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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奶奶

2015-10-21 16:06 作者:箭括岭山民  | 11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我不到三岁,就失去了母亲,是奶奶把我经管成人。奶奶既是我的奶奶,却又是我的“母亲”。是奶奶填补了我幼年丧母的缺失和空白。是她给了我温情的“母”。

工作几十年,我的人生犹如被老虎追赶的小鹿,从来没有时间停下脚步,去回首过去的往事。退休后,太多的时间却无所事事。这时,童少年的情景犹如电影一样,一幕一幕在我的脑海中展现。特别是奶奶的身影,总是不断的展现在我的眼前,出现在我的境中。在这个世界上,我今生不欠任何人的情。但是,却总感到对不起奶奶,我欠了她老人家无法偿还的“情债”。奶奶受尽苦难,把我抚养成人,但直到她离开人世,我却连一颗糖都没有给她老人家买过。如今,我已成了老人,这才真正懂得了奶奶的一生是多么的不容易啊!她对我的恩情,我永远无法报答了!写下这篇短文,算是我献给奶奶的祭文。同时,也了却了我深深怀念奶奶的一片心愿和愧疚之情。

奶奶生于一九0一年,一九六七年去世。她高个头,白皮肤,不胖也不瘦。善良慈祥的面容,,深藏苦难并略带忧郁的双眼亲切而随和。和那个年代所有的女人一样,缠着小脚,走起路来步履蹒跚。每天从早到晚总是不停歇的干着各种各样的家务。在我的记忆中,她留给我的一直就是这样一个老太太的模样。现在想想,她年轻时一定很漂亮。

我不知道奶奶的名字,听奶奶说,她小时候,父母叫她“蛮蛮”。她的出生之地是箭括岭(即岐山)之阳一个叫“羊屎坡”的小山庄,离我的家乡杜城村大约有五六里地。她是什么时候,如何嫁给爷爷的?她从来未曾说过。奶奶那个年代,女孩子很小就有人上门提亲,指腹为媒,娃娃亲也十分常见。那时候女孩子找婆家,一般由媒人牵线搭桥,父母作主。即“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奶奶说,她不到八岁,就有媒人上门提亲。有一次媒人来家中,家里大人都不在,她就自己动手做饭招待媒人。由于个头太低,够不着案,她就站在木墩子上给媒人和面烙油饼吃。那时在山村招待比较重要的客人,就是油饼鸡蛋。即烙一两坨油饼,打两个荷包蛋。由此可见,奶奶小时候就非常聪明懂事。

我爷爷的名字我不知道,只知小名叫羊羔,是个方圆几十里内知名的扎面匠,经常带着四五名徒弟给有钱人过红白事。虽然也挣了些钱,但他有抽大烟的恶习,挣来的钱都化为青烟,而家中却一贫如洗,刚刚50岁就得紧病去世了。爷爷得的病那时农村人叫“羊铆丁”。可能就是如今心肌梗塞一类的病。爷爷去世时,奶奶只有四十多岁,直到她离开人世,感情世界基本上是空白的。我小时候,离我家二三里地有一个人称“候多”的人(“多”方言,兄弟中的老大)他家是个老地主,但他人很乐观。他很喜欢我奶奶做的浆水面,季他时不时来我家叫我奶奶给他做浆水面吃。在我的影像中,他还喜欢和奶奶开玩笑。那时,我年幼不懂事,现在想想,他也可能是奶奶的相好。但那个时代的人十分保守,而奶奶又整天与我们身影不离。所以,这也只能是一种想象。奶奶的一生饱受磨难,心灵伤痕累累。她一生生育了四个子女,但真正长大成人,为奶奶养老送终的却只有父亲一人。

