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晒太阳的虫子

2015-04-03 08:07 作者:绿艾  | 9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一、

祖父穿着那件褪色的军大衣蹒跚走来,苍老的连手指都布满皱纹,老的瓜子也不会磕了,看见他连皮带仁咀嚼出渣子,我想过去给他剥一把瓜子仁,祖父恍然消失,醒了。

听村里议论迁坟的事,心里莫名地愀然,似乎血根拔起,元神远遁,祖父便悄然踅进梦里。他不喜欢动荡,在迁移之前,必先经过我的心地,然后再去另一片被安置的土地吧。活人常说吾心安处是故乡,我只有告慰祖父,此魂安处是坟墓了。

祖父离世已十三个年头了,以为他已走的很远,他曾经生存的那个空间,被生活的当下屏蔽,如果不是被惊扰,我相信他在那片坟茔里依然住的很安稳。

童年的印象里,祖父像一片火烧云,猎猎地燃烧着,装饰着我的梦,祖孙间一些疼之情倒显得平平淡淡。那片火烧云似的记忆经过时间和风的冲淡,争辩似的证明着它的存在,也许在尘封的阅历中,我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偏执。人为什么对许多童年的印象挥之不去,有许多童真的目光无法看懂释怀的事,非要等到成人以后,再做解读,注释吧!

印象是一种气氛,不太清晰,水墨画似的晕染一派空寂的写意。胸中勃勃遂写画意,我所等待的时机,就是挣脱记忆的牢笼,书写牢笼之外无限印象的天空。对于祖父的记忆,整理了很多,经过提炼,只是挑起一层浮皮,这不见的是我的某种创见,但却是最终想表达的。(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二 、

在我的小心眼里,一直期待祖父有一个很阔的心灵

从记事起,我还记不住祖父的名字,却已知道祖父的外号了。在村里,外号不同于名字,名字是通用的语言,外号只是一个人的语言。外号让一张平常之至的脸跃然于人们鲜活的记忆,这个外号充斥在人们交口相谈的日常。

孩子追随大人走街串巷,相熟的打着招呼,一番闲话,然后很自然地把话题引到小孩身上,便逗趣地问:你奶奶的腚大不?孩子底气十足地回答:大!懵懂无知地伸展出双臂,恨不能比划的跟磨盘似的,大人每每笑料抖出,小孩子就会像个很逗的捧哏,惹的大人们哗哗笑出了泪蛋子。

从小我就不会滚坡下驴讨人喜,无论别人怎么问,躲在大人身后就是不吭声。一次,一个大婶故意做出端枪的架势,让我回答是谁,不说还不让走,母亲拽过我来教唆着:快说呀,是爷爷。我不情愿地回答了。

爷爷的外号是“机枪”,它的真正由来我不得而知,但我猜想是这样的。祖父从朝鲜战场上归来,每天晚上,他走到哪里便被人们团团围在那里,他像一挺从不卡壳的机关枪,吐沫飞溅,滔滔不绝地讲述着那些战地故事。祖父身材魁梧,指点江山的气势,亲历者绘声绘色地描述,远远比电影素材来的更鲜活真实,从那时起,祖父虽脱去了军装,但他还活在军人灵魂里。

新鲜劲一过,人们忙于各自的生活,祖父落实到这个叫家的地方,过着庸常而琐碎的日子,那个外号却不胫而走,不知是他端枪的姿势定格了别人的记忆,还是“机枪”的横空出世定格了他的余生。

在乡下,小孩是不能乱说大人的名讳的,外号更是犯上,但祖父的这个绰号令人喜欢,尽显几分英雄之气。

“小花猫花蹄子,毛主席叫我们拉犁子,扶犁,娘拉纤,爷爷奶奶跟在后面砸坷垃”。我能记住这首儿歌时,祖父已年近六旬,他身体健朗,声若洪钟,结束了一天的劳作,就叫我到面前,我便成了唯一的听众,伴随着稍息,立正!抬头挺胸,收腹并腿的口令,时常还是他操练的小兵,装模作样地双手紧贴裤缝。

