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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琴师

2015-06-30 08:39 作者:Monarchie  | 5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烽火琴师

天穹阴暗如盖,像一块厚重的幕笼罩着大地。暮色四合,西边天地相吻之处,星星点点燃着烽火。紫青色的狼烟从荒火之间腾起,缠上天幕上绯色如火的流岚。原本轻盈浮动的流云,裹挟着,团聚着,形成厚重的,压抑的云翳,带着暗血色,不断覆压,翻滚,升腾。

亡灵的尖啸与哀鸣肆虐在荒凉的旷野,地狱的业火将旷野烧成一片白地。在被战火燎过的焦土之上,赫然是一座肃杀的修罗场。横斜林立的,赫然是刀枪剑戟的灌木丛,血色的长缨随风飘散,虽然折断,即使卷刃,但也掩抑不住直冲天宇的彻骨寒光。而在那下面,滋养这森然剑戟之林的,赫然是鲜艳的血肉,是尸积如山。

西边的天幕上,从交织的狼烟里,一缕凛冽的白光喷薄而出,像一簇凌厉的剑芒,直刺向天幕。似乎从这寒光中,缓步走出一道白色的影子,飘然落于尘埃,没有一丝声音,轻如一缕鸿毛。

呼啸于天地之间的阴风断然止息。天地肃穆,寂然无声。一袭白衣的男子在旷野上肃立着,呼啸的阴风将那一袭白色的大氅吹得飘动若莲。里面,是暗黑色的直裾,并系着水蓝色的宫绦玉带,腰间九龙玉佩,长长的流苏直垂下地,另一边是一把优雅的佩刀。长得惊人的剑负在背后。身后跟着的是一匹黑色健壮的马,隐隐紫气护身,马上挂着桀龙长枪。

男子头戴束发紫金冠,并着镶玉的赤金抹额,双臂间抱着一把黑色的伏羲玄音琴,血色的断纹格外显眼。看面容,正是嬴沧,不过,这眼神和装束却与以前迥乎不同。里面的龙纹金甲虽尚未脱去,但那一袭白的,一尘不染的大氅,与这血气翻滚,狼烟四起的战场却显得格格不入。他的眼神像星火,明暗交接。瞳孔如古井一般平静无波,看似覆盖着冰冷的死寂,却又透着悲天悯人的哀戚,时不时地,闪出几簇似利剑一般的寒芒,像一把雪亮的尖刀,直刺入对方的心脏;又像一支犀利的响箭,划过如铁一般死气沉沉的幕,带着凄厉的尖啸,直投碧落而去。打眼一看,便知道这是修罗场里拼杀出来的死士,亦或是身经百战的将军。不过,将军,似乎先秦以来,除了战神白起,没人能有如此锋芒毕露的眼神。就是那酆都厉鬼,十殿阎罗尚且畏惧;历经生死的勇士,定是要后退几步,方能稳住心神;普通流民更不必说,仿佛被那双眼摄去了魂魄,打入黄泉地狱,阴山背后,永世不回。(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男子移动脚步,在这默然无声的天地间缓步踱着。当第一声脚步声响起之时,呜呜咽咽的风声像被踩灭的火苗,隐去抽泣。肃杀的天地之间没有一点声音。亡灵的尖啸也不敢兴起。天地之间,惟白衣一袭;脚步声噎,仅銮铃声响。

“咚,咚,咚……”脚步声不紧不慢地响起,载着一袭白衣之人,在这从烟火人间通向酆都鬼域的道路上,不慌不忙地行着。有节律的脚步声和着马上的銮铃,似入阵曲的鼓点,又像将军令的乐声,声声催人心弦。男子在天地之间淡然行着,九龙玉佩和玄音琴长长的流苏随着脚步有节律地震颤。身后的长剑铮铮哀鸣,像是对阵亡将士吟唱的悲凉挽歌。随着脚步,男子的神色转向寂灭,每踏一步,眼神便空洞一分,直到最后,这一双眼睛已经不能称之为眼睛,只是黑洞洞的,怅然失神。

凤舞白衣,翩跹如雪。一尘不染的白衣像在这苍凉的战场上腾起一段悲壮的挽歌,腾空而起,引得云天剧变。苍茫尘世,一缕白歌。沧灵长剑哀鸣更甚,最后近乎如怨如怒,发出隐隐虎啸。脚步仍然无情地向前踱着,穿过森然的剑戟之林,像收割生命的死神的脚步。那一袭白衣,虽未沾染鲜血,可却并不曾为谁停留。

突然,白衣的身形随脚步一顿。白色的影子微微一颤。脚下,微弱地传来一声:“将……将军……”

白衣男子缓缓低下头去,不过,当他看到脚边那东西的时候,心头还是微微一颤,深沉无波的眼中闪出一簇精芒。那是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仔细看依稀可以辨出是手的形状,厚重的烟气血污覆盖之下,应是青筋暴起。

这是一只枯瘦而有力地手,青筋像老树根上盘虬卧龙的枯藤,流淌着生命的动力。尽管无名指和小指已经残缺,整个手掌只剩下三根手指,但这只手仍像鹰爪一样,紧紧地钳住白衣男子的脚踝。

嬴沧看到这手,微微皱了皱眉,循着手望去,才发现这只手已是断肢,在它旁边,是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头,再旁边,便是龙骧军亢龙营制式的龙纹盔。这人头整个脸沾满了血污,胡茬上也是干涸的血迹。隐隐约约辨出土黄的面色,显得憔悴枯槁,可一双眼睛却仍不暝目,瞳子里放出凄厉的寒光,盯着面前的白色影子。传说,人死之时,若执念深重,可以凭借意念控制自己的断肢。

