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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

2015-10-18 20:04 作者:老党  | 15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文: 渔夫

当一场灾难过去,去得遥远,那便是一片深厚而美丽的风景了。

灾难之于少年是一本生命的教科书,以至于后来他当作珍宝,拿出来向人弦耀——比如大雨。 ——作者题记。

雨一直下着,淅淅沥沥的,似有若无,像一个曼妙的少女,想着心事从远处走来。

这雨是在末的日子里飘落下来的,已经接连下了9天。第9天好像是停雨了,人们走在街上像有一片湿漉漉的绸缎总往脸上贴,往身上裹。其实雨仍在下,只是看不见。(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狗们都不叫了。村街上长时间的安静。

少年家的房子在村南,在村子的边上。围住院子的秫秸篱笆已经拆除,母亲把秫秸杆储存在屋子里,说是怕很快就没柴烧了。

那个天空舞着湿绸缎的早晨,父亲一直在院子边上站着。村里没有人下田。土地变成了泥浆,庄稼地里已经进不去了。母亲总像不知所措,心神不宁。她一直在闲置的空房子里守护着柴草。因为屋顶已经开始漏雨了。原本少得可怜的一些做饭用的干柴,已经很难保护。整个村子似乎沉在一种焦燥中等待着什么?隐隐地像有一种恐惧在大们的心里悬着……

爷爷在屋子里掐着手指自己与自己说话:“43年……53年……63年……正是年头了,10年轮一回……”少年觉得爷爷像算命的瞎子。

孩子永远有自己的事情做,真正是少年不知愁滋味。这天下午,在一群少年赤裸着身子走出家门的时候,村子的上空又晦暗了,身上刚觉出一丝凉意,无数晶亮的雨线带着风声射下来,霎时间,整个村子便被大雨笼罩了。一群赤了身子的孩子没了去路,四周什么都看不见,连一户敞开的屋门都找不到了。刚刚觉得疼痛难忍的皮肉,很快就被雨打得麻木了。一群赤裸的身子就在雨里站着,没有谁出声,像一群受了惊吓的鸭子。

脚下的水越来越多了,村庄已是水里的村庄。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突然有一声尖叫,“鱼,有鱼咬我了……”一阵慌乱,大家开始了捉鱼的游戏。强忍着睁一下眼睛,四周一片水的浑黄,大街小巷已经是大的河流、小的河流了。

鱼儿在水里发出“泼泼”的声响。

大雨喘息的时候少年奔跑着回到自己的家里,而院子里正有几条红尾的鲤鱼四处冲撞着。“、妈,鱼进院子了,快来逮鱼呀……”没有人应声,少年分明地看见父亲站在屋门呆呆地望着远处水蒙蒙的田野。父亲的一双眼在说着什么。

多少年以后,少年自己问自己,大雨是什么?大雨是天上打开了一个阔大的洞,那水从洞里流下来。而当老师在课堂上说什么“大雨如注”、“雨脚如麻”的时候,少年坐在下面偷偷地笑,他认为老师那么费力地讲的时候太滑稽。屁,大雨是什么?大雨就是大水,大水从天上流到了地上。

大雨停了的时候,太阳便火辣辣照着田野,照着少年的村庄了。不可想像的是田里的玉米疯一样地长,那被大雨撕烂了的叶子,像战士被炮火撕烂了的衣服,而英雄自然是英雄,挺挺立立地站着。

父亲对他父亲说:“快了。”

是“快了”,父亲的父亲说。

少年对自己说:“什么快了呢?”

几天以后,父亲还是带着队里的社员下地了。父亲是生产队长。而当父亲从地里回来的时候,父亲和爷爷说的“快了”的东西就来了。记得异常清楚的是,父亲和一群大人是傍晚的时候从地里回来的。西落的斜阳在庄稼上涂了一层血一样的红光,而少年站在村边,分明地看见父亲和一群大人都赤了脚,挽起裤腿,肩上扛着锄头,脚下是哗哗响着的流水。

爷爷问:“来了?”