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穿越过坟墓的祖父,带着与众不同的神气,教我下叉,脚尖踢过头顶,他示范着队伍上学来的擒拿格斗术,乐此不疲,常常还能旋起身,做出连环响的二踢脚动作。“啪啪”两声脆响过后,祖父立定在那里,面不改色,气定神闲,让我这个小辈看的望尘莫及,自叹不如。

每每想起那些战争的风云,依旧有穿堂风过身似的,感到一刹那灵魂出窍的寒颤,在似懂非懂之中,我有一种立马长高的错觉。

鸭绿江的水刺骨,被冰水浸透双腿的祖父,小腿肚上青筋暴突,似盘缠着一团青蛇,通常在季,它们不再潜伏在祖父的长裤里,丑陋地蜷伏在刺眼的阳光下,让怕蚯蚓的我,更是心怀怯意。白日它们还安安静静的,一到半就惊慌地暴露了自己,像一块老寒冰冰彻到骨头里,抽筋抽的祖父喊爹叫娘,鬼祟一般缠着祖父,这是奶奶告诉我的。其实,我眼里的祖父是个很快乐的人。他的大段大段的快板书,数来宝,铿锵有力的曲曲军歌,磨损着胸中不老的宝刀,连苍老也显得光芒四射。

祖父说美国人在朝鲜放了冷弹,冰天地,站岗的士兵好好的站在那里,人一推,才知那是个冰人。没有人敢睡下,一眯眼的功夫耳朵就冻掉了,脚和手指也是。假如祖父的脉管里仅存一滴血了,相信它也会泛涌到脸上,为那些肠子和血见了光的战友激动不已,为每一条鲜活的生命唏嘘。

村里来了放电影的,一颗闪闪的红五星亮起在银幕,八一厂的电影预示着一部战斗片的开始,在渐深的夜色里,影片借着脑海里祖父断断续续的讲述还魂。苍老的声音与电影里的厮杀声,枪炮声叠合一处,戏里戏外,一派惝恍,关于饥饿,寒冷,流血,死亡,不再是望文生义的想象,不再是那个年代里的空穴来风。我无数次在银幕上寻找,哪一个士兵是祖父的化身,哪一些情节是电影所遗漏的,默默地比照中,及至想到自己长大了,也要把祖父和他的见闻搬上电影。

寒冷是什么?刚缴获几卡车崭新的棉服,敌人的燃烧弹飞过来,战斗又起,温暖顷刻间灰飞烟灭。

饥饿是怎么一回事?没了供给,没有粮食,在山洼里找到两个冻成冰疙瘩的土豆,也要分着吃下去。

流血是怎样的画面?像一场凄艳的血崩,战死者流尽最后一滴血,像一个轻薄的纸人,血流漂起,垂死者的胳膊和头颅柔软的低垂在风里。

死亡又是如何计数的?祖父说死人垛的像柴火垛,我一听吓了一大跳,人的命太不值钱了,说死就那么死掉了,跟狂风吹断一根树枝,或者镰刀刈割的小草没什么两样。我虽然闻不到那一缕缕血腥气,却感到战争让人死的多么轻贱,战争的飓风裹挟而来,人也自尊不到哪儿去,跟世间的万物一样,有所值也有所不值啊!冥冥之中听见死者的吟唱,抽丝般的幽长,悠悠荡荡,缭绕在老井,篱笆以及雾霭轻笼的,枯寂的旷野,随风而逝,渐渐消融在无极。

这是一个聆听者的忧伤,从灰蒙蒙的村庄上空掠过。祖父的忧伤会交付一支烟,一杯酒,忧伤幻作一只沉默的精灵,在烟色里飞向空茫。长久以来,烟草味成了祖父散发出的不可琢磨的气息,他像个衔着烟斗的守门人,显然,那凄迷不只属于他一个人。

还有什么?寂寞孤单长夜难熬?或许吧!

还有什么?还有很多,但未必人人能看得见。

每年的清明节,祖父都会骑车到烈士陵园扫墓,有一些东西他注定要到那里交流,倾听,这份约定不可绕避,这里有仁爱,慈悲,对生死的独特的理解吧!

