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叔/1

吴大牛看看天空一块块乌黑的云，对着正在架子上不停地喊着砖，灰的本村的三个人说，你喊个球啊，没看见快要下雨了，大牛拿出来自己烂了屏的一个诺基亚老款手机，用力按了好几下，磕磕绊绊念，今天中午到夜里，市区多云转阴，局部有强对流天气，注意防范，吴大牛什么也不会干，只能当小工，十二岁下学，在村子里当小包工头的父亲，领着村子里一群不年轻的男男女女在方圆几十里附近建房子，父亲很小就拜村子里号称一把刀的老瓦工为师，学了一手砌墙的好手艺，站墙角，根本不用垂线，手起刀落，明晃晃的瓦刀在阳光下飞舞，如同一个武功高强的刀客一样，砌出来的墙，又平又匀称，村子里想学艺的年轻人提着烟酒挤破门，所以父亲在村子里很受人尊敬，老老少少的村民见了他，都会恭恭敬敬喊一声吴师傅。

那年月，一个乡下人最大的愿望就是在自己手里盖起一座漂亮的瓦屋，给自己的儿子娶媳妇用，所以那时候瓦工很吃香，而且他父亲为人正直，实在，干活认真，从来不偷工减料，有些人房子盖好了，没有工钱，父亲很大方的挥挥瓦刀一样坚硬的手说，没事，有钱了再给，然后就用自己的钱给跟着自己干活的人发工钱，那时候大牛的母亲已经死了五六年了，父子俩相依为命，曾经有很多人给父亲提亲，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看快要和自己一般高的大牛，长叹一声就拒绝了，私底下他和徒弟们说，有后娘就有后爹，再说了，都四五十的人了，不知道还能活几天。

大牛不喜欢读书，老师一让他读书，他就呕吐，吓得老师再也不让他背书了，吴大牛个子长得很快，读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就比同龄人高出一头，勉强读到初一，说什么都不去读书了，父亲知道儿子不是读书的料，就扔给他一把明晃晃的新瓦刀，不上学就跟我学砌墙，吴大牛跟着父亲学了两天，就扔下瓦刀跑了，跟着一个比他大两岁的邻村的一个男孩子，扒运煤的火车到了平顶山，在平顶山火车站饿了两天，被一对非常和蔼的中年男女，以饭店招小工，一个月四百块钱，管吃管住，骗到了千里之外的山西临汾一个黑砖窑厂，在那里犯人一样干了半年，直到有一天被砖坯砸断了腿，老板借口给他看病，连夜用车把他扔到了黄河岸边的风陵渡，就不管他的死活了。也是他命大，他被一个摆渡的老船工救回家，这个老船工的祖上是中医，老船工用自己的偏方治好了腿伤，后来被老船工送上了回河南的客车，回到家里，找了他大半个中国的父亲，看着又黑又瘦又高的儿子，两个人相拥而泣，从此以后父亲不管到哪干活都带着他，他的腿伤好了，但是还是留下了后遗症，站时间长腿疼的不行，父亲也就不逼他站架子学瓦工，只是让他干点小活。

吴大牛十六岁的时候，个子已经一米八五了，不过他很瘦，村子里的人都开玩笑的说，吴师傅不让你吃饭吗，十七岁那一年，父亲盖起了村子里最漂亮的六间大瓦房，一个村庄的人都来帮忙，本来应该盖十天半月的，一个星期就完工了，第二年一个善眉善眼的女人成为了这所瓦房的女主人，从此以后以前经常看不见炊烟的家里，也和村子里家家户户飘起来炊烟，以前堆在院子里几乎发臭的衣服，现在天天洗的挂满了院子，以前只有父子两个和鸟儿背影的院子里，有了鸡飞狗跳，有了猪圈兔栏，父子两个也一改昔日邋邋遢遢的形象，天天穿着干干净净的衣服去干活。