“来了,满洼都是水了。”父亲说。

“十年一回,错不了。”爷爷说。

少年生命中经历的唯一的一场大水,在大雨过后就这样悄悄地来了。那一年是1963年。少年8岁。

在那个淌血的傍晚的三天以后,少年家乡美丽的田野里什么也看不见了,白茫茫的大水从村子的边上一直盖住了远处所有的一切。村前村后都是水,村子便是孤岛。少年长大以后看过一次电影《战洪图》,人们说,那电影演的就是那场大水。少年一点儿都不信。少年的父亲和大人们什么都没有“战”,只是望着大水不说话。电影里下雨,有一个“地主份子”阴毒地说:“下吧下吧,下它个七七四十九天。”那更是胡说八道。少年家对门就有一个地主份子,下大雨的时候,他一直在村边打水埝。父亲告诉他说,“下雨呢,打也白打。”大水来了以后,少年分明地望见这是一个胆小如鼠的“地主份子”。人像一个热锅上的蚂蚁,在村边上走来走去。后来他面对大水长跪不起,父亲说,“唉、、、、、53年,你娘倒也是跪了的……”

村庄的四周都是水的日子大人们像是困兽。大人们似乎总想走到远处去。远处有什么?大人们白天黑在村后的千里堤上走,夜里闪着一盏盏马灯。大人们在做什么?千里堤变成了一条搁浅在大水之上的黑龙。大人们说,千里堤没有了,家园就没有了。千里堤为什么会没有了呢?大人们实在是胆小鬼。

半个月以后,少年湿漉漉地从水里钻出来回家,心里激动地告诉母亲:“妈,我会游泳了,妈……”母亲的脸上没有一点点惊喜。母亲指着她喂养的一群嫩黄的小鸭子,说:“鸭子们生下来就会游水的。”

鸭子?我是鸭子么?

大水填满了八岁少年的一个整整的夏天。直到秋天的来临,那大水依然包围着村庄。那一日,少年们赤裸着,一口气游到了村南一个坟地里的老杨树上去,树上的雀居然一动不动。而蛇在直直地望着他们。一头死牛被矮树拦住子,成堆的鲶鱼围住死牛撕扯着。

在水里游倦了。坐在村边钓鱼的时候少年一直在想,这大水不就是天上流下来的么?水就是雨,雨便是水么。

父亲说:“立秋了。”

“再熬过十天半月就算熬过去了。”爷爷说。

水位在落,这是父亲说的。而父亲说的时候,天空又阴沉了。父亲用一把铁铣把院子边上的泥埂加高。其实那水稍一晃动就会进到院子里。

那一夜,屋子里的油灯像个小黄豆点。大人们脸上都是惊慌,似乎早就知道有什么东西要来。少年有一种说不出的兴奋,不肯睡去。

村庄里死一样的静。窗外突然闪过一道刺眼的光。那光在漆黑的水面上划出去很远,象水面上跑过一条火蛇。跟下来的是头顶上的一声炸响,尤如天崩地裂,震得人心里一

阵哆嗦。雨下来了。雨落在院子外的大水之上,发出一种急切的声响,像有千万匹骏马在水面上奔驰,真正是惊心动魄。少年是瞪着两只眼透过窗玻璃望着窗外的。什么都看不见,只有骏马的奔跑声。一群马奔过去,又一群马奔过来,那平静的水面,定是让奔马踏得一片狼籍。一个闪电划过,水面上是百里蒸腾着的烟雾。水茫茫,雾也茫茫。是马儿奔过去的尘烟茫茫。远远的有人家房屋坍倒的声音。没有人喊,狗也不叫。父亲和爷爷冒了雨到村后的千里堤上去了。身上没有雨衣。少年觉得自己趴在窗子上悄悄地睡着了,屋子里有滴落的水声和母亲一声一声长长的叹息。少年的睡里,一群一群的奔马依然在水面上奔跑着。再后来,少年听到的,便是多年以后少年的老师在课堂上讲的,“大弦嘈嘈,小弦切切”了、、、、、、

大水是在大人们的眼里和少年们的眼里一天一天远去的。大水去了的时候,田野里留下的到处都是鱼。大人们不喜欢这些鱼。母亲到老了一直有一种仇恨,她仇恨那鱼。在没有油盐酱醋的日子里,母亲和鱼们结下了仇恨。

那个天格外冷。

那年的天是一个饥饿的春天。草芽和树叶树皮被人们吃光了。但那一年人们没有逃荒,村子里的爷娘们挺过来了。挺过来便一直走进了2002年我的这篇文字里。

30年后,那大雨和大水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

30年后,不管走到哪里,看见水便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清亮而轻柔之水让我想起母亲。而那汹涌着的激跃而险恶着的水,让我想起父亲。那澎湃着的生命、昂扬着的所向披靡的生命呵!

大雨浇出了我一生的执着。

而那大水也让我明白,人生有什么好怕的呢!

2002年冬月,小寒时节。

代好友渔夫发文,供文友评品。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subject/37902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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