我九死一生的祖父!

三、

祖父老了,曾经挺拔的身躯日渐微驼,这似乎是所有的老人对岁月不得不表示的一种谦卑,那种被每一条皱纹紧抱着的苍老,再也等不到任何季节的轮回。

我不再是一个单纯的聆听者,祖父像一片火烧云映照了我成长的岁月,我也希望所有的人都会驻足一会儿,被那片云霞点燃眸光里向往之至的崇敬,我的心里暗暗滋生着些许因祖父而来的骄傲和小小的虚荣。

深深记得那个天,祖父到十几里外的中学给我送干粮。刚打了下课铃,远远地,祖父穿着那件洗的发白的军大衣——那件像被子一样温暖围大我的军大衣。大衣裹着的祖父顿失威武,松松垮垮地等在学校大门里,同学们做着各自的游戏,没有人会注意到门口这个平常之至的乡下老头。那时陡然间有一种失落,强烈地愿望着祖父是个将军多好啊!可以吸引多少羡慕的眼球啊!有一同学的父亲是个乡派出所的所长,来到学校班主任都青眼相看呢。

祖父第一次站在想象与现实的落差里,除了那些经历,祖父什么也不是,他缺少世俗的光环和粉墨,他怎么会在人群,那个光亮的中心?

干粮袋里有一瓶鱼肝油,祖父特意捎来的。透明的,暖黄色的鱼肝油丸,在那个清贫的年月里,闪亮着一种与糖块与众不同的高贵和精致。课间或者寝室,轻轻倒进掌心里几粒,数点着,那金色的豆子终于引来同学的一番好奇。

“那是什么?”

“鱼肝油,我爷爷看病抓药都是不花钱的,他是••••••”

说着捏起两粒放到舌尖上含化,我品味的依旧是祖父带给我的光荣。其实,现在想起,嗓子眼里似乎还泛着那种香凉凉的鱼腥气,那是鱼肝油真正的味道,没有了祖父的骄傲相佐,似乎没什么好吃头,祖父说吃了它眼睛会亮的,看东西也能看的很远,他以为能治我的近视眼吧!对我而言,祖父哪里猜得到鱼肝油的另一层功效。

在祖父众多的孙男娣女中,我是最听话的一个,像一只被祖父的故事喂养的,俯首贴耳的小毛驴,那种追随似乎更多源于一种精神的遵从。祖父有一个战友,在县里武装部当官,祖父救过他的命。每年冬天,祖父都会准备一车大白菜给他送去,我蹬着三轮车,祖父骑车跟着,他们在屋里清谈,我在院子里玩,有半晌的功夫,人家把一些蜂蜜,麦乳精回上,祖孙二人便轻装上路了。

祖父会问:长大了想当兵吗?

我毫不犹豫地说:想!

祖父说:到时咱就找他!

我听了,也不禁为这个未来的梦想激动不已。

但是没过几年,还没等我长大呢,那位当官的战友死了,我的当兵梦似乎也随之破灭了,祖父也不再提这一节了。也许我是女孩的缘故,那种军人情结仅仅限于一种崇拜吧!同样的话祖父肯定也问过他的儿子,不然,我的父亲不会为一辈子没穿上军装而抱憾终生。

望着整日乐乐呵呵的祖父,跟那些蹲在南墙根里晒暖,下神的老头如出一辙,一个人光有故事似乎是不够的,功利的虫子吞吃着所有的故事,拉出一无所有的粪便,心里悄然升起五味杂陈的质疑:同样是战场上的出生入死,祖父怎么就没混上一官半职的呢?迷惑像一团阴云渐渐遮蔽着我心中的那片火烧云。

生命中有太多的东西,上苍是不急于给,人也不急于要的,但若能提前悟到,生命的成熟期显然会拉长,虽然后知后觉本是人生常态。在我少年的情怀里,一度想把祖父放置在英雄的层面上叙述的,也许祖父依然是那个祖父,是成长的岁月悄无声息地改变了我的心智。

