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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动了我们的时代情感

2015-05-11 10:50 作者:戈壁  | 5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张炜写了篇小说叫《你好,本林同志》,让我思想着题目的问题。在里面,它们把你拉向东,让你面对朝日的气场,想造出一种热烈的生活来;它们把你引向西,跳开日暮的苍凉,让你面对晚的柔软与冷静,在回想中追溯,想直扑一种最纯粹与本分的生活。而在我的心里,论细腻的笔触,迂回变化的情节,牵连张合的结构,抑或那些抹不开的时代环境,都远不如谈一份自由的品味来得快哉。

(一)我非鱼,却想在那游弋

中国有句古话说:水来土掩。谁都不能否认,土在挡住水的去路时,已被水悄悄地湿润了。张炜着重写了一个村子,不给它任何名字,却给了它一条独特的河—芦青河。在这片土地与河的交集里,矛盾在对抗中蜕变,像在诠释人类与生俱来的那种傍水而居的情结。他笔下的本林就是在芦青河里出场的。

从一条跳跃的鱼的身影里走近日正午的芦青河。平展的水面,被水汽朦胧的芦苇,飞旋的海鸥,厮守的野鸭,延伸开的苇荻,以及本林被勾出来的记忆,全都散发出悠闲诗意的气息。于是,水中的本林像一条自由的鱼,轻松地游着,荡开了生活的涟漪。

夏夜来临,芦青河是那么令人心驰神往。田苗齐平而又显骄傲,露珠晶莹。熟悉的土地气息和着花草的香气,把一个老练的庄稼人对土地的依恋,浅浅道来。虫鸣丰厚了夏夜,给了夜一个分明的层次。山峦与小道的点线艺术,静静地重叠在氤氲的雾霭之中,让星空的渺远寂寥自然铺开。一切自下而上,又自上而下,回归在大地的怀抱中,奔向芦青河。纯净如圆镜的芦青河,映照着一切,也收藏着一切。

而一切在作者笔下又变得更加美好了。正如一条被钓上岸的鱼,又重回熟悉的水域,被鱼钩穿透的伤口是不足为惧的,生命的鲜活和天真的心灵让它更加眷恋那片水域。在办厂失败的夜晚,本林和小进走进了芦青河。湿漉漉而新鲜的河道气味沿路袭来,蔚蓝色的河映入眼帘。那里波光粼粼,水飞歌,水草幽绿,浮藻轻漾。柔暖温顺的河水包裹着两具调皮的躯体,又像在疗伤,洗去了本林困境中的惆怅、懊悔、苦痛,跳跃着的只有肆意的笑声,以及那随芦青河水执着流向远方的未来。(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诗人曾表白:“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条水草!”在芦青河的水流里,我愿是鱼,在它的每个角落游弋。

(二)右手与右手的艺术

握手是文中多次出现的场景,每一次握手似乎都独具匠心,让每个情节的冷暖明暗随之变换。

当记忆中美好的友谊伴着熟悉的琴声又来临时,在村头的梧桐树下,本林用最真切又久违的方式用力地握住了孙玉峰的手。这握手的力量不是唐突的,因为在之后的行文里,你会很自然地发现,一个单纯农民是在用这样的方式表达对一个人由衷的崇拜和对一份友谊的珍视,在挚友的琴声中永远微笑着,乃至最后他被抛弃了,他的心中都没有一丝的愤懑。

如果按照时间来排列的话,本林第一次握手的对象是卢达。生活很奇妙,他们的命运从此也便拴在了一起。早在卢达还是团委书记的时候,曾严肃处理过一个生产队长,为本林拨乱反正。之后又带着一口新锅去慰问他,与他亲切握手、称呼他同志。可想而知,一个最底层的农民在贫穷的现实面前,那个脆弱的心灵突然找到了安全感和愉快的享受,他的内心是如何地感动。他高兴地哭了,编了小曲,四处吟唱,小农民的淳朴善良在他身上尽显无遗,歌唱是人类的灵魂仿佛也有了更直观的脚注。

