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小世界
小世界
等郁瑕完全迷路了的时候，他也完全没一点不安的样子，而是随遇而安地走到哪里就是哪里。
天又下起雨了，他也得再一次推着自行车上山了，只是，那个时候的他有些力不从心了，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抖动着，腿也又酸又乏，而眼前却又是一座大山，且不知道山那边是哪里。他把车子停在一边，用手撑着石头坐了下来，仍有细雨打在他脸上、头上、身上、眼里、、、他也是愣愣的坐着，望着雨下在插秧不久的田里、梨子树上、马路下的房子的屋顶上、相望的山上、近处的草丛里敲打着毫无韵律的曲子、窸窸窣窣、悉悉索索、点点滴滴，郁瑕只是痴痴地望着眼前的一切，他知道那‘一切’绝对不会为自己动一下‘情’（自然就是没有情感才永恒的——不是——天若有情天亦老？）的，他也不希望‘一切’有所改变。
在他感觉（他身上没有表，也没计时的东西）天色暗淡下去了的时候，他就推着自行车开始往山上去了，只是那时，他完全不确定路是通往哪里的！前面他发觉自己选错路了的时候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他也懒得返回去，粗了就错了吧！反正地方就那么大！还能怎么样？他自己又是成年了的，实在是完了的话就只好去敲别人家的门了——这在他看来还是一个锻炼的好机会。
虽然天色将暮，雨也时下时停，他也一点都不着急，像许多时候，他感觉确实是出事了时，他总是预感似地知道——会没事的——而结果也像他感觉的那样——就是那种什么都不在乎的本性让他对什么都无动于衷的吧！他仍旧是低着头，沿着路，默默不语（能跟谁说话？——跟自己的对话的话很少需要说出来的）地推着车子。
他不在意前面有什么，只要自己在路上走就好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推了一段时间后，路就开始和缓起来了，前边也有了房子，门前还有人在聊天，郁瑕推着他们好奇地目光上去了，他完全感觉到了那妇人（那妇人有些老——他看了她一眼的——只是他完全没有把那事情放在心上）的目光是随自己移动的（她也完全不忌讳什么了——没有显示出要是被发现后悔很尴尬的意思）。他只是装作没有感觉到似的，照常推着车子，他知道，一定是自己落汤鸡的形象和史无前例的相遇让她那么惊讶的。
‘去石头村还有多远？’，郁瑕问那个同样瞪大了眼睛的老人，
‘前面就是了！’，虽然郁瑕是累极了，但，听到这样能安慰人的话的时候，他还是很激动的，匆匆地道谢后，就推着自行车走那一段泥巴路了，碰见那放牛的人时，他也忘记了自己出发时许诺的了——微笑面对每一个人。好在，那披着蓑衣的老人没一点动静，好像全身湿透的人吃力地推着自行车在雨里若无其事的行走是他每天都要面对的风景。
泥路走完了之后，路就又是水泥的了，他重新踏上车，毫不费力地踩着（他很小的时候跟着同学去过那里的）——山下就是元的住处了。
当郁瑕右手提着自行车走上那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他还是微笑着的，由于许多年、每天四五个小时地阅读书籍，让他的眼睛近视了。加上又是下起大雨来，他没有看清楚做在屋侧、椅子上的元脸上的表情，只是发觉他一动不动，肩膀也不自然的耷拉着。娇刚推开门出来，
‘manzai（最小的孩子），你回来了！’，娇倒什么事也没有，看到郁瑕回来了，也是半客套似的喊了一句。郁瑕没哟做声，也是勉强地笑了笑。当他走到元的身前的时候，他楞住了，他不觉得眼前的景象是真实的——元像小孩一样流着眼泪。没等郁瑕反应过来，娇就拉着郁瑕到屋里换衣服去了，他倒很开心似的，也还有些笑元大惊小怪的。
