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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雾中的峨眉雪芽

2016-01-06 16:33 作者:平湖秋月  | 8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云雾中的峨眉

毛馗

中国向来是茶的国都。

自上古年代,中华民族的人文始祖炎帝神农氏亲尝百草时起,茶已随着人类文明源远流长的脉络留下了千年的足迹。它好像一诞生在中国这个文明的古国中,就与古代的文人士子、空门僧人、道家弟子结下了不解之缘。对于诗人墨客,它是吟咏抒怀、激发灵感的催化剂;对于空门僧人,它是修习禅定、持戒三昧的清心剂;对于道家弟子,它是修真悟道、超脱羽化的逍遥散。它把以儒、道、释为主的中国文化有机联系在一起,使得人们在茶余饭后可以论古说今、修心养性,让精神世界的浮躁、虚妄有了可以暂得放松驰骋的港湾。

从索道上乘坐缆车穿越千丈沟壑去往对面的万年寺时,只见郁郁葱葱的林间峡谷,全被峨眉山中漂浮不定的云雾所笼罩,眼前所见这一幕,可以想象,别是一番飘渺壮观的景象。我这颗忐忑的心在告诉自己,它快要激动得从胸腔里跳出来了。虽然,对面是一座历史悠久、万人朝拜的千年古刹,它让人心潮起伏、憧憬向往,可在云海蒸腾、亦幻亦真的索道穿越途中,使我莫名而生对即将出现的、神秘万端的下一刻的担忧。(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面对我们这些一向无所禁忌的凡夫俗子,当披着世俗纷扰、喧嚣、名利的外衣游走在清净修为、悟道参禅的佛门圣境时,我们背负在身上沉重的人生行囊,或许不得不就此卸下。好像空门之清净与尘世之喧嚣总是水火不容、格格不入。

然而,佛门向来以慈悲为怀,对于芸芸众生总是心存善念。忽然,我从尘寰中带来的杂念和狂妄,顿时像淋过一场涤荡身心的,留在心底的只有空濛、静谧,好似这一片片闻之无味、捕捉之不见的浮云,顷刻让人激动的心又变得平静、虚无。我想,大概佛门是需要让人以这种平常的心态来朝拜它的吧。

好似惊奇的事物总是于人静下心的时候,忽然灵机一动,闪现在我们的眼前。这时,有的茂林稀疏之处,在纵横交错的沟壑之间空出了一两道被吞噬了的缺口,好像是仙家窥探人间的通道,于阴翳的丛林下隐隐约约显露出了安祥生长的茶园的踪影。

据当地人称,那便是名闻遐迩的峨眉雪芽。我既欣喜于它能现身让人有幸得以一瞥,又惊叹于它潜心隐居的生态环境。可以看出,它是多么独具匠心,多么超凡脱俗。它实在很会挑选位置,在秀甲天下的峨眉山中定居,与云雾为伴,与佛门为邻。自它第一次从云雾缥缈中幻般地显身,留给我的印象绝对是非比寻常的。

拜谒罢名不虚传的万年寺,导游说要带着我们去品尝名副其实的雪芽茶。说实在地,品茶这种高雅的身心享受,我从未学过,向来只是把吃茶当成了消遣时光的工具,而开始学着品一回,也正是从这次经历体味到的。

我们一行团团围在十人一桌的长木桌旁,随意地就坐在竹篾编制的长椅上,望着远处那些来自五湖四海的游人步履匆忙地穿梭于山寺竹林各处角落玩起自拍,全无欣赏美景、沉醉自然的诗情雅意,而展现在他们眼前的,却是我等这些独辟蹊径、风格迥异的“闲人”。

在一座用竹子简易搭建的茶舍里,鼻子里充盈着百丈檀木散发的阵阵幽香,耳听着普贤禅院祈诵的极乐清音,头脑中萦绕着“水村山郭酒旗风”的万种风情……我们丝毫没有感觉到,竹椅身后背靠的竟然是深不见底、云海茫茫的峰峦沟壑,唯有这颗躁动不安的心在等待一杯颇有仙风道骨、清新脱俗的天然有机茶。一想到这些,一阵阵热血沸腾的欢愉和快慰,不禁在我脸上洋溢开了。