父亲是奶奶的长子,生于一九二一年。他身后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但都先后被饥饿、贫穷、疾病等夺去了幼小的生命。民国十八年(一九二九年)关中大旱,颗粒无收。许多人或被饿死,或远走他乡。那时,奶奶的大女儿已5岁多了,孩子饿的哇哇大叫,哭喊娘向大人要吃的东西,奶奶不忍心孩子受这份罪,就给她吃了大烟土毒死了。二女儿七岁那年,同我的父亲兄妹二人,去我家前排的乡邻借火(用麦草卷一点火星回家生火),回来走到头门巷道,叫恶狼叼去吃了。那时,村中大部分人外出逃荒,人烟稀少,但狼却多的很。那只恶狼先撕咬我的父亲,把他的布衫都咬烂了,但父亲年龄比我姑姑大两岁,最终,他的妹妹被恶狼叼走了。大人发现后赶紧追赶,但只找到了孩子的一只鞋子。那年代狼吃人的事经常发生。我们村中有一个讨饭吃的叫化子。晚上住在场房(农人们在打麦场上盖的小茅草房,碾场时临时休息,看护粮食)第二天早上人们发现沿途的血滴,这才知道这个可怜的乞丐晚上被狼吃了。现在l狼成了国家保护动物,有的人还为狼歌功颂德,怀念狼。好像没有了狼地球会不转的。生物学家研究证实,在这个世界上生存过的生物百分之九十九都已经灭绝了。恐龙不是也消失了吗?地球也没有毁灭啊!民间谚言,“狼走千里吃人,狗走千里吃屎”。一九八0年,我在故郡工作,经常见到一个象古代皇宫中公公的人,原来他小时候被狼咬掉了命根子。我的连襟,家在法门寺附近。他告诉我,他和侄儿天去地里挖草,亲眼看到侄儿被恶狼叼走了。而孩子竟象抱着他的妈妈那样紧紧抱着狼的头。原来狼咬着孩子的脖子,孩子痛疼难忍,只好双手抱住恶狼的头。(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奶奶的两个女儿,就这样可怜而悲惨的夭折了。特别是二女儿,多年后奶奶还经常念叨。她说,那个女子长的非常漂亮,很聪明,很可爱。

我奶奶的小儿子,我唯一的叔父,死的也很惨。由于爷爷去世早,解放初,我的家中更贫寒了。只有父亲一个劳动力,上有老母,下有妻儿。不久之后,我的母亲又在贫病交加中离世,家中更显凄凉。为了生计,我叔父七岁就到山上给别人放牛,放牛回来时还要打一梱柴禾背回来,东家把吃剩的饭菜放在案下面。给东家放牛一年多,叔父基本上没有吃过热饭。真是出的牛马的力。吃着猪狗的食。再后来,我家又在北山上一个叫刘家湾的地方租地做山庄。山外人到山里面做山庄,都是万不得已,在山外实在无法过下去了,才出此下策。做山庄是一个非常需要劳动力的活路,父亲一人根本不行,只有叫叔父来给他帮忙。那时叔父还不到十岁。有一次,他被父亲指派赶着一头骡子,独自一人走60里山路向山外运送粮食,邻居们都十分担心,但父亲不以为然。实际上,当时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顶作一个毛头小伙子用。不到十四岁,叔父就因劳累而生病了,全身水肿。后来病情有所好转,但有一次,有一包麦需要装口袋,这个活一人干不了。叔父就和父亲一块干。这以后,叔父的病又严重了。父亲不知从什么人那里听说,病人全身水肿,要叫出汗。为了出汗,家人把火炕烧到很烫很烫,找来家中所有被子,又把家中装粮食用的毛联口袋(用牛毛等织成的大袋子)也压在被子上,把人从头到脚捂严。这种苦刑,一个患有重病的孩子哪里受得了!他在里面惨叫,还被我父亲用拳头打了几拳。把人从被子里拉出来时,身上已烙上了花(即皮肤烫伤)。很快,叔父就气绝身亡。(死了好,死了就再也不用受这份罪了)奶奶的小儿子就这样离开人世。虽然那时已进入了五十年代,叔父也渴望读书,但他始终没有进过一天校门。我那时已经四五岁了,叔父的面容我至今仍有一个模糊的影像。到人世间来了一趟,小小年纪,就在各种痛苦和折磨中离去了,说起来真令人心酸啊!

我的父亲是一个性格暴躁的人,就连我奶奶也怕他三分。那时,如果父亲去山上打柴禾或干了什么特别累的活儿,回到家中,一般是要打人的,而挨打最多的是我的哥哥。在我童少年的影像中,父亲的表情经常很严肃,打人时出手也重。在儿时的记忆中,只有我生了病时,父亲才会显现出温情的面容。我参加工作后,父亲也渐渐的老去,对于叔父之死,我多次当面批评过父亲的错误,但他也只是沉默、沉默,长时间的沉默!现在想想,父亲的一生也特别不容易呀!由于爷爷去世过早,留下一个烂摊子,而父亲那时又很年轻,全家三代人生活的重担重重的压在他一人身上,他又怎么能担当得起呢?这种情况下,他又怎么可能不犯错误呢?

