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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琴缘——记贵州古琴斫琴师李光宇

2015-04-01 21:43 作者:小文  | 9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六月的骤然地泼洒在灼热的大地上,散发出的腾腾热气立刻涌向天空,于是人们内心的闷热和不安一下子变得清爽和愉悦。这就是贵州的天气:即使再热的天只要有雨便会什么都无足轻重了。可是,在祥和与安宁的端午节里,黄平县红梅乡里的李光宇一家却有着难以诉说的哀伤。丧事的喇叭和民间先生的唱颂在大山深沟里凄切而沉重,似乎在用一种神秘的音乐去告慰逝者的灵魂。可惜的是,那音乐再也不是高山藏匿的古韵,也再也不是流水响彻的大千。

斫琴一生的古琴师李光宇于2014年6月2号长辞人世,享年72岁。

李光宇,祖籍江苏扬州,后移居上海。在年轻时代下乡至福建农场支边,后转入江西南昌。40岁因人介绍和黔地姑娘赵素芝喜结良缘,并回上海老家。但迫于生计来至扬州民乐制作厂。但就在此,李光宇机缘巧合认识了龚一和成公亮等著名古琴家,并学会了一生受用的古琴制作理论。后因子女户籍问题转回贵州,从此开启了制琴的生涯。

这种简单的介绍似乎难以言尽李光宇的一生。但命运有时候如此,一条平行直线并没有留下多少令人敬畏的故事,但恰逢某一点后便散发出耀眼的光芒。李光宇生命的交界点,就是深山之中的古琴情缘,也就是他对古琴的不懈和坚持。在他生命当中,也就是琴,成就了现在的李光宇,成就了人们敬仰的古琴制作师。也就是琴,让他一生的直线有了后世的记忆

不过要深入走进李光宇,就要走进他的内心世界,了解他家庭及个人。

艰难一生(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李光宇1943年出生于江苏省扬州市洛河镇的一个上流家庭,其父李堂乃国民党中统局的华南办事处主任,其母杨玉环是一个珠宝商的豪女。优越的家庭条件使李光宇在童年的时光里幸福和美满。可是不幸的是,父亲李堂英年早逝,一下子家道便中落下来。李光宇被迫寄住于扬州的亲戚家,而母亲则带两个弟弟来至上海。由于寄居人下,年幼的他就已感到家的重要。他不辞艰辛连独自一人乘坐火车赶往上海。那时,他才十岁。

回至上海,虽然能和家人团聚,但是生活并没有因此改变。从小过着安稳日子的他,却不得已跟着家人过着跌沛流离的生活。在家中,他是长子,就得帮助母亲承担生活琐事,在上海街头卖大饼油条,做各种家务活,照顾两个比他小的弟弟。如此数年,李光宇初中毕业的年纪竟然是一般人上大学的年纪。

后来上海市召集年轻人去农村支边,并保证回上海分配工作。李光宇便独身一人背着行囊赶赴千里之地的农场,这一去就是20年。

如果说李光宇的一生要用一个分界点来表述的话,那么在农场的那20年里无疑是点前的茫然时代。至今没有谁知道在农场生活的李光宇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状态。但是20年的磨砺却让一个年轻力壮的有为青年变成了一位命途多舛的中年男子。幸运的是,那时他与赵素芝结婚了,总算完成了一个男人应有的使命,也总算尽了一个儿子应有的义务。

那是赵素质嫁到江西南昌的一位远房亲戚做的媒。据她回忆道:当时见到这个男人,根本不是我想象中对象。可是经不住他朋友的撮合,最后还是答应了。”饶有兴趣的对话,看出了农民的淳朴。当时的赵素芝二十出头,李光宇却是不惑之年。年龄的差距虽然对他们造成诸多影响,但李光宇对赵素芝一直关有加。后来两人决定回上海,在李光宇最初生活过的地方开辟新的生活。

结缘古琴

在上海生活一段时间里,李光宇生有一女,虽然这对他有了较大的安慰,但是生活的压力却让他力不从心。恰好二弟告知扬州木器加工厂招人,可以在那里谋一份工作。李光宇便在二弟的帮助下携带妻子来到扬州。这也是他人生转折点的开始。