少时,这位中年妇人给一个透明的茶壶盛满滚烫的开水,接着从装在大塑料袋的茶叶中顺手抓了半把放进冒着蒸汽的茶壶里。不消片刻,那些细长鲜嫩的茶叶立即舒展开了它窈窕柔软的身躯,在热水的冲浪中以优雅、迷人的动作不断上演着翻滚、沉浮、绽放的舞姿……

倘若它是个活体的生物,我想它每一次与热水的扭臀、激吻、滑步,不仅是在完成它庄严而神圣的使命,而且也是在无私的释放着身体里每一处集聚的阳光和精华,并持续到最后一刻,向着那坚硬厚实的杯底狠狠坠去,实现它壮烈、辉煌的生命之旅。

对于人而言,它似乎并没有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壮举,弹指一挥间,一杯鲜绿的茶水就能唾手可得;可是对于茶而言,好像不经历这场惊心动魄、跌宕起伏的生死绝恋,就不能实现“生如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那样的伟大。

这时,通体黄绿的,像变魔术似的,这壶神奇的茶水终于呈现在了我们的眼前。年轻的男导游从众人中扫视一圈后,专门挑选让我揭开盖子闻一闻。当我怀着激动而忐忑的心揭开这个分量无比沉重的壶盖,直视这杯承载着采集了峨眉灵气、天地精华的圣水时,一股馥郁清香、醒目怡神的味道立即充盈了我的鼻孔,刺激了我的神经。我连连称赞它的妙不可言。这时,我们每人面前摆放着一个小巧透明的玻璃杯,谁想喝多少尽管去倒。一听此茶有许多神奇的功效,我就迫不及待想要一解口馋。

当平滑、柔腻的茶水,从口中顺着喉咙流向缓缓蠕动的肠胃时,仿佛身体五脏六腑的每个器官都向这吸收了峨眉仙气的液体发出了不可遏制的呼唤。它的出现,让身体的府谷之气、经络血脉都为之眼前一亮、茅塞顿开。

然而,刚才入口的那股清醇淡雅忽然又变为了淡淡的苦涩。我想,这好像是事物按照自然规律发展变化步入的一个瓶颈期和停滞期。虽然,冲泡一杯茶是极其简单的一个动作,可它在雾凇、雨凇、雪霁三大奇特的自然气候条件下,依然不畏寒流雪冻,独守寂寞山林,忍受着身体和精神的双重考验,其间的苦衷又非常人所能体味?但它不过是沧海之一粟,渺小得不能再渺小的事物,只为了人的一口饮剂,却要演绎一次承担了所有生物必经苦难和蝶变的伟大生命壮举,这其中饱含了它真实的情感诉说和内心告白,又怎能一个苦味了得!

随后,淡淡的苦涩又化成悠远绵长的甘甜。这是为生命价值的充分发挥而不由自已展示出来的欣然和喜悦,也是与人体的血液、脏器共融后流露出的欢畅和自豪。我想,每一种生命在涅槃、重生之际都会呈现着这种精神之伟大,闪耀着灵魂永恒。这种平凡而共融的过程,似乎与《牡丹亭》《长生殿》等古典戏曲艺术不谋而合、殊途同归,正是在大团圆式的圆满结局中超脱了人生的真谛,诠释了生命的意义。

其实,一个普通生命的过程,也正如眼前的这杯茶,它需要在出生、成长、死亡的整个历程中,完成它平凡而伟大的轮回、蜕变。这是每个生物体都要遵照的自然规律,茶也不能逾越。

品一杯茶,其实是在悠远绵长的意境中,观照人生的酸甜苦辣、曲折坎坷,品评生命的长度和宽度,以一颗平常心看待人生的逆境和遭遇,在修习禅定中逐渐增进对佛法“圆融三谛”的理解和参悟。

我想,当时的释迦牟尼未成佛之前,他必定从这杯均匀黄绿的茶水中,看到的是人一生必经生、老、病、死的各种痛苦,为了摆脱命运的枷锁,解救人类的苦难,他放弃宫中高贵的礼遇,毅然决然潜心苦修去了。