‘你终于到了啊！打电话给你妈妈都不知道打了多少次了，你爷爷还跟你妈差点闹起来了，又是烧纸又是请菩萨又是扔牛角的，急死人了，一天了啊！都没看到你回来、、、’，娇说了很多话，郁瑕都听着，只是没有做出反应，他还不敢相信自己刚才看到的——元会如此涕泪纵横。他的决定会让别那么难受，郁瑕只是愧疚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当明的母亲也闻讯上来了时，她进门的时候，郁瑕还好好地对她笑了一下的，他放学包裹出来的时候，他流着荷叶上的水一样的泪珠。明的母亲也惊讶了。只是郁瑕只想早些结束那样不自然的样子，又走到屋里去了。
娇赶紧拿出热好了的菜上桌，郁瑕简单地吃了一些，娇劝他多吃一些的时候，他简单地说了一下自己在渡口那里的情况。娇也就没说什么了。
郁瑕坐在屋子里，望着几十年了的电视机上面那一张满是又湿又黑的灰尘的尼克松访华像，还有自己之前得过的奖状、右下角的木门、右边晾毛巾的竹竿、竹竿下的黑色家具、家具上的瓶瓶罐罐、瓶瓶罐罐里的牙膏牙刷、、、左边就是墙，又黑又湿的墙，屋子里很是昏暗——并非全是天气的缘故。郁瑕在大凳子上卧了一下，娇就说怕受冻了。很长时间过去了，元还是在外边，没有进来，‘或许是想等情绪稳定吧！’，郁瑕想。元做如此反应，他是始料未及的，他本来想，他们最多是说他几句，训一顿也就过去了的。元把事情复杂化了。
郁瑕坐着的时候，脚还是不断地抖动，完全不受控制地抖动着。手指也是，像喝酒过量的老人那样颤颤巍巍的。
暑假是愉快的，是完全放松的，郁瑕根本就不用去考虑什么学业，也完全把那些‘正经事’抛在屁股后了。就是元，也只是叮嘱郁瑕和松在早上吃饭前看一下书、做一下作业。其他的时间，元也不管的。
还有就是放牛吧！跟以前一样，大家在放牛出栏的时候都用吹声来相互应答的，‘哦、哦、哦哦哦、、、’，听到的人都会回应。到外边之后，就完全不受控制了，只是，郁瑕在小城里呆了几年后就不活泼了，整个人从面部全身都死气沉沉的，无论三毛想什么办法让他开心一些，他都能一口去拒绝，好几次，三毛都有些为他抓狂。好在郁瑕的颓废情绪只是针对自己的，他除了厌世、颓废、孤僻、乖张、抑郁、、、外也还好，算是一个无公害的玩意，三毛看在自己跟他一起长大的份上，也不跟他计较什么，况且，郁瑕的针刺都是朝向自己的，别人靠近他的时候不会被蛰伤，最多就是全身发麻、发冷。
很多时间，郁瑕和松和三毛和明和元在一起玩扑克，在打牌时，元也会跟着他们变成小孩了的，说话的语气、肢体动作都一体化了，他们也没觉得元是一个年近古稀了的老人，反而是，他那种稚气在拿起皱的脸上显露出来时别有趣味。
别的时间，郁瑕和松会跟着明去把牛洗澡的小坑小洼弄干，然后捉泥鳅、黄鳝、机会好的话，也还有些小鱼。注重儒雅风格的三毛是不会跟着去，他才不想把自己的脚踩到满是稀泥的牛屎坑里去。他也不止一次劝郁瑕不要去泥巴里享受乐趣，可，郁瑕就是不听。
‘此中有真味！’，郁瑕只要一发疯，三毛就不再相劝了的。
在捉泥鳅上，郁瑕当然是不及明这样的专家的，往往回去时，郁瑕和松的劳动成果加起来才能勉强和明比较。但，收获虽然很重要（娇很喜欢吃泥鳅）（元却沾都不愿一沾一下），但进行的时候才其乐无穷。明能一眼就看出来哪个坑有泥鳅、哪个没有。有泥鳅的坑大多水比较浑浊（泥鳅是被牛屎喂大的）、扔下石子会有气泡冒出，牛屎的多少也是评判的标准之一。
要是找到条件都具备（其实都是惯例了——明早就光顾过那些坑了的——哪个坑里有多少牛屎、哪个坑里的水的味道浓一些——他都心知肚明）了的坑后，郁瑕和松和明就轮流提坑里面的水——这是最费体力的活了，郁瑕干不上一阵子就会让松或明接手。而明呢？石头村里的人都知道他是那些有些腥味的水中之物的克星。只要是生活在水里面的东西都难免被他消化掉、坠入茅坑的宿命。明像是不会觉得累的，即使没有什么收获，他也愿意一个劲的提水、倒水、提水、倒水，且，做的时候都是一言不发的，那认真的样子让郁瑕都倍受鼓舞，他也自然加入其列了。
夏天河水退了的时候，草坪上就会出现很大的水洼。整个水洼最深的地方也没有半米，而泥鳅之多却让明想真的吻一吻那土地了。几乎每年，郁瑕都能赶上去河对面水洼里游乐的时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