嬴沧长叹一声,望了望天,少顷,弯腰俯身对着那人道:“你的执念太深了……是本将的过错,是本将将诸位兄弟送入刀山火海,冥罗地狱,嬴沧……有罪啊。”说罢,席地而坐,就对着那人,取出双臂之间的那把玄音古琴,横于膝上,奏了起来。

这是一首没有人知道名字的琴曲,仿佛是那玄音琴自己吟唱的一般,玄音琴笼着蒙蒙白光,那是琴魄的痕迹。不过,这曲子飘飘摇摇,像幽灵一般穿梭在泛着血色的天际,时而如悲壮挽歌,时而又如壮士哀泣。散音的浩瀚似千军列阵,势如山崩;泛音的轻灵像轻骑突出,提枪纵马;按音的精悍若中流砥柱,迎击风浪;滑音的跳跃如长途奔袭,征尘雀起,赫然一首战士的安魂曲。琴声每盛一分,玄音琴琴面上的血色的断纹就浓重一分,琴声不绝如缕,直到琴面上血色断纹布满如帛缕,才一曲终了。嬴沧收回目光,抬头凝视着血色的天幕,再低头时,那人头已经毫无生气,闭上了双眼,那只手也已疲软无力。

嬴沧抬头向西望去,远处如血的残阳已经渐渐没了生气,只剩下苟延残喘的几缕光辉。营帐燃起的烈火烧红了擦黑的暮色,红得像英雄洒下的汹涌的热血,像铁幕铮然树立的血色军旗,像战士趁夜远征的火把,像将军长枪上殷红如火的长缨。举目再看看铁幕覆压的天穹,铁青色的天幕中,哀嚎声不断,远处似有惊雷滚滚,电击长天,仿佛有一条蜿蜒飞驰的白练,投南而去。

再定睛一看,天穹之上,飘飘洒洒,纷纷扬扬,冰花滚似绵。那洁白的,明澈的,晶莹的,是雪。中原的雪季已近尾声,正是新桃换旧符的时节。不过,繁华落尽,就算是西京长安、东都洛阳也再也见不到爆竹声中一岁除,风送暖入屠苏的升平景象了。雪,是纯洁无暇的精灵,它们用身躯,飘然而下,洒在地上,洒在树上,洒在将士的无名青冢上,最终,轻盈地落在凯旋军队闪着烁烁金光的刀枪剑戟上。雪,用它的洁白无瑕,慨然洗涤着刀尖剑锋上那挥之不去的罪恶。那收割了无数生命的死神的镰刀;那杀红了的凶残的猩红之眸;那冷光彻骨的寒芒凌厉之剑;那见证了无数生离死别前赴后继的长缨。

在回荡长空的凯歌声里,在日迟窗外的醒时分,没有人会记得那一场痛彻心扉的噩梦;没有人记得曾有一支身披龙纹铠甲的雄师曾跨马驰骋,曾长歌当哭,曾壮士断腕,曾慷慨饮恨;没有人会记得那位黑袍金甲的少年将军;更没有人会记得那个白衣翩跹,一尘不染,虚无缥缈,曾引颈就戮,慷慨赴死的白衣琴魄。

还是雪,覆盖了一切,鲜血与黑夜,霜月与黎明,绝望与希冀,慷慨与淡然,在雪的覆盖下,一切都是一般,都是空白一片,是平淡无奇。多年之后,甚至不必多年之后,止转瞬之间,便不会有人再记起终南之巅的那座青冢;不会有人记得多少义士慷慨豪迈,血溅沙场。剩下的,仅使留下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在这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中,又给人暂得偷生,让人苟且偷安,沉浸在纸醉金迷,浮华万千的所谓大唐盛世,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泥沼,永远无法自拔。

一片苍茫无尽的白色雪原。

寒风呼啸,蓬草飘飞。远处走来一人一马,身后的脚印连成一条斑斑驳驳的线。

男人身上原本的龙纹黄金锁甲已经连同黑色的银丝战袍一起,被包裹起来,放在马背上的箱子里。原本的长枪和背负的长剑也用青布裹着,挂在马背上。这是一匹黑色的马,肢体健壮,四蹄雪白,隐隐紫气闪烁。

男子换上了一件白色的大氅,内衬一件黑色的直裾深衣,腰间只留下一把佩刀。他丝毫没有了战场上的杀气,眼神似秋潭一般,平静无波。最为醒目的,是他背后的那把琴,血色的断纹如刀削斧凿一般。

“玄,我们走吧……”他仿佛是对着那琴念叨。

凄冷的风间飘来如鬼魅一般的《渭城曲》,缭绕在雪原上空。

渭城朝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芳草遍如茵。旨酒,旨酒,未饮心已先醇。载驰骃,载驰骃,何日言旋轩辚,能酌几多巡!

千巡有尽,寸衷难泯,无穷伤感。楚天湘水隔远滨,期早托鸿鳞。尺素申,尺素申,尺素频申,如相亲,如相亲。噫!从今一别,两地相思入梦频,闻雁来宾。

幽灵一般的琴声回荡着,缠绕上了远处的一座新坟,久久未能消散。不知从何处点下一滴清泪,掉到雪地上,氤氲的热气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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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琴师的评论 (共 5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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