当时正值改革开放,中国文化经历了文革的时代已经开始逐渐复兴。来自上海的古琴名家龚一先生要在扬州民乐厂生产一批古琴,当时厂里的工人只知道古筝从未听说过古琴,于是不知如何制作。恰好李光宇在厂里负责工人的生产工作,又因他是上海人,于是监督工人制作基本上就由李光宇负责。之后南京的古琴名家成公亮先生也来乐器厂挑选古琴,经常为厂里的工人讲解制作要领。因而这种知识的转嫁无形当中让李光宇学到了古琴的制作理论,同时也为他以后的人生奠定了基础。

后来因上海对子女入学的限定政策导致了李光宇1986年被迫来至贵州,并选择在黔东南州黄平县的旧州古镇制作古琴。据李光宇生前回忆:“在贵州一方面子女可以入学,另一方面古琴制作材料占尽地理。”不过事实亦非料想的那般容易,因为当初在扬州民乐厂学到的只是理论基础,并无亲身实践,所以开始制作的琴根本没有销路,且欠债累累。据赵素芝回忆,当时的琴拿给龚一,龚一说:“这样的琴完全不能使用,砂音太多,打板太重,琴面掉漆。赵素质还说:“十张琴里面有一张琴能够勉强地卖掉一张都是幸运的。”最让李光宇记忆犹新的是,好不容易筹集路费去上海,因琴质量问题而只能堆放在那,至今都不知道扔掉了多少琴。

南京成公亮当时对这些琴的看法也是如此。在制琴前期,赵素芝曾带了十多张琴至上海,并与戴晓莲女士取得联系。但是戴晓莲见到此琴后毅然回绝。赵素质突然想到南京的成公亮,于是连夜坐火车赶至南京。第二天见到成公亮,成老见到此琴也婉言拒绝,但见赵素芝生活艰难,出于好意,便叫学生买了一张,这才使赵素芝赚够了回家的钱。

经过几次的艰难探索,李光宇决心要把琴的质量做好,不然一家的生活根本没有着落。据李光宇回忆,当初因为琴边露白的问题就很伤脑筋,至少折腾了一两年的时间。由于没有老师指点,基本上都是自己琢磨。而到上海龚一那里,经常要反复修理琴。从上海浦东到龚一的家里,路程都要花上两个小时,每天来回的跑。但就是这样,才让李光宇学到了制琴方面的经验和技巧。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1995年,李光宇的琴才得到了龚一的基本认可。当时扬州民乐厂仍然在制作古琴,但其水平和李光宇的相差甚远。龚一曾说过“扬州的琴,没有砂音就是好琴,更别提音色如何了。”也就是那年,龚一才决定把李光宇的琴作为教学用琴。

制琴之功

谈到制琴,李光宇曾经说过其功一言难尽。

因为一批琴如果按照传统工艺来说并非是那么容易做出来的,好琴就更难了。李光宇摸索琴半辈子,也自谦于琴上略懂皮毛。在谈到如何制作的工序上,李光宇用了一个最接地气的字:“磨。”古人有云:只要功夫深,铁棒也能磨成针。这话不无道理,只要我们稍稍关注古琴的制作工序,不难得知琴真的是磨出来的。

李光宇木工不济,请来的是木匠田应峰做琴胚。他依照图案制作木胚。用整块厚实的“老木料”梓木做成底板,用上百年的老杉木做成“声板”,以期它们发出圆润、韵味深长的声音,李关宇曾介绍说“桐木也可以,声音细腻清锐”。架弦的硬木则非要用上好的广东红木,“硬度大,不腐烂”。然而一批琴胚完成也需要花上一个多月的时间,因为木肧中的槽腹阶段是关键,槽腹不好,很难发出统一的声音。

接下来就是刮灰和上漆。据李光宇介绍说漆是来自贵州的大方土漆,质感优良,不易腐烂。《髹饰录》里说:“漆之为用也,始于书竹简,而舜作食器,黑漆之。”就是看到了漆防腐稳定的效果。刮灰一般要上三道,第一道上的是粗灰。用漆掺杂鹿角霜等刮在木胚上。第二道灰较第一道细,第三道亦如此。三道灰胎下来,已过数月。因为等漆干是一件麻烦事。因为生漆不像化学漆那样随着温度的高低而改变干的速度,而是受漆酶活动的影响。一般酶性活动强弱是由湿度和温度共同决定的。古人在做髹饰工艺的时候都要制作阴室。灰胎上得厚,因而干得也较为缓慢。