当一个人的生活不可遏制地被卷入时代的漩涡时,他的冷静、理性在很大程度上是被绑架了的。于是,在一个连对方长得怎样都不清楚的革命式握手后,本林义无反顾地走上了武斗的道路。在被一把钢叉撂倒之后,他的腿在人们的谈笑中似有阴影笼罩一般地瘸了起来,但他却仍能寻得一种虽不能领会“上古之世,人民少而禽兽众,人民不胜禽兽虫蛇”之意的自我安慰。在这份懵懂的自我安慰里,那次握手如同点燃本林心中激情的火引子,被炸毁的是他的价值观。有一点也许是作者未曾预言过的,在现今这个经济快速推进的时代,不必鼓动地握手,许多人已自觉地摒弃了那些所谓不合时宜的追求,挤上了一条“你懂的”的道路。

生活有时就是那么逼仄,本林又一次被拥入政治的围栏。他依赖着原有的中药认知走上了一条注定会因浅薄而失败的道路,最终因为“一把草”的医疗事故而成了被打击的靶子,被扣上了“被阶级敌人利用变质下水的、破坏合作医疗事物、危及贫下中农的生命、破坏我们事业的”帽子,被卢书记亲自下令揪出来,彻底被掀翻了。这里没有握手的艺术,却是中了第一次握手的毒。卢达产生的培养本林的念头一旦付诸行动,旋即就将他的生活推入了深渊。本林底子里的恨情仇毫不掩饰地表现出来,每每想起总是气愤不已。可奇怪的是,在村头和孙玉峰的重逢时的握手却始终脱不了最初握手的愉快想象。

在卢达率工作组进驻河边村子的第二年,他主动与本林握了手。那时本林慌促地看着他,在情绪转变为优越的享受时,手却被抽空了,陷入了众人的哄笑和嘲弄之中。这样的握手,投射在本林的心头的是感激、痛楚,还是困惑?

后来,卢达暑期回村,造访本林,弯腰与他握手。本林十分错愕,以不停地翻白眼和不友好的态度来质疑卢达的来访,催促着老婆大云谢客。这些不欢迎的举动里除了映射的敌对外,是否连一点点曾经的美好都不曾动摇过?

而在卢书记帮助他和玉峰修好纺绳的机器时,他主动与卢达握了手。这个握手里既有对他和孙玉峰友谊的尊重,又似乎夹杂着礼貌感谢的味道。在麻绳出现在河边村子时,本林遭到了众人围聚的嘲笑,卢书记帮他解了围,他带着自我隔绝的使命感,与卢书记快意地握手,借口去叫卖麻绳,并乘机甩掉了卢达。本林历经世事失落之后的狡猾在这个细节的设置下若隐似现,也许他已在隔绝与卢达的生存空间。

当麻绳厂关闭后,在芦青河里,卢达给本林出了做蒲窝的主意,他紧紧地攥着卢达的手,并道出“卢小达,你是个好人”的肯定,那句“你到底还是没忘了我本林”的话其实把一个农民被知识分子关注的渴望再次拖出。然而生活的遭遇让卢达猛然觉悟,他已经帮助不了本林了,因为当一个知识分子从外面的世界看待蜗居的农民时,他明白了本林的局限性,可他还是忘不了去弥补本林,几经努力,为本林寻得了一个拖耙子的营生。当他即将回省城时,拖耙子的本林快乐地出现在他面前,主动地握住了他的手,故事又出现了一个在感恩的世界里简单地生活着的本林。

究竟是谁发明了握手,让作者可以不厌其烦地运用它,在切入细微的同时,又放大了一个小农民的喜怒哀乐?

(三)有些回想总会有味道的

我们可以拒绝很多东西,却抵制不住记忆的侵蚀。美好的回忆经常是人一生中可以反复咀嚼的精神食粮。

当村口的坠琴声飘进他的耳朵,他很快陷入了与孙玉峰友谊世界的回忆里。其所产生的力量,超越了那个爱唠叨、甚至戳他痛处的老婆大云给他带来的畏惧。在孙玉峰出现的那个晚饭后,本林在门口的高草墩上仰望天空。那些令人愉快的往事像一群流星朝他撞来,在他心底激起一股幸福感。

在夏夜的芦青河里,本林又折回了那段激情岁月。他享受了燃烧的欲望,追逐着一往无前的革命忠诚。在他看来,那腔沸腾的血液似乎天生是为这而流动,自己隐约看见的人类文明与虫兽野蛮战斗的场面,以及人类最高等生灵的不可撼动的优越地位。