四、

生命是时光之树上诱人的苹果,心思像一只钻进果子里的虫子,果香里迷醉,一点点噬咬着阴暗,这么多年省略与祖父朝夕相处的暮年,试图剖析印象里一只深入过果实内核的虫子——祖父的年轻,那是生命要义中最为华彩的部分,那个巢穴着祖父血肉,体温和脉搏的年轻,似乎不能任容我的猜想打扮的花枝招展。

人多像吞吃时间的虫子,从生到死,时间对于所有都是一样的,让你生存,让你决定,又让你无法决定。早一天,晚一天,早晚有一天我会读懂祖父的。

所有已经发生的事情都不会轻易消失,都在某个地方被记载下来。内心的荒凉也会结霜,所有的念想都会寒夜生花似的,开放在心灵的花园,成为我们在这个世界上生活的前提,成为我们呼吸的空气。

许多次见祖父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四方的手绢包包,当着亲朋好友的面揭开,一本退伍证,一本摩挲的起了毛的工作手册,一枚军功章,这固定的内容里,有时还添上一两张民政局的信,唯独欠缺一纸很势利的党票。

道听途说里,那个外号叫“黄鼠狼”的当权派给祖父穿小鞋,放风说祖父怕死,谁动员他也不入党。祖父上过几年私塾,在部队帮战士识字,写家书,简直是半个文化教员。他真的贪生怕死吗?解放战争刚刚结束,就积极响应抗美援朝的号召奔赴前线。在上海集结时,抱着必死的决心,写家书要一张全家福,奶奶牵着六七岁的长子,迈着粽子似的小脚,徒步百十多里路,也没能追上祖父远去的列车。

祖父身手矫捷,一直是个侦察兵,小时候他讲的最精彩的是怎样深入龙潭虎穴抓“舌头”的故事。我们村还有一个以放羊为生的老汉,外号“老光光”,是个抱着炸药包的英雄,他们常聚在一处饮酒作乐,硝烟和炮火已渗透到骨子里,窗棂下是他俩时而掩抑低回时而鹰扬奋发的嘈嘈切切,言谈举止间处处流露着军旅的情结。这是村里两个我唯一知道的战争幸存者,他们身上有一种与村里人格格不入的率性。祖父哪怕天天驮着筐子去拾粪,也会打着拍子哼着他熟悉的歌子,也许那就是死过的人和没死过的人,生活态度之不同吧!

人们常说时势造英雄,那个年月,入党提干是多么顺畅的进身之阶。祖父与时势相遇,与时势相蚀,曾不辱使命,又得以生还与众生相遇。我那时不曾当面问过祖父,但我的眼睛在无数次的观察中问询过了,祖父无怨无悔的生活已然在作答。

“无定河边冻死骨,犹似闺梦里人”战争给一个战士最大的奖赏是什么?建功立业?光宗耀祖?在我看来,大地心中沉积了过多的晦暗之物,诸如逝水,王朝,剑戟和幽灵,乃至一将功成万骨枯,绑缚在视功业为尘土的普通士兵身上,显然它们太过沉重了。从祖父身上,那最丰厚的奖赏分明是他还能活着回来,回到广大而卑微的民间,过一种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小日子。

祖父掏出民政局的介绍信,他始终没有和过去失掉联系。祖父是识字的,不知道他读了多少遍了,要父亲来读一下,父亲懒得去接的样子,一副洋洋不睬。祖父早已不是他少年时崇拜的英雄,祖父回家探亲抬手举枪打落一只哇哇叫的乌鸦的经典画面,一下子与他遥远的形同陌路。他不再是寸步不离祖父的影子,渴求父爱般渴求着光荣与梦想的另一种滋养。祖父一向对他的儿子们疏于管教,除了改变了他们从富农到中农的成分,似乎再也没带来什么既得的利益,从父亲和叔叔们的抱怨里,我猜想这也是父子疏离的一种嫌隙。我接过信,慢慢的展读,很大的字,没有几行,祖父很受用地聆听,听字的发音,顿时似乎有一把二胡搅动了他心里的江河,风乍起,残苇飞白••••••

