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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天有眼(长篇小说片段)

2015-02-11 17:10 作者:床前明月光  | 9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李文旺

知道生产责任制是个利国利民的伟大创举,可是,一直也不知道它对于中国人有那么深远和重大的意义。那也许是因为我的老家一直就是田多粮丰,生活不错的地方,责任制以后的反差难以凸显,自从我听了一个故事,我如方醒。

第一章 得到消息

在广西,在柳州,有个村庄叫孔村。在1975年,这是一个只有七十一户人家的小村庄,杂陈着七个姓氏,他们分别姓陈、韦、梁、孔、李、赵、刘。

虽然村庄叫孔村,可是,姓孔的只有三户,姓梁的和姓韦的各有五户。而姓陈的却有五十户。到2012年,这个村的八十三户人家全部是姓陈的。其他六个姓氏的人家都搬走了,有的去了温州,有的去了宁波,有的成了广州人,有的成了深圳人,反正,他们的日子一个个都比留守在韦村的陈姓人家好得多。那些搬走的人,那些离开孔村的人,他们一些留在老家还来不及处理的房子——————————他们不住的房子都比陈姓人家好。谁能想到:在1975年,这里可是陈姓人家的天下。从大队到生产队所有的干部都是陈姓人家,甚至连保管员、记工分的人也都是陈姓人家担任。

孔村的生产队长叫陈夹缝。这名字听着怪怪的,可是,那个年头,谁也不会反感这样一个名字,因为即便谁偷偷地笑话这个名字,谁就没有好日子过————————第二天黑板上派工最重的肯定就是那个取笑队长的倒霉鬼。(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陈夹缝有个堂哥,叫陈夹克。夹克就夹克吧,反正比屎壳郎好听。陈夹克是孔村的保管员,保管着韦村生产队的粮食。平时,晒稻子,收稻子,除了有社员帮着之外,几乎都是陈夹克收进收出。外人很少过问。

那几年,作兴批林批孔,社员也乐得开会记工分。可是,孔村的稻田太少,一个人只有四分多些。所以,社员一个十分的劳力做一天工夫,只有三、四毛钱的进账————————丰收的年头四毛钱,歉收的年头三毛钱。这样,社员的生活自然十分紧张。

陈夹克的日子更是难过。

1976年,陈夹克一家七口人,只有他一个人干生产队的活:他母亲已经七十岁了,他四个儿子都还小,大的才十五岁,小的才四岁。家里本来就只有两个人干活—————陈夹克和他老婆蔡花,可偏偏蔡春花身体很不好,贫血,还有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所以,她基本上就是个吃饭不做事的废人。这样,七张嘴巴,只有一双干活的手,陈夹克家不困难才怪呢。

其实,陈夹克也想要一个女儿,毕竟女儿比男孩好养活,也用不着送去读书,还能帮助家里干很多活儿。不知道什么原因,连续几年,他老婆蔡春花不但不能给他生个女儿,连动静都没有一点。蔡春花想:没动静也好,就这几个儿子都难养活,还要女儿干什么?他有个亲戚一连生了七个女儿,为了想生下一个男孩,就提出:如果陈夹克一家都同意,他们想把那个刚刚生下的女孩送给陈夹克。看着那个逗人喜的女孩儿,陈夹克高兴得如同等到珍宝,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蔡春花。蔡春花一摸陈夹克的脑壳,说:“你未必是发烧了吧,你也不想想家里这七张嘴巴,怎么伺候得过来啊,你以为你是王洪文啊?吃香喝辣啊,你以为我是刘三姐啊?就是有刘三姐那么大的能耐,不也让人逼得走投无路吗?还说要收养个女孩儿,想想吧?我们这七张嘴怎么吃饭,你就是把我活活烹了也没用啊。”

陈夹克赶快捂住她的嘴巴,说:“我的个亲娘四舅奶奶啊,你这张嘴都说了些什么啊,还要死要活的,还活烹了,多难听啊,最难听的是说…………是说……”他迟疑了一下,把声音降低了八度才说,“你最不该说的是说什么王洪文,那可是中央的大干部,那是我们能够说的吗?你没听人家说吗?要是毛主席老了,说不定是他顶班呢?”蔡春花说:“说什么呢?怎么轮得到他呢?”陈夹克又要来捂住她的嘴巴。蔡春花很不耐烦地拿开他的手说:“你要把我憋死啊,我的声音都快赶上蚊子了,看把你吓得。”陈夹克觉得妻子的话也对,就放开手,让她说下去。

蔡春花把声音降得更低了,说:“你想想,现在中央不是还有华国锋吗,不是还有邓小平吗?怎么也轮不到他啊!”陈夹克说:“唉,你一个女人家,也敢随便说国家大事,连我都不敢说。”

蔡春花没好气地说:“你别看你的裤裆里比我多二两肉,可哪有什么用啊,连一家的生活都安排不下,我就是随便说说,也要吓死你了?”