当失败又再一次冲进本林的生活里,芦青河成了他最终的救赎,他惬意地躺在她的怀里回想,把记忆拉到快乐生活开始的影子——童年。芦青河缔造了本林的童年,那时他与芦青河亲密的感情,像一条鱼对水的渴望,承载着无数的无忧无虑和永不疲倦的感觉。因此,一到了芦青河,一双温柔无比的手便抚慰着他的伤口,让他忘记了痛,忘了疲乏。而今在惨痛的现实面前,一汪憋着的泪水也毫不保留地淌进了芦青河里,让望着简单生活的眼睛清明了起来。

回忆是人生存的一种方式,对于每个可以自由呼吸的人而言也许都是公平的,就像孙玉峰他有权把自己关在小院子刚落成的美好光景中。在麻绳厂开办的夜晚,那一方小院子在他的怀想中变得那般丰腴、美妙、任性。不知何时长了几棵树,竖着一排桩子,蜘蛛结了网,黄鼠狼做了窝,兔子窝塌了,葫芦架子朽了,都是那么任其自然,似乎院子中所有的存在和毁坏都永远烙印在最初的美好,一丝一毫都无法剥离开。

本林、孙玉峰在作者的笔下遁入了美好的记忆中去享受自己,行走在文章中,不管是卢达与故乡事物的对语,还是大云与本林关于中草药药性的争论,作者三言两语勾画的小进与姑娘恋爱的场景,乃至本林拉耙子的快活心情,无一不是在触动我们去寻味或构想或遗失的美好本真。

遗憾的是许多如我的人学会了模仿,背着一个又一个沉重的壳,挤上了别人生活着的路。

一个人走着走着,也许有时该静下来,好好回想一些美好。

(四)很多人都曾想回头

希腊神话中描述了大地之子安泰的故事,读者很容易发现打败安泰的办法就是让他离开大地。这个解答在张炜的这部小说里一样可以得到很好地印证。

小说中主要塑造了李本林、孙玉峰、卢达三个人物形象,他们共同表达的是一种从离开或背弃到回归的生活轨迹,解析的是许多时代下许多人的生活模式。

卢达原先是海边公社里的一个官,通过学习改变命运而成了一个大学生。当进入城市的校园 后,他像现在的大学生一样,在大学里情不自禁地走进了一场“恋爱”。只是这场“恋爱”的对象是他曾经生活过的那片土地。

田埂、桥头、小码头、葡萄园边,这些记忆流连的老地方,微凉的海风、绿油油的庄稼、摇铃的土豆、蹿缨的玉米,结水仁的花生等可亲的意象仿似一个个怦然心动的恋爱片段,静静地卧在他的思念里。

在他暑期重新踏入这片土地时,熟悉的人群和海边的叫喊声,像一股股陌生的冷气,盖住了他的双眼。他静默地凝视这片土地,只有深情地触摸才可成为彼此推心置腹的方式。他喟叹岁月的无情,却又在茫然地找寻着什么。在海边一个愣怔怔的身影像一把无形的手,一下子揪住了他的魂。于是,往事决堤,酸楚滋味涌上了他的心头。

在一个特殊的时代,一个公社的官可能用三言两语便可扶起了一个人,也可证据确凿地打倒一个人。当本林仍在卢达为其伸张正义和尽心栽培的美幻情感世界里沉睡时,一盆路线斗争的冷水狠狠地朝他泼过来。他在批斗中很快地落魄了,而命运又在此时与开起了玩笑。

他的小舅子小进因擅自做主的爱情被送去改造,却疯着回来了。在卢达的心里,那个家庭中的两个人辜负了他的用心良苦,更砸碎了他的时代信仰。而当一个旧时代的激流静止时,一个农村的知识分子建立在不否认随波逐流却无可把握地给别人带来伤害时,固有的人性良知推动着他渴望做出一些弥补。

他预知拜访本林会得不到好脸色,却偏向虎山行;他捕捉到本林准备做“大事情”的端倪,自觉地跟进,竟帮本林和孙玉峰修好了纺绳的机器;他在被本林机智甩掉后,不由自主地走到码头,给了本林一个兜售麻绳的好主意;他在夜晚的芦青河里被本林的阿Q精神胜利法重拳回击后,却又为本林酝酿了新的生计;他耐心地聆听本林关于蒲窝生意的沮丧遭遇后,思忖着这片土地上的人世沧桑,最终寻获了一颗觉醒的初心,决计再次去帮助本林;他站在等值的道义上悲哀地审视本林对孙玉峰崇拜至极的友谊,却又一头扎进去寻找本林。他安静地坐在老槐树下等待本林,渐起的南风却用琴声拐走了本林。他终于又帮助了本林,为本林谋得一份羡慕的营生,在滚动的烟尘里望见了一份新生。

