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孤
“阿婆。”“嗯？”
“阿婆，下雪了。”“嗯。”
“阿婆，你说过下雪的时候爸爸就会回来。”
“是啊，好多年没下过雪了。”
“他回来了吗？”“不知道啊。”
“他会回来吗？”“会啊……会吧。”(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雪下得大了，整个世界都会变成白色的，他会找不到回家的路吗？”
“不会的。你看，我们家门前的这棵树，多高啊。”
“所以，不管在哪，爸爸一定看得见它。”
“进屋吧，乖仔。”
大雪纷飞在南方是少见的场景。这白皑皑的南方世界里，有那么一个很少人知道的小山村，有那么一片花常开、鸟常驻、人却不常来的田野，有一处看起来古旧的屋子，屋门口有一双老小的身影，在凛冽寒风中寂寂伫立。
晚餐的时间是不需要语言的。老人去小菜园择了几棵青菜，洗去了泥，再切成段，在锅里滴些菜籽油，把青菜倒进去翻炒几下便起锅。搭上过冬前腌制好的腊肉煮上冻豆腐，以及一小碟新盛的酒糟鱼，已成一桌家常菜品。女孩抽掉灶里的柴火，关了炉门，把一小锅米饭端上餐桌，再洗了一遍餐具，把老人和自己用的碗筷取了来，为老人盛好一碗白米饭。老人坐在桌前，没有动筷子。女孩会意，去厨房把爸爸的碗筷也取了来。老人夹了一碗青菜给女孩，又夹了一小块酒糟鱼给桌脚守候着的猫。
女孩很想问问老人，什么时候可以尝一尝那一刀冻着的五花肉和年糕，但是老人已经说过很多遍了，等远志回来就行。远志是老人的儿子，女孩的爸爸。
老人放下了碗筷，女孩知道她吃好了，便迅速扒了几口碗里的饭，然后把剩下的足够填饱猫的肚子的饭给猫留下，将碗筷收进了厨房。
“乖仔，来，我来给你讲故事。”老人走到藤椅边，缓缓坐下。
“来了，阿婆。”女孩用火钳为火盆添了一小块炭。
老人缓呼出一口气。“远志小时候特别爱爬树，”老人眼里充满了爱与幸福，时光深处藏匿着的记忆又被唤醒，“他常常跑的村口，去爬那颗大泡桐树。”
“嗯。”女孩神情十分专注，她的眼睛里也闪着异样的光。
“远志说，他爬到树上是为了看到更远的地方。后来他就吵着要你阿公也种一棵树。她和那棵树苗苗一起长大。喏，就是院子里的那棵，现在已经长这么高了。远志也长大了，长大了就走了，去他盼望的远方了。”说着，老人的眼睛就黯淡了，然后就有一点湿了。
女孩呢喃着什么，为老人轻轻盖上针织毛毯，轻轻地抚着老人的胳膊。
这个故事，女孩每天都会听一遍。有的时候，老人会给这个故事加点新的内容，比如阿公给爸爸种树的时候对爸爸说的话。女孩已经听过无数遍了，但她还是会很认真地听。因为她不想错过任何一个关于爸爸的细节，还要帮老人在合适的时候擦眼泪。
女孩总是在脑海里勾勒着爸爸模糊的样子，她常常想象着爸爸妈妈在一起的样子，也许旁边还会有一个从未相见的弟弟或妹妹。女孩想，老人是不是后悔给爸爸取这个名字。
“远志，远志。”温柔的呢喃声在雪夜可以被听得很清楚。
昏暗的灯下，老人靠在藤椅上，闭着眼仍无法舒展开那眼周写满辛酸的皱纹。比老树还要粗糙的手摩挲着藤椅把手上的脉络，用食指感受熄灭的火盆给空气留下的最后一点温热。老人盖着的针织毛毯从膝上滑落，女孩小心地捡起它，拍了拍灰尘，又将它重新盖在做着浅浅的梦的老人身上。女孩坐在藤椅旁的木板凳上，怀里蜷缩着那只黑白相间的猫。女孩抚摸着它干净的毛，示意它不要发出声音吵醒老人。
女孩睡着了，猫也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