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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眼里有饺子

2016-02-20 13:13 作者:犁米  | 6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农历正月十六,当东方的太阳还在被窝里睡懒觉的时候,母亲已经早早地起床将紧闭的大门悄悄地打开了……

一般过了正月十六,年味随着爆竹炸响后留下的硫磺味也淡淡地远去了,节的喜庆气氛渐行渐远。大家都知道,大年初一拜财神、正月初五接财神,这是老祖宗遗传下来的风俗习惯。那么,正月十六是个什么日子呢?值得我母亲早早地起床开大门,好像也在迎接一位什么“神”似的。对于我的母亲来说,正月十六确实是个特殊的日子,她老人家早早地打开大门,迎接的不是什么“神”,而是一位远路的“客人”。用现在的时髦话说,这位客人是一位专业化的乞讨者,庄里人都叫他“掏磨眼”的。他五十多岁的样子,高高的个子,头戴一顶三扇棉帽,无论天气多么寒冷,他始终将棉帽两边的护耳挽卷起来,绕过帽顶将两个护耳手搭手的束结在一起,过了几十个正月十六,从未见他将护耳放将下来。他那窄长的脸庞就像雕刻家专门在他的面部雕刻出了一副凹凸分明的面具,两边的颧骨看上去似乎比他的鼻梁骨还要高。露着棉絮的粗布棉袄,用一根黑黑的布带子紧紧地束在腰间,两腿如同两根细细的钢筋,宽宽松松地穿在露屁股包腿的老式棉叉裤里。

我家住在村庄的东南角、进村小路的旁边。记得小时候,正月十六一早,这位年迈的乞讨者,一进村后两脚直接迈进了我家敞开的院门内,二话不说,直奔院中那盘厚厚的石磨跟前,聚集两眼目光,盯着磨眼使劲的往里瞧。之后,他就从右肩背着的褡裢袋里,掏出一个用细钢筋弯成的铁钩、一双红色的油漆筷子,像一位熟练的钓公,小心翼翼地将铁钩伸到磨眼里面,左璇璇、右转转地撬动已经冻成一体的饺子。

大年初一,当头锅饺子出锅后,母亲将热气腾腾的素馅饺子先敬天神、地神、财神、灶王神后,再敬“请”到家中过春节的列宗列祖。最后,才把一碗白面饺子倒进静静矗立在院中那盘石磨的磨眼里。在我们这一带,家家户户都有向磨眼里倒饺子、敬“天狗”的传统习俗,不过正月十六这一天,磨眼里的饺子既是霉变烂掉了,也没人去动它,因为那是给“天狗”留的,神的供品,凡人岂敢乱吃。母亲常说,人间的粮食是“天狗”带下来的,庄稼收成不收成,全靠“天狗”在“玉皇大帝”面前奔跑游说,过年吃饺子也有“天狗”的一份,记着“天狗”的功劳,过大年不能忘了“天狗”。那时候,天气特别寒冷,冻手、冻脸、冻耳朵是常有的事,放在磨眼里饺子过了农历二月二还是个冰坨儿。

有一年正月十六,母亲吃过早饭后,将煮熟后的猪食一股脑地倒进了猪圈前的石槽里,正当她推开拦门放猪出来吃食时,大门外一位手持打狗棍的老汉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石槽前,用嶙峋粗造的大手、哆哆嗦嗦地从搭在肩上的褡裢袋里,掏出了一个几乎掉尽绿色瓷漆的搪瓷碗,饥不择食地从石槽里面挖起一碗猪食,唏哩呼噜地喝了起来,临了还用舌头不断地舔着碗沿上遗留下的食渍。看到这一情景,母亲并没有阻止老汉与猪挣食的行为,尔后很平静地走到屋里拿出来了两个窝头和一个馒头递给了老汉,老汉什么也不说,只是一个劲地弯腰、双手合在胸前不住地作揖。待老汉转身要走的时候,母亲又叫住了他,用手指着磨眼,示意他将磨眼里供给“天狗”的过年饺子掏走。