而此时的我,只是一个置身事外的俗家弟子,一个匆匆过客。

既然它生在佛教名山中,雪芽一名的来由,多半与空门僧人有关。据寺院住持介绍,它正是隋末唐初峨眉山茶僧所取,其称谓同峨眉山独特的自然气候条件密切相关。

我忽然联想到过索道之时所见的情形,可以想见,它常年长在四川、贵州、云南等西南边陲的崇山峻岭之中,掩映于楠樟棕竹等千嶂叠翠的山林之间,华夏茂,霜浸雪润,每逢农历十月,瑞雪降临;到了隆,高景区与中山区森林尽被白雪覆盖;次年清明时节,茶园中白雪尚未融尽,在昼温差悬殊的情况下,雪野下发出的新芽若开若合,次第绽放于高山密林之间,远望似白雪翡翠,晶莹灵动,鹅黄嫩绿,楚楚动人。

虽然它没有“铁观音”“碧螺春”那样名重当时,可它照样也像传奇般的人物一样进入了人们的视野,一提到这个诗意般的芳名,就会令人浮想联翩。

既然是稀世珍宝般的茗茶,它迟早都会被发掘利用。时至唐显庆年间,峨眉雪芽已声名远播,并被大唐王朝纳为贡茶加以册封,唐代李善在《昭明文选》注本中写道:“峨山多药草,茶尤好,异于天下。今黑水寺后绝岩种茶,味佳而二年白一年绿,间出有常,不知地气所钟,何以互更。”这是古代文献中对峨眉山茶作出的较为详细的记载。

很多事物最初并非都是金石玉器般贵重显赫,都是需要经过人为的点睛和渲染。兰质蕙心的雪芽,不知何时与民间的大儒、大贤扯上了关系,并缔结金兰;加之它仙风道骨般的飘逸和神秘万端的隐居环境,一经传到诗坛圣手的口中,立即就被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了。

唐元和十年(公元815年),当朝右丞相武元衡被人谋刺身亡,朝野震动,可是文武百官个个噤若寒蝉,不敢上书言事。身为左赞善大夫的白居易直言不讳,冒死表奏圣上,终因越权奏事而被弹劾,致使被贬为江州司马。在他惆怅满怀之际,忽然收到忠州刺史李景俭从蜀地寄来的新茶。作为饮茶行家的他禁不住内心激动,立即添水煮茶,并写诗致谢友人,他在《谢李六郎中寄新蜀茶》一诗写道:“故情周匝向交亲,新茗分张及病身。红纸一封书后信,绿芽十片火前春。汤添勺水煎鱼眼,末下刀圭搅曲尘。不寄他人先寄我,应缘我是别茶人。”

有时,我的头脑不知不觉总会闪现出一种偏见,像品茶这种高雅的韵事如果有了大诗人苏轼的身影,中国有关茶的历史必定会锦上添花。宋神宗熙宁五年(公元1072年),苏轼任杭州通判兼首席试官。一日与众公大人阅卷于钱塘江口的望海楼,喜获润之夫人送来的“峨眉雪芽”,于是大家动起手来,从凤凰山上采来了桑柴,吸来了惠泉的甘露,亲自煎煮。沸水一沏,一层池状泡沫浮于水面,如雪初溶,顿时茶香满楼。他想到这是从远在千里之外的家乡巴蜀送来的好茶,灵感顿生,大笔一挥,写下了《试院煎茶》一诗:“蟹眼已过鱼眼生,飕飕欲作松风鸣。蒙茸出磨细珠落,眩转绕瓯飞雪轻……”

当然,这其间还多亏了南宋诗人陆游,才得以让雪芽的美名登峰造极。宋宗乾道八年(公元1172年),国诗人陆游任嘉州(今四川乐山)通判,他于公务之余经常游历峨眉山,并与寺中方丈别峰禅师结为益友。但到了宋孝宗淳熙八年(公元1181年)三月,陆游调任崇州,临行前,身为方外之人的老禅师,满怀离情惆怅,便差寺里沙弥送去刚从白岩峰下采摘焙制的茶叶,以为道别之仪。陆游高兴之余,脱口而出,吟出了《汲泉煮茶》一诗:“雪芽近自峨眉得,不减红囊顾渚春;置风炉清樾下,他年奇事记三人。”