两年后，老婆给他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父亲 高兴的演了一场电影，还在家里大摆筵席，那一天从来不喝酒的父亲喝了一斤酒，抱着白白胖胖的孙子亲了又亲，睡下后再也没有起来，他含泪埋葬了父亲后，在父亲的枕头底下，发现了一个小本本，上面是那一天，在谁家建房子，还差多少工钱，吴大牛加在一起有点傻眼，竟然有五万六千七百八十五块六，有的竟然是二十年前的欠账，怪不得父亲下葬那天，不仅仅自己村子倾巢出动，还有许多外村不认识的人来递礼抬棺，要知道那时候一个技术很好的瓦工一天就是二十块钱，小工五块钱一天，一所瓦屋盖下来工钱也就是几百块钱。媳妇对他说，交给我放好，等以后用钱了咱再要。

父亲死后，父亲的一个徒弟接过来父亲那一摊子，继续领着人在附近盖房子，吴大牛也继续跟着干小工，起初他还是和跟着父亲那样，干活懒懒散散，动不动就去树荫下抽烟，以前不喜欢喝酒的他，不知道怎么突然喜欢上了喝酒，别人夏天干活，都是带水壶，他也带水壶，不过里面装的是酒，动不动就仰起脖子喝几口，如同喝水一样，不过他酒量实在不行，几口酒下肚，就开始胡言乱语，要么就是找一个背阴处呼呼大睡。(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父亲的徒弟一开始劝他少喝那么多酒，干活不安全，后来实在看不下去了，因为跟着干活的人都不愿意了，凭什么我们干活，他歇着和我们拿一样的工资，后来父亲的徒弟就掂了许多礼物去了他家，坐了半天，东拉西扯，最后磕磕巴巴的说，大牛兄弟，现在盖房子的越来越少，也用不上那么多小工了，明天你就不要去干活了，说完对着吴大牛父亲的遗像恭恭敬敬的磕了几个响头就走了。

从此以后，吴大牛乐得清闲，天天吃吃玩玩，而且学会了打麻将，一天到晚在麻将馆里不回来，没钱了，就拿着父亲留下的小本子挨村挨户去要账，要回来的钱先去买酒买烟，然后就去麻将馆打麻将，老婆苦口婆心的劝他，说你天天这样坐吃山空，儿子马上就要上学了，没有钱咋办，他说怕什么，这个本子里才要回来十分之一，几万块钱够咱一辈子花的，老婆如果再絮絮叨叨，她掂起酒瓶子就砸上去，女儿六岁的时候，他去外村要账，那户人家不认账，说是你父亲写的，他说欠钱就欠钱啊，你把他喊过来当面对质，那时候他父亲已经死去五六年了，他一气之下一铁锹把这个人肋骨打断三根，他被关了三个月，加上给这个人看病，前前后后花了好几万，账本上的钱除了一些死账，基本上要过来完了，对方有人，找人对他说，要么给十万块钱，要么告他，让他坐十年八年大牢，他和老婆跪在这家人面前苦苦哀求，再加上村子里父亲一些徒弟的亲戚朋友的说和，搞好赔偿六万块钱，这事就到底了，没有办法，吴大牛只好把父亲留下来的六间瓦房卖了，自己一家人搬到以前生产队的一个喂牲口屋，父亲的徒弟可怜他，就让他继续跟着干活。按道理说，经过了这场变故，吴大牛应该好好挣钱才是，可是他变得更加消沉，喝醉了酒，就拿自己的老婆出气，常常把老婆打的鼻青脸肿，而且有了钱，继续去麻将馆打牌，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赢了钱还好，输了钱就赖账，久而久之，只要看见他进来打牌，一屋子的人都站起来走了，后来有一天，他打了一夜牌，老婆抱着哭的哇哇叫的儿子找他，说儿子发高烧，得送医院，家里没有一分钱，让他借钱去，他正输的一塌糊涂，一脚就把老婆儿子踹进了外面的泥水里，第二天等他回到家，大门紧闭，屋子里有一股浓烈的农药味，等他喊来邻居把门撞开，老婆和儿子口吐白沫，眼睛睁的很大，老婆紧紧的抱着儿子，闻讯赶来的邻居都哭了，那一年，吴大牛二十五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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