乞讨毕竟是件不光彩的事情,为避熟人眼目,他们大多到离家很远的村子乞讨,到人家讨饭时,既不好意思自曝身家姓名,更不愿意和施者交流。为了乞讨者的尊严,无论施者给不给饭食,一般也不会问乞讨者的家庭状况以及个人的相关信息。这似乎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要不民间能有“关住大门打要饭的——看不起穷人”这一调侃语呢,说的就是让人们守规矩、做人要放下身段,懂得施舍。(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当东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胡同里、巷道里、近处、远处的狗像约好了似的,接二连三地咬了起来。那是“掏磨眼”的老汉从我家出来后,又走东家串西家地掏起磨眼来,狗的叫声把一群打着呵欠的孩子引了出来,他们像看西洋景似的,紧紧地贴在“掏磨眼”的屁股后面,嘻嘻哈哈地唱着“淘呀淘,掏磨眼,磨眼里有麸子,伸手捉出个小猪子。”顺口溜。更有恶作剧者,捡起地上的石子,朝着“掏磨眼”老汉的脑袋抛去,“掏磨眼”老汉受到袭击后,缩着脖子、弓着腰像一只年迈的骆驼前行,他的窘相不断地引起这群调皮孩子呵呵笑声,他们就像拴在“掏磨眼”老汉身上的一串铃铛,绳头走到哪里,铃声就响到哪里。

这位“掏磨眼”的老汉,在掏饺子的过程中,并非都像我母亲那样待敬他,后来还真遇到了一户“关住大门打要饭”的人家。这家人的主人姓吴,原在公社粮库任会计,工作中因贪污5块钱被革职下放农村老家改造。回到家后的男主人自暴自弃,除了扛着猎枪打围就是天天喝闷酒,脑子好像受到了刺激,半里经常不睡觉,站在自家院子里嗷嗷叫着吊嗓子,庄里人就像避瘟疫一样躲避着他。“掏磨眼”的老汉那知道这些情况,当他手提着打狗棍踏进吴姓家的院子,走到磨盘跟前,正准备掏磨眼时,冷不防被这家主人一棍子砸在了左大腿上,“掏磨眼”的老汉当时就跪在了地上,忍着剧痛爬出了吴姓家的大门。看热闹的孩子看到这一惨剧后,吓得四散而去。队长知道后,急忙安排两名青壮劳力用小推车将老汉推到了村卫生室,当村里的赤脚医生褪下老汉的叉裤和里面的秋裤后,那瘦瘦的腿上布满了被恶狗咬伤后留下的紫深色牙痕,伤处已经红肿,医生在上面抹上了一层紫药水,用洁白的纱布在伤处进行了简单的包扎。打人者受到了村里人一片地斥责声,看着“掏磨眼”老汉可怜,在队长的带领下,左邻右舍凑了两元钱塞到了“掏磨眼”老汉的褡裢袋里,作为老汉养伤的费用。老汉伸着左腿、半仰在椅子上不住地抹眼泪,不住地重复着他那双手合十作揖的动作,以此来对队长及众人的舍施表示感谢。我的母亲听说老汉被人打伤后,将我父亲一条未舍得穿的新棉裤,送给了“掏磨眼”的老汉。

“掏磨眼”的老汉左腿被打伤后,无法下地行走,队长又指使那两名青壮劳力用小推车推着老汉,翻山越岭走了近百十华里的路程将他送到了家中。据说,“掏磨眼”老汉家中有一个八十多岁的老母亲、一位瘫痪在床的妻子,还抱养了一个女孩,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是家标准型的“缺粮户”,他一年挣得那点工分,年底还不够向外倒贴的。

从那年后,在“掏磨眼”的队伍中,再也没看到这位老汉的身影。但是,我母亲却保持了每年的农历正月十六早早开大门的习惯,直到去世为止。

几十年过去了,可是每到过年的时候,我的脑海里就会想起“掏磨眼”的老汉、我的老母亲、记忆中逐渐模糊的小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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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眼里有饺子的评论 (共 6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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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春暖花开
  • 歪才(卢凤山)
  • 白云深处

    白云深处从那年后,在“掏磨眼”的队伍中,再也没看到这位老汉的身影。但是,我母亲却保持了每年的农历正月十六早早开大门的习惯,直到去世为止。’’问好,点喜欢推荐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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