这个在时代的洪流中翻腾的人,在往昔生活的影子里几经折腾后,最后带着满怀的信心离开。小说的结尾如此设计让我想起了《麦田里的守望者》里的霍尔顿,残酷的社会现实掳掠了他,正是那份切肤之痛给了他担当麦田守望者的渴望和理想。而一颗觉醒而真正自由的灵魂经得住时间的拷问,故乡的情怀和土地的儿子的使命让卢达听从了心里的声音,找回了自己,也预示着他将踏上一条更坚决的人生之路。

单从这个角度上看,本林是幸运的。

他曾自喻为最背运的破篓斗,永远也跳不进一条鱼,然而他却仍愿意将自己安放在芦青河的流水里。在芦青河的境里,本林的心是柔软而安适的。他享受着鱼一般的欢愉,任性地游弋、嬉戏,编织出一个最可宝贵的童年记忆;他又可随意拿取,因有一串闲逛抓来的小鱼,心安理得地和孙玉峰腻在一起,压住凶悍的老婆比手画脚的威胁,守住了一点男人的底气;他还可支起与小进的二人世界,尽情地开释生活的琐碎,求得一个无大无小的过后。

当一个特殊的时代恫吓了他,他隐藏了对芦青河的感情,被命运丢给挫折去折磨。被批斗、参加武斗负伤、办麻绳厂失败等经历接踵而至。于是,他又爬回了芦青河,并清醒地告诫自己:什么时候背弃芦青河,什么时候就倒霉,再也不离开芦青河了。

在故事的最后,本林确信了此生与芦青河的关系,这一切和鲁迅先生《在酒楼上》的那只苍蝇是何其的相似。它冒着被拍死的生命危险,接受世人极度的厌恶,仍百折不饶地飞来飞去,为的只是接近它认定的目标。

如果从本林的归宿来看待孙玉峰的结局的性质,至少也是良性的。孙玉峰最后回到了“孙玉峰就得养蜂”的宿命论和“蜜蜂听了音乐多产蜜”的科学讲法里,一如既往地在坠琴声追求着陶醉心灵的音乐艺术。

因为拉琴,孙玉峰开始了一段表演的艺术生涯;因为听琴,孙玉峰说通了领导,帮助本林求得了一个跑龙套的美差,让一份友谊有了交接的符号;因为排戏,孙玉峰鄙视了一个门外汉对艺术指手画脚的“政治干预”,愤然背上琴回家;因为琴声,孙玉峰和本林为开办的纺绳厂收购到了三小捆红麻;因为年长者对他拉琴的赞美,孙玉峰完全沉入了忘我之中;因为卢达的帮助,孙玉峰又以琴声来认定了一段友谊。

一场意外的伤害让孙玉峰停止了拉琴,然而他的手还是不由自主地抚摸着坠琴,用力地拨出一个震撼的声音。纺绳厂的失败让他很自然地就躲到琴声中去,尽快地忘掉眼前的事实。当蒲窝的生意小有成绩时,他便情不自禁地向看店的小姑娘献艺……

回味全文,依稀可听得见孙玉峰的琴声,在琴声的维度里,无论是悠扬深沉、凄凉哀恸,还是令人难以把持的浪的意境,岁月所烙下的是孙玉峰跌宕起伏的情感印痕,随处洋溢的是一个将音乐艺术和人生熔于一炉的性灵。

《儒林外史》里的严监生见到妻子挑掉了最后一条灯芯,才放松地死去,他以死前之举完成了吝啬鬼的角色定位。那是一个饱满人物形象的塑造,是一种个人生死姿态的定格,始终无法跨入一个时代。而卢达对那片土地的拳拳之心,本林对芦青河的执着依恋,孙玉峰对艺术的孜孜不倦,却在一个跳跃、躁动、时代里,喊出了一份人性、生命与生活的回归,暗引着我们去溯本求源,去正视现实,去真实而自然地谋划未来。

《你好,本林同志》或许不是张炜最成功的小说,然而站在上述拆解的文字上看,其中的情感价值却值得我们回味、深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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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动了我们的时代情感的评论 (共 5 条)

  • 淡了红颜
  • 心静如水
  • 虎虎生威
  • 戒你如烟
  • 凉鞋

    凉鞋虽没有看过这本书,但一直认为能写评论的人都是了不起的。赶紧出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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