电话联系，电话里也询问他的近况，但是，出苦力打工总不会好到哪里去，一无技术，二无特长，文化水平不高，能做什么呢？人已经是中年，常常感到力不从心。表嫂则进了一家制衣厂，活不累，但工资也不高，说是很想家，很想娃娃，但是，生活所迫，有什么办法呢？当然，他们也还有别的选择，就是把孩子带回老家，这样就可以减少支出，老表和表嫂就能轻松不少，但是一心为了孩子的他们，哪里肯这样做呢？忍忍坚持了下来，勉强的支持着两个孩子在昭通读书的开支。就这样过了两年，倒也相安无事，只可惜家里曾经耗费老表多年心血的花椒树，缺少管理，任其自然生长，渐渐地少了产量。

去年的一天，老表在上班的时候不小心右手被机器压伤，至今也不能上班，老板支付了医疗费，再也不管了。实在没有办法，老表在那边申请了法律援助，正在按照工伤的程序一步步的往下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今年，因为娃娃读书和老家有事，老表回来了几次，路途遥远，开支也不小，加上手受伤没有收入，老表在经济上再次陷入困境。

昨天老表打电话给我，说他工伤的事情可能很快要处理了，也就只能赔偿四五万元钱，拿到钱后他想回来，反正在外面这几年也找不着多少钱，即便有点积攒，往返交通费用高，实际也和在老家找点事情做差不多。他还说，这两年花椒价格又高了，想回来好好的管好花椒树，做回老本行，还是踏踏实实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务农好些。我沉默以对，找不到更好的话对他说，我原来以为，他怎样选择本来与我无关，但他那么信任我，相信我的判断，是希望我能给他一点肯定的回答。事实上，每一个人要走一条什么样的路，别人基本上无权干涉，正如老表这些年一样，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以为闯荡就能出点样子，熟料闯来荡去还是老样子。我也没有走好自己的路，我哪有权利和资格给他建议呢？

放下电话，沉默良久，突然之间想起小时候玩纸风车的事情，我们在院子里、山坡上的奔跑，奔跑的速度本来也不快，纸风车也就转得不快，难怪老表那时候要笑话我们——毫无意义毫无目的的奔跑。纸风车在风来时，只需迎风放好就会快速旋转它的精彩，而我们，只需要结实做好一个风车，静静地等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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