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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起了我的祖母文

2015-12-23 16:54 作者:江山一统  | 8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怀念起了我的祖母

文/刘毓民

我最早记得的死,是一九六四年节过后的祖母辞世。那时我小,记忆支离破碎,片片段段,故事情节很不完整。

我们弟兄几个与祖母住在上房。只记得祖母去世前的几天,村里有不少老人,来家探望。

一日早上,母亲喊醒了我。我不会穿衣,也不知道衣服的翻正。母亲从被窝里取出我的热棉袄,一边穿,一边告我:你婆昨晚老了。而我,竟不知老了是什么意思。

婆已穿上了寿衣,躺在炕的西墙底下。身下,垫着一个荆条编的耱上。头南脚北。小脚穿上了黑色的小脚鞋,鞋底白色,崭新新的。两只脚用一根绳子绑着。(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我不知道老了就是死了,就一个劲摇祖母的小脚,拽绑脚的绳子。母亲看到了,不让我摇我拽。我爬到坑的南头,看祖母脸上盖个小手帕。我欲揭下,也被母亲制止了。

母亲叮咛五哥,让他看好我。意思是不让我靠近祖母乱拽乱拉。而我,既没见过终老,也不知道死人可怕。在我心里,祖母还是祖母,只是祖母穿了新衣新鞋,没躺席上,而是躺在耱上瞌睡罢了。祖母累了,睡着了。

祖母我们弟兄七个,也给我们每个人起了乳名。称五哥为“五宝”,乳名“谋谋娃”;我为“六宝”小时吃得多,屙的多,就叫“屎蛋娃”;弟弟“七宝”,最小,就叫“奀奀娃”。

那时粮食紧张,过年亲戚送的“糕馍”“寿桃”“馄饨馍”,母亲都留给祖母吃。祖母只是名份上的享有。真正吃白馍的,倒是我们几个小弟兄。

祖母和我们弟兄一伙住在上房。上房炕的北头,镶嵌了两个大条瓮。这些好吃的礼品馍,就放在其中一个瓮里。弟弟饿了哭,我饿了也哭。你哭我哭,哭得祖母心焦。她掀开石板瓮盖,把胳膊和半截身子探进瓮里,取出一个大馍,掰一块,又将剩下的放进瓮里,盖好盖子。才掰一块给我吃。剩的一小块,是弟弟的。弟弟太小,祖母要么开水泡,要么自己嚼碎,再喂弟弟吃。瓮里藏着的礼馍,祖母舍不得吃,都让她的几个小孙子吃了。

我有空就拽绊脚绳,就是嫌绳子绑缚了祖母的双脚。我想让祖母起来,带我去门前晒暖暖。后来,母亲去掉祖母脸上的帕帕。祖母一动不动,平平和和、安安祥祥熟睡了。母亲和几个哥哥一起,用筷子揪开祖母紧闭的嘴巴。祖母口里,上下已没几颗牙齿了。揪开后,在上下牙齿间,放了枚二分镍币。此为“口含钱”。究竟有什么寓意,有什么讲究,至今我一点也没搞明白。

祖母去世后的一两年里,我才对死有了感知。所谓死,就是不吃不喝,不言不语,从炕上抬到坟墓里,然后捲个圆土堆,再在土堆上,插些花圈及白色的小旗旗。墓堆前烧些香纸,然后哭上几声。这就是老了。也就是所谓的死了亡了。

真哭的,流泪不出声。假哭的,出声不流泪。跺脚的,捶胸顿足,非儿即孙。捲墓的,鞍前马后,非邻即友。

六七岁时,常常会天黑后饥困。那时没灯没电,黑灯瞎火。到上房取个馍,也得拉个伴儿。我与五哥成双成对,进进出出。村里大人说我俩是红萝卜不拆把。我取馍时,总拉五哥壮胆。到了上房,漆黑一片,找见馍笼,馍一取,立马放腿就跑。边跑边喊:婆来了!