奶奶后半生忌口行善,一切荤的、韭菜、葱、蒜都在禁食之列。我想这可能是奶奶对她罪过的忏悔,也是对来世的修行。毕竟她亲手毒死了自己的亲生女儿,虽然是被迫和无奈的。奶奶是个迷信之人,后来二女儿和小儿子的惨死,可能在她老人家心中,认为这是老天对她的惩罚。我叔父死后的几年中,每天晚上,她总要坐在屋地上放大声哭上好一阵子。那时,我年少无知,对奶奶这种撕心裂肺的痛,一点儿也不理解。现在想想,她老人家一生内心遭受了多么大的打击和伤痛。有一件事。我那时一直想不明白。六十年代之前,农村中读书识字之人很少,但农村却根植着特有的乡土文化。儿歌,就是这种乡土文化的体现。其中有一首这样的儿歌:“房檐水房檐水,叮叮当,油饼镆镆泡肉汤,吃呢吃呢发心慌,(酸)眼泪滴在石板上。石板开花拜海棠,海棠河中洗衣裳,洗的净净的,槌的硬硬的。明儿大姑出门去。去时坐的花花轿,回来骑的花花马。一对啦叭一对炮,儿把老儿吓一跳”……小时,我和我哥都喜欢这首儿歌,但每当我们吟唱这首儿歌时,奶奶就十分反对,坚决不叫我们继续吟唱,这在我幼小的心灵中一直是个迷,奶奶为什么不叫我们吟这首孩子们都喜欢的儿歌呢?多少年过去了,奶奶的背影已离我们渐行渐远。我这才渐渐的理解了奶奶反对我们吟唱这首儿歌的原因。原来儿歌中许多歌词刺痛了奶奶脆弱而伤痕累累的心。其中“油饼馍馍泡肉汤,吃呢吃呢发心慌(酸),眼泪滴在石板上”还有“明儿大姑出门去”……这里的“大姑”不就是奶奶死去的两个女儿吗?“吃呢吃呢发心慌,眼泪滴在石板上”。这又使她想了起她死去的儿子,还有她的儿媳我的母亲,实际上奶奶的眼泪早已哭干了。

奶奶的一生是不幸的,但她却是坚强的。她明白,她身上还有很重很重的担子啊!这就是,我们兄弟还很小,需要照管,父亲和我们兄弟二人每天要吃要喝。春夏秋,还需要有遮体御寒的衣裳啊!

奶奶一生勤劳善良,坚强节俭、干净整洁。五六十年代,农村人的生活还完全是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形式。奶奶一年到头,纺棉织布,拉底做鞋。冬天,当我睡了一觉,醒来时,奶奶还在炕头,手摇纺车嗡嗡的纺着棉线;早晨,当我们起来准备上学去的时候,她早已清扫完院庭,又准备早饭了。而每年夏收后,奶奶总是顶着烈日,整天整天在麦茬地里拾麦子。麦穗捡完后,就端一个小碗,一粒一粒捡拾麦颗,一天竟然能拾到大半碗麦粒。她就是这样一个勤劳节俭的人。奶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劳作着。她的头发越来越白了,腰越来越弯了,行走也越来越慢了!

“天河斜斜子,收拾经布橛橛子”。这是奶奶说过的话。白花花的棉花要织成布,再作成衣裳鞋子,要经过多少道工序,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其中的辛苦。夏季的暑气还未完全退去,她老人家就要准备“经布”了。“经布”是一个技术性很强的活路,还要请人帮忙。这也是一个很有趣味的活儿。孩子们大都喜欢看女人们“经布”。经过了这道工序,就可以开机织布了。为了织一机子布,奶奶常常熬到深。我虽然没有了母亲,但每年农阴十月一前后,奶奶总会把换季的棉衣送到我们兄弟二人面前。

奶奶不但善于吃苦耐劳,她的脑子也很好使。奶奶的“锅灶”(方言,指做饭)在我们周围的邻居中很有名气。邻居们常说:“三婆外锅灶好得很。”(我爷排行老三)说奶奶饭做的好,可用三个字概括,这就是“好”“净”“早”。她擀的手擀面又薄又筋。用高粱面和小麦面做的裹裹面,荞麦凉粉,用黄米做的耙耙,都是粗粮细做,十分好吃。奶奶做饭时,每次都把从瓮中舀出的水用罗儿过滤,防止小虫子弄到饭菜中。她每天的饭都很准时,从不延误,特别是午饭,总比其他邻居早。奶奶还十分富有同情心。五六十年代、农村上门讨饭吃的乞丐比较多,但只要家中还有一把面、半个馍,奶奶总会设法拿给讨要者。如若有剩的饭菜,奶奶不嫌麻烦,总要生火弄热端给要饭吃的人。