济南的荣军医院准备接收祖父去疗养,他想带上奶奶一同去享享清福。在儿女们的极力撮合下,奶奶在那儿住了没多久就回来了,奶奶前脚走,祖父后脚就跟来了。正应了民间那句老俗语:金窝银窝,比不得自家的狗窝。几十年前,祖父母若离得开故土,早就把全家迁到祖父复转的那个大城市了。

至于祖父那本工作日志,我不记得看过,它在的时候对我还没有足够的吸引力,有时候想起会感到很遗憾,没能留作祖父的遗物,也许那里面的内容能道破一些关于祖父的未知和神秘心思吧!让我一窥他血性里的江山形胜。

时代的洪流,个人的能力,价值取向和机遇,厚黑厚白的趋避,各种逻辑的链断裂,每每让人陷入深度的思索,以沧桑的笔法去表达沧桑的人世,只是文艺家单向度的一厢情愿吧!我们大多数人看到的只是表象,不能,也不会有足够的耐心,去抵达本质的核心。这平板而苍白的人生,就像只能在苹果表皮噬咬的虫子。也许我该庆幸,不再被复杂的果核诱惑不安,如果祖父不清楚自己想过怎样的生活,只是跟着人群架空在功利主义里,用一生的时间和精力,去追求一种并不明白和喜欢的生活,穿透过生命之核又如何?祖父是深谙生命本相的,于是,他眼里劳动的愉悦乃至生活的平顺艰辛,国家微薄的津贴,箪食瓢饮,都赋予了欢欣和不易。

我端坐在最单纯的层面上,为拥有一种单纯的情怀,突然觉得轻松了许多。

五、

身体的暮年,每个人身上与生俱来的精气神,耗损的只剩下一副慵倦的躯壳,蜷在那里,像一只晒太阳的虫子,吹着风,与神为邻似的,日渐沉默寡言的祖父就是这个样子。后来,我才懂得这是老年痴呆症的前兆,而那时我们都认为他太老了,像一枚熟透的果子,果熟蒂落也是早晚的事。

祖父慢吞吞的走在院子里,似乎用脚搓着地面,拖沓着苍老。刚走进屋门,竟栽栽晃晃,一溜碎步快走,一腚蹲在我家的新沙发里,只听一声“格嘣”脆响,沙发和祖父塌陷下去,祖父连掌控自己身体的能力都已支离破碎起来。祖父死沉死沉的,我和母亲一起才拉他起身,为此,我妈特意在门后用旧沙发给他订了个“雅座”。

这就是越来越衰老的祖父,很难再与心中的那片火烧云迭合一处,日子就这样流逝,流的云淡风轻,淡的的风流云散,恍若尘灰。

有一天,祖父又坐在那里发呆,村子上空一片唢呐鼓乐骤然响起,不知谁家走了先人,那声音一下子激活祖父的什么心思似的,他唤我过去说:“等我老了,你听着,追悼词里会写上一句我是抗美援朝的志愿军”话语很平静,我仰起脸,又低下,使劲点着头。

我听的很清楚,那声音穿透了迢遥而静寂的空间,丝毫不具备那种气吞山河的力量,但它足以让我低下头,泪湿眼眶,顿时,心中渗血般地洇透出来一点点凄凉和颓唐,这就是祖父守望的墓志铭么?像一棵寄生草祈求着草尖大小的土地。

祖父谛听着逝者的哀乐,目光空茫而缥缈,刻满皱纹的面部有微笑跳荡或凝止,仿佛什么东西因绚烂到极处又复归于平淡而麻木的内心。

是的,我曾无数次地倾听过祖父声音里沙哑浑厚,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在黯然而单调的乡村,细霏霏的暗夜,油灯稀淡如萤的老屋,也许那声音本能地拒斥了“英雄”“功臣”等超级语义,像一把余音缭绕的二胡,只见秋风起处,声动梁尘,它的秉性和材质决定了它的民间话语。

我终于懂了——

一个人除了身家,能戮力为民族国家尽一份力,这一辈子里,都会有了无尚的荣耀!

熄灭读书灯,一身都是月。一朝写罢头飞雪!这就是我的祖父么?那么普通,又有那么一点儿不同。

愿此文聊以薄奠祖父的在天之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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