一听说婆来了,紧绷的神经马上会恐惧起来。心,怦然急跳;腿,上下发软。鬼哭狼嚎着,一口气从上房飚到门前,慌不择路了,动辄会绊爬地上,手里的馒头,则会甩得远远的。五哥长我四岁,胆小。听见我喊“婆来了”,就会拼命狂奔,不是碰着头,就是遗鞋掉帽子。几次,居然把五哥吓哭了。

这时的祖母,已经被鬼神化了。既然神化了,就一定是面目狰狞,青面獠牙,随风而来,随火而去。不仅不再可亲可爱,而是成了法力无边的厉鬼恶魔。“婆来了”,实际只是长辈哄弟弟睡觉的话。也是吓唬我和哥哥的法码。越这么哄,弟弟越难以入睡。眼睛闭上了,眼睑的皮肤,会时不时抖动几下。

有弟弟时,祖母已八十一岁了。缺吃少穿的年代,身体自然很差。父母整天忙着风里里奔波,摸爬滚打,辛苦劳作。看孩子的事,只有祖母担当。

弟弟会爬了,在炕上四处乱窜。每每爬到炕塄边,祖母就会拽住弟弟的脚丫,然后费力拉到她的怀里。孩子是好动的,三摇两折腾,祖母就气力跟不上了,只好放下弟弟,让他满炕乱爬。后来,祖母让我坐在炕塄边缘,用身体挡住弟弟。她尽管已届入了垂暮之年,老态龙钟了,耳笨了,气力不足,咳嗽,喘息,但还是尽其所能照看弟弟。祖母的精心照料,使弟弟没碰过没摔过。

弟弟七八个月时,祖母去世了。记得那是个风交加的季,天特别冷,远处的亲戚来了,村子里,也来了很多帮忙的人。

祖母去世后,母亲病了。头上戴着白(用棉线纺的井格状白布)不停咳嗽。村里的医生,是个叫刘光汉的老者,他给母亲打了针,说母亲烧得厉害。建议母亲静养静养几天。母亲虽感冒不轻,但仍坚持要到坟地送祖母下葬。村里几个年龄大的嬷嬷、婶婶,一直劝说母亲,怕她着了二次凉。还不停说:娃娃都小,老人去了就去了,你已经烧成这样子(指感冒发烧),若是再着了风,有个三长两短,他叔这日子怎么过?这帮娃咋办?

祖母被一帮人从炕上抬走了。入了殓。下葬那天,抬棺的大多是族人和父亲朋友。我不知道死人害怕,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跑。一个白胡子老汉,蹲下身来,挡住我,给我擦掉过了黄河的鼻涕:你看,天这么冷,快去回家。说话时,拉过我的小手,放在他的手心,捂了捂,热了,才松开,右手顺势从白腰带里取出两枚干瘪的红枣,放我手心,又将我的四指拢了回去。起身站立,笑着对我说:听话,快回去,别冻着了。

眼泪是有感情的,感情是有远近的。不伤心,不会落泪。与朝夕相处的祖母一起生活惯了,并不觉得死亡有什么害怕。照样住在祖母曾经住过的炕上。

祖母去世后,我担当了看管弟弟的角色。娃管娃,是没办法的办法。我连自己都不会管,抱弟弟也抱不动。记得是祖母去世后的那个秋天,队里分了好些柿子。父亲在院子里搭棚,铺谷杆,上柿子。我坐炕上一个人贪玩。当时,弟弟刚刚学会走路,步子不稳,走路摇摇晃晃。他听到院子有人说话,就跑炕塄边候人。炕塄是块发明发光的一块杏木木板,人上上下下,磨得启明放光,弟弟站在那,不小心跌下去了,偏不偏,妙不妙,左眼眉正好碰到瓮盖上。

我鞋也没穿跑下炕,抱起弟弟,一看血流不止。弟弟哭,我也哭。我急了、从桌子底撕了块旧报纸,给弟弟擦血,一擦,才发现眼眉伤口肉往外翻,刚擦过,血又溢出来了。听见孩子哭,父亲跑步进来,从我怀里抱走弟弟,用手摁住伤口。父亲看弟弟伤口那么大,那么深,流那么多血,一时也掉泪了。多年后,我曾问父亲为什么也掉泪,父亲告我,他当时想祖母了。如果祖母健在,娃就不会摔成这样。

祖母去世后,没人给我哼小曲了,唱戏了,也没人给我剪皮影了。祖母在世时,喜欢借着煤油灯,用手和胳膊乃至头部,给我们在墙上映兔、映、映各种动物。还用她剪的皮影,给我们演关公。祖母心灵手巧,剪纸艺术水准很高。不仅会剪花鸟,也会剪人物。折叠官帽,更是她的一绝。四岁多,我就跟祖母学会了折叠官帽。五十多年过去了,至今我仍能很快编叠出两种形状的官帽来。

祖母去世,至今已五十二年了。独处时,偶有想起,难免会生发出一连串的回忆。现在,父亲母亲,都随祖母去了。但愿在天国里,我的祖母还唱小曲,还剪皮影,还折官帽。也希望父母两位大人,侍奉祖父祖母,一家人尽享阴槽地府里应有的快乐

2015年12月22日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subject/38060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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