第三道工序就是刮腻子和水磨。一般刮腻子和刮灰胎的方法是一样的,但是腻子较薄,不宜太厚。刮完一道必须用水打磨一道,如此反复也要六七道。

第四道工序就是擦漆。擦漆也是一门讲究,得用球布沾漆来擦。如此反复七八道方可。台湾孙玉涵女士曾说她擦漆时要擦十几道,由此可见这是个磨人的活计。最后就是上弦和调音。

李光宇就是在深山之中按照这样的工序如此反复二十年。磨琴也就是磨心。很多人说做琴是件神秘的事情,但是真正的神秘恰好就是最简单的工序。可是在简单的工序当中操守内心的寂寞和煎熬,并持续一生,即使再简单的也并非简单了吧!

终成良琴

1995年应成都唐中六老师的邀请,李光宇参加了首届国际古琴艺术交流会。当时全国的琴家都已到场,李光宇也因此在会上结实了更多的琴友,并且得到了许多琴家的认可。这给他的琴做了一次不小的宣传。此后,他的琴技大增。2009年10月18日,李光宇又一次从上海背回一把需要修理的小仲尼式“清英”(买家取的琴名),即使天地板摔开,仍然“值十万以上”。此前,有位从旧金山回国的老太太,花高价请他到上海长住一月,让其修理一把“价值几十万的宋琴”。不过真正让他名声大振的,是2007年中日琴学研讨会,上海音乐学院的戴微教授携一把光宇制造的仲尼氏坤琴(女士琴,仿明琴所制),因外形与音色齐美,被日本茨城博物馆欢欣收藏。此事被贵州媒体讹传为日本天皇收藏,因此给李光宇带来更多关注,“来看的人多,买的人少。”如果长时间没人买琴,他会安慰妻子,“有饭吃,不着急”。2000年左右李光宇结束了财政赤字,开始有点存款。他已能更多地享受做琴的乐趣。

不过名声再大也抵不过对一张良琴的喜悦。在李光宇的屋里,被搁置的琴数以百计,但正真值得骄傲的是一张96年的仲尼。据李光宇说:“原先是一张报废的琴,变形变得厉害。多年后无意间把它拿出来修复,竟然音色极佳。音色统一,声沉韵足,古味浓厚,是不可多得的良琴。”后来遵义琴家卫家理借此琴演出,并在自己的专辑里特意录了一首古曲。云南琴友王柏在此刻字,依卫先生之言取名“秋鸿”。凡人若要此琴,纵然天价他也不售。在李光宇的世界观里,琴是有生命的存在。一批琴,从取材、槽腹、刮灰、上漆、打磨,擦漆成型都是一样的做法,一样的传统,但出来的音色却千差万别,这就是琴的生命体现了。即便是现在古琴名家制出来的琴,虽说整体风格一制,但细微处每张琴仍独具风味。琴融入了古琴制作师的情感,而斫琴师也因琴而有情感的释怀,两者并非是斫制和被斫制的关系,而是相互交流的一生伙伴。这样的琴才能成为真正的琴,这样的斫琴师才能成为真正的斫琴师。李光宇还曾说过:“这全靠机遇。与树木对上口,天地对上口,一切都对上口。”

琴学人品

如果要用一种标准来作为古琴优良的评判,我想很难用这样的评判。比如说李明忠的百纳琴,音色细致入微,但也偏失了古琴音色的洪亮大气,而马琴的宽宏古朴,因而就缺乏了音色的温润甜美。中国琴学的九德之说,也只能从不同琴的音色来对号入座。扬州琴漆工一流,在色泽丰富上面因而也就丢掉了古琴的素净和简洁。但是,从艺术家本身来说,却有另一种评判。刘禹锡在《陋室铭》当中说:“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能更真正做到壁挂素琴,心存善德,行居君子,功于当下的琴师们实属不多,而李光宇能够坚持于深山之中古琴制作二十余载,抛开其中琴的音色质量,其品格应该让后学者肃然起敬。

