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线遗曲
贵州都匀南郊三线建设时期叫南工区,驻有隶属于中央各部的电厂、氨厂、麻纺厂、506以及专为建设军工企业而来的西南六公司。
一个的布依山寨突然从全国各地涌入几万人,煞是热闹地折腾了十多年:每天电厂大烟囱黑雾飘飘、黑灰袅袅,周遭也黑房黑路黑窗台,一派黑黑风光;接着氨厂黃色的氨气升腾,呛得人头晕眼花,心烦意乱,看谁都烦,好在麻纺厂的美女多,每日劳累之余睇一眼,饱饱眼福解解乏。女人一有姿色就不爱读书,当年无东莞可去,只能进纺织厂当女工。不过岂止美女屈就,主席大手一挥,北上广成千上万人家只得扶老携幼,千里奔突,乖乖地从大城市往山沟里钻,要是放在如今试试。
几十年过去了,工厂迁走的迁走、倒闭的倒闭,只留下老树残桥、滕缠鬼屋、残垣断壁生杂草。拍起鬼片现成场景。小镇消停了,一下子打回原形,又成了山民赶场的小集镇,还有因三线而来的日渐老去的遗民,还有这鬼影瞳瞳的鬼城。
大坪,一个轻易不去触踫的地名,一个承载我的少年多梦华年的山沟沟。 “四十年来家园,方圆五里山河”,高级干部楼前,几株枫树还在,如今得两人环抱才可,只是物是人非,昨日不再。预制板堆砌的大板房里再也走不出一口京腔的老干部,再也听不见他如花似玉三个女儿烂漫的笑;就读的“中国人民解放军0858部队子弟学校”,当年红砖砌就的教室不见了,当年酷爱的单双杠不见了,唯一健在的只有这幢大板房教师楼。“当年明月在,曾照彩云归”,班上来自南京、津京的哥们姐们弟们妹们,你们在皖中可安好?还有我们的班主任张老师,是否依稀一口重庆腔,是否依然笑口常开,恩威并重!老师举家随38所迁合肥,已有二十载了吧,祝她老人家身心愉悦,健康长寿! “独自莫凭栏”,寻得当年住所,已夷为菜地。尤记在此处,一人躲在鸡笼侧练习毛笔字,一手隶书就是那时练成的。此处山沟,偏安一隅,文化大革命的硝烟渐散,由此读了些书。什么唐诗宋词,字帖临摹,就是在那时有幸得以接触,尤其记得普希金的《致大海》:再见吧,自由的元素!我要把你的歌唱,你的身影带到天涯,带进我的心灵!
随后阔别大坪,上山下乡修地球去了。
清明时节好热闹,全城百姓钻山坳;(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排成长龙小汽车,挂个竹竿慢慢摇。
自晋文公发明了清明,阳春二月好踏青的季节,得先祭奠祖宗,再随自己怎么折腾,这叫“承前启后、继往开来”,不然乱了纲常大逆不道,唾沫都要淹死你。 跻身于朝圣的行列,见路旁一字排开是售卖香蜡纸烛的摊点,买了祭品行进至路对面的公墓门口,戴着红袖套的森林协勤便告知“严禁香蜡纸烛进公墓”,门口于是香蜡纸烛堆积如丘。不懂那几家香蜡纸烛的售卖摊点,戴红袖套者为何不去“严禁”一下,煞是滑稽! 登上百步梯,眼前万千墓碑森列,冥灯纸幡飘摇。万冢坟上子孙来,照旧烛烟缭绕、鞭炮震天。不禁一声叹息:不知人生何图,在世是非成败,你争我夺,搏得贫富贵贱名,到头来都要来这儿报到!想想五十年代,都匀地旷人稀,那时的清明,或许清明雨纷纷,郊外哭孤坟吧。短短几十年,蟒山之阳已是碑林一片。万千坟冢所葬,多为三线建设逝去的外乡人,虽不能叶落归根却也青山处处吧。我们的父辈,献了青春献子孙,埋骨异乡当故乡。而我们这一代生于斯长于斯的三线遗民,不知乡关何处,成了“贵州客家人”!
还是佛家说得好:“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死亡只是心识离开肉体而已,还得六道轮回呢。愿逝者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