虽然我不能确定历史上每个著名的诗人都与茶有着不解之缘,但可以肯定的是,自古以来,大抵文人墨客都喜欢茶,这是他们生活中的一大乐事,一件韵事,一种脱离了低级趣味的高雅快事。品茗为他们的生活增添了无限情趣,增进了心性修养,在韵味十足的品茶酝酿过程中,借茶咏怀,一篇传世之作便应运而生。

好像它一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就被蒙上了清新、典雅、神秘的面纱。它与大儒、大贤每一次思想的切磋和心灵的碰撞,不仅有许多经典名篇传于后世,还会在史册上载入传奇的佳话为人称道。

在外人看来,它是在中国佛教四大名山之一的、普贤菩萨的金身道场中生长出来的,它得天独厚的自然气候优势,别的茶根本无法企及。可是,它并甘于这种现状,它总要在耳濡目染、熏陶教化中试图给自己沾点佛门的灵气、峨眉的秀气、先贤的才气,吸引着神来之笔的泼墨渲染,越发让人心驰神往。

虽说饮茶能够做到雅俗共赏,但品茶却未必都能。对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场合、不同的人,品出的感受都有不同。毕竟茶是人品出来的,它会随着人的情感而迁移出多样的滋味,尤其需要在身心放松、精神宁静的时候,让悟性从思维的夹缝中迸出,使儒道佛的智慧合二为一,加深对内在多元文化的理解和参悟。

茶是大自然的精灵,其质朴无华,浑然天成,古人寄情于山水之间,不思功名利禄,恰好与茶“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是上天赐给他们最佳的一剂养心药。正如诗中所云:“平生于物原无取,消受山中一杯茶。”正是茶让他们变得淡泊名利,变得遗世独立;他们从自然中来,又回归到自然中去。茶是他们到达精神上的自由王国的不二法门。

《道德经》第十六章写道:“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又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在浩瀚无穷的宇宙中,隐隐之中仿佛有着高深莫测的“道”在主持着自然的法则。而“道”又是化生天地的万物之母,其本性是无为的,发展变化是自然而然的。伟大的圣人老子仿佛隐隐在告诫我们,要向隐居山林、默默无闻的雪芽一样,只做奉献,不求索取,行不言之教,处无为之事,思想上淡泊名利,清心寡欲,虚静自守;行为上物我两忘,柔弱守中,始终处于无争、无欲的状态,进而在品茶悟道的过程中,达到所谓的“天人合一”。

中国古代的文人士子向来是这方面的典型。他们历来主张“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可是,高傲的理想与残酷的现实往往相去甚远,故而从“学而优则仕”的为官之路转向“退而求其次”的归隐生活,坐而论道,谈说玄理。而茶的这种清心寡欲、超凡脱俗恰好迎合了他们的心理,他们对茶的追求,不仅仅在于茶的本身,而是把身心寄托在一种悠远深邃、物我两忘的境界。在这种状态下,他们最易参悟“道”的玄机,最能步入“天人感应”的奇妙化境。

然而,很奇怪的是,第二天我离开峨眉山之后,独自冲饮雪芽时,竟再也找不到当时的那些感觉了,只觉得满口的苦味,与那时的情形大相径庭。后来我想,我一介草民,行走于普贤菩萨的山中,置身经声竹韵的禅院,自然也受大乘佛法的指点教化,冥冥之中给人以思维的启迪和迷津的点化,冲泡出来的茶饮品尝起来自然非别处汤水所能及。

后来,我一直在想,古人常常以茶代酒、以茶会友,它带给人的是思想的澄澈、心灵的净化,尤其在品的过程,易于找回最真实的自我。酒醉了,“天子呼来不上船”;茶醉了,“一语道破红尘事”。这里有它的胆识所在,智慧所在,气节所在。

当这种神奇的树叶在东方文明古国的地域诞生时,它已像太极一样,反复推演幻化,并融多元文化于一炉,在三教交织的文化网里,随着历史滚滚向前的车轮不断刷新着自己崭新的印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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