贵州古琴的发展与全国来比相对较晚,但不是说贵州省就没有好的老师。遵义市的琴家卫家理老师,受惠于昔日古琴虞山派大师吴景略,并很早在贵州成立了播州古琴学会。而曾经的管崇煌老师,家学极深,是九疑琴派的正宗传人。刘汉昌老先生的琴技也是一流,其琴风令人称赞不已。可是90年代贵州学琴的人数,相对现在来说寥寥无几。许多人苦于学无古琴。正是这个原因,李光宇也下定决心多做好琴,以供家乡人学琴之需。

但是真正良琴难求,须花数日数倍之功。况且李光宇身体在农场下就以种下诸多疾病。90年李光宇牛皮癣发得比较严重,身上到处都是脱落的皮肤。况且自身的残疾也令他疼痛难忍。有许多琴友至舍下,为掩其疾病,六月酷暑时节还要长袖见客。不光只是牛皮鲜,也是因为身染的大漆漆疮。琴友不惑问道,但李光宇淡然一笑,说我习惯于长袖,短袖穿不舒服。

就是在这样的身体状态下,李光宇却坚持制琴。真正懂琴的人应该知道,一批琴按照传统工艺来做,须花数月以及一年以上时间。而李光宇每一年所做的古琴数量都是一百来张,并且是在身体极度不适的情况下。严寒酷暑,周而复始,没有有丝毫的懈怠。虽然一年的产量在现在古琴厂家看来是九牛一毛的事,但值得注意,如果在当时的环境,以及完全遵照古琴的传统工艺,加上那样的身体,又有谁能坚持这份职业呢?而且一做就是二十多年?

制琴的辛酸其实是磨砺一个人的品质,李光宇从做琴当中也悟到琴学中的玄妙,进而也改变了他的人生态度。古琴讲究“清、微、淡、远。”其实在文化上就是老庄所追求的自由潇洒的人生理想。只有内心坚守一份清静,尽管尘世如何,也定能在其中体悟内在的生命真谛。因而,李光宇的人生,就是夜晚老酒一杯,不求闻达于诸侯,内心恬然与自得。曾有琴友木白在文中说道:“初次见到先生,远远看如同乡间老农一般,拙朴不扬,与境俱化。”而谈笑间亦感慨其言语带有鸿儒之声。

生活与工作如此,但在众人学琴之路上却慷慨解囊。当初卫家理老师的学生要琴,李光宇都以低价售之,以供学琴之需。另外,若真正遇到囊中羞涩真心想学的人,亦为半卖半赠。两千年初,贵阳读经班的姜万云先生说现在的幼童无琴可学,李光宇便应允制琴四张免费供给读经班。因此,制琴二十多年后,全国做琴师傅已经身家不菲,而李光宇却清贫一生,虽然他从未弹奏过古琴,可是其琴格已经超越了现在诸多琴人。令后生敬矣!

一代琴师

2007年,在贵州大学张连顺教授的劝谏之下,李光宇成为了贵大的客座教授。曾在大学的课堂中为大学生讲解了古琴制作。这对于李光宇来说,是奠定他古琴制作地位的重要事情。但是不善言谈的他,最后还是选择了蜗居黄平专研琴学,并非如同现在的古琴师傅一般到处讲学。

不过随着众多古琴地位的升高,来采访李老的记者也越来越多。就包括中央电视台也来采访过。在当地政府的宣传下,“古琴大师”的旗号随即在家乡附近传响。对此,众人对此褒贬不一。批判者认为现在“大师”风气渐长,然所谓古琴大师者,非管平湖、张子谦、吴景略等上世纪诸位前辈,今之古琴名家,亦不可称之为大。李光宇乃一介农民古琴制作师,有何功德占居之?对此,李光宇曾笑道:“别人加之,何必理会?更何况批判的声音?自己虔诚做事即可。”

晚年的李光宇因为病情的原因已经隐退于琴界,与昔日的琴友很少来往,主要是在家中养病。2013年底李光宇因为脑萎缩的加剧不得已去了广东惠州女儿处养病,但是因为水土不服最终还是来到贵州黄平。那时,“大师”的名号还是在外人的口中流传,然而他却因脑年痴呆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掉了一生的艰辛。我想,在别人心中名号也只是虚名,在他心中,连名号是什么都是空空如也,到底算是一位真正的琴师了。李光宇留给我们的,其实并非是他本人,而是那一段与琴有缘的故事。

当端午时间的这段缠绵的雨依旧在下的时候,请允许我对你说一声:“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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