奶奶虽然对我们十分疼爱,精心照管,但那时我不懂事,还经常惹奶奶生气,嫌她爱叨叨,有时就故意对着干。奶奶气的没办法,就说,“你爹外脾气不好,我死后看你爹不把你们打死”。有时,就用回来给你爹说吓唬我们。六十年代初,农村粮食不够吃,奶奶却常常把馍馍笼笼子挂的很高,我和我哥个子低,够不着,就对她十分有意见。实际上,那时不能放开吃,不然,就会打断顿。1962年夏收开镰前夕,家中一粒粮食也没有了。那时,已开镰收大麦和豌豆,我就去地里拾未收净的粮食,几天下来,竟也拾了十多斤杂粮,这才接上了新麦。

小时候,我是奶奶的“眼中钉”“跟屁虫”,整天黏着奶奶。不论奶奶干什么活儿,我总是在她的周围转悠。在我的记忆里,寒冷的冬季,每天早上奶奶烧火做饭时,我总是很桑眼(方言:入眼)的蹲在灶火口,缩着个身子,在灶火头上燮手(方言:伸手烤火)。由于影响奶奶向灶膛内添柴禾,这时奶奶就骂我“啥罪把你受的来?你没事了坐到炕上去”。骂归骂,但是我就是不挪地方。小时候,我从奶奶那里学到了不少东西。奶奶经常做的活路,我基本都学会了。例如用荞麦做凉粉,做农家醋,过程和程序至今我都记忆犹新。如做醋:中伏踩曲,中秋节煮颗子,重阳节拌醋,醋胚子发热后翻搅,再向里面施一些黑豆或糜子类配料,再成熟三四天,就可以淋醋了。说实话,奶奶勤劳,善良,坚强,智慧的人格影响了我的一生。我在这里要向奶奶诚挚的说一声:谢谢!

奶奶去世的前三四年,患了严重的痛风病,主要症状是双臂痛疼难忍,但由于家中无钱,她从未看过医生。晚上,她常叫我和我哥给她用双手捏胳膊,这样能减轻疼痛。奶奶患胳膊疼的病后,就无法拉鞋底了。为了有鞋子穿,奶奶教我们兄弟二人“靪鞋底”,后来我们兄弟都学会了“靪鞋”这门手艺。

1967年农历2月份,奶奶突然一夜之间得了中风。往常起床很早的她,天都大亮了还未起床,父亲就去奶奶的房间看,只见她已不能说话,身子也动不了,脸部表情是哭中带笑。这才知道奶奶患了半身不隧。那时我已出门参加工作,到奶奶十一月份去世,都是我哥照管。她虽然生了这样的病,但凭着顽强的意志,从未在炕上拉过屎尿。生产队分回的棉杆上面有未开裂的棉蕾,她就爬到院子中,用牙齿咬着剥里面的棉花,奶奶就是这样一个坚强的人。

奶奶去世时,我正在凤县的深山老林中修“三线公路”。那时正是“文革”最混乱的时候,家中给我发的电报,第七天才收到,等我赶回家时,奶奶已安葬。看到奶奶的灵堂,我心中十分哀痛,但就是没有眼泪,哭不出声来。为此,父亲还骂了我一顿,说:“你婆合眼前,一直用手指着想见你,你却连一点眼泪都没有,你婆把你白爱了”。由于各种原因,我始终未能见奶奶最后一面,今天想起来仍然心痛

由于各种原因,我始终没有见奶奶最后一面,至今想起来仍然十分痛心。转眼间,奶奶离开我们已四十多年了,奶奶的身影在我的脑际中已越来越模糊了,但我却愈发想念奶奶,愈发感到对不起她,奶奶没有享我一天福啊!

由于家中贫寒,奶奶终生未留下一张照片。但她对我的恩情,她的爱,她的勤劳善良、节俭坚强的美德却永远留在我的心中。写下这篇文字,一来是对奶奶的怀念和忏悔,二来也希望我的子孙们,永远不要忘记先祖所受的磨难,牢记她们的品德,传承她们的美德,认认真真的做事做人。

2012年12于西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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