陈夹克说:“随便说说?毛主席的话也能随便说说吗?你没有看到那些送进学习班的人吗?没有自由呢?不就是把毛主席的像挂歪了吗?不就是用毛主席的像塞了坛子口吗?”

蔡春花很不耐烦地说:“得得得,快闭上你那个婆婆妈妈的嘴,快说说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吧!”陈夹克说:“告诉你一个特大好消息,从现在开始,我就是生产队的保管员。”蔡春花不以为然地说:“得了吧,就你?连五十个字都认不完,人家姓李的都不敢说他当保管员,你还配?”陈夹克气愤地说:“那个姓李的?”蔡春花说:“我们韦村不就两三家姓李的吗?那个高高大大的老高中生李广生啊。”陈夹克更加气愤了,他说:“你是不是又和那个姓李的小子有什么瓜葛,我警告你,你再要是和他有什么来往,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是的,李广生的确是蔡春花热恋过的人,可是,自从李广生和她在树林子里搂抱着,让陈夹克狠狠地教训了一番之后,他们真的再也没有来往过了,就是那次搂抱也没有把生米做成熟饭。一晃就是五年,想不到,蔡春花还敢提起这个李广生。

陈夹克以前虽然对于李广生也很讨厌,可是,他从来没有用过这么坚决的口气来教训她蔡春花,毕竟,蔡春花长得水灵灵的,是陈夹克心尖上的肉呢。可是这一次,陈夹克怎么会那么满脸怒气地呢,难道自己窝囊的老公真的当上了保管员不成。

蔡春花摸着陈夹克胸前的几根胸毛,耍娇地说:“你真的当了保管员啊?”陈夹克把她的另一只手也拉过来放进他的胸部,说:“你摸摸,我说的话都是从这里发出来的,你还不信吗?不错,李广生是个老高中生,我连小学都没读几天,可是,你也不想想,他姓李的就只有两户,在这个韦村,还是我们姓陈的说了算,说不定,要不了多久,这村子就不再姓韦了,而要称为陈村了,你信不信?”

蔡春花把手在陈夹克的胸前不停地摩挲着,让陈夹克的下面说不出的感觉,既难受,又一种快活的感觉,这感觉真的很难说出来是什么滋味。蔡春花说:“我信,你们陈姓人家就是这孔村说一不二的家族,来,你要真的是当了保管员,我今天就奖励你一次。”说着话,朝陈夹克送去了一个妩媚的笑脸。

陈夹克按耐不住,将蔡春花推到,嬉笑着说:“我可等不及了,什么今天啊,就是现在,我现在就要你。”陈夹克抓住蔡春花那肥硕白嫩的乳房,正要行周公之礼,可是,他下面的东西竟然不争气,像个斗败的公鸡似的耷拉着。

蔡春花说:“你个不争气的东西,你莫不是真的骗人,平时你干那事比狼还厉害,今天本来应该是很高兴的事情,又当了保管员,不说金枪不倒,起码也得大战一百回合啊。”陈夹克说:“我今天太高兴了,你让我歇歇,我保管你满意。”

蔡春花觉得陈夹克的话有理,想着老公要当保管员了,想着老公要保管着生产队那不说是堆积如山的粮食,当起码也是车载斗量的稻谷,至少,他家有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先机,所以,她梦想着自己家以后可以有糊口的生机了,不但不为陈夹克刚刚扫了她难得高涨的兴趣而怨恨,甚至还不断地抚摸着陈夹克的全身,从他的脸,到胸部,到下面。陈夹克终于性趣大增,他们鸾颠凤倒,一连激战了三十多分钟。

队长陈夹缝在家里吃饭,他打算吃好了晚饭就到生产队开个会,交代一下队上的工作,他这个队长就是靠开会来躲开生产队那些繁重的体力劳动的,谁让他们陈姓在这里最大呢。今天还有个重要事情就是宣布一下半保管员的任职问题。

还没等开饭,陈夹克就早早地来到他家里,说一定要请队长大哥去他家和几盅。陈夹缝温怒地看着他,说:“你那脑子是怎么长的?哦,今天晚上开会,你让我到你家喝酒,社员们会怎么议论,你可真是不给我省心。你还大哥长大哥短的,让人听见多不好,这不是让别人看我们走后门吗?”陈夹克觉得队长陈夹缝说得有理,连连点头。

陈夹缝也知道,就凭着陈夹克那穷得要命的家当,也指不上他日后报答这个当队长的,他要的就是这个惟命是从的本家人来顺从他。他知道,这个保管员即使让给其他姓氏的人来当,就是博得临时的喝彩,也没有人会长期记着他的恩德,而给了本家,就是对方不记恩也没关系,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

陈夹缝交代着:“来,你既然来了,就不要走了,在我家喝两盅,这里有你难得吃到的藕苗炒猪肝。”陈夹克感激涕零似的坐下了,他听过一句话,叫做“恭敬不如从命。”现在能在队长家吃饭,那是多大的面子啊。说是在队长家吃饭,其实,陈夹缝就是要看看陈夹克到底有多听他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对他惟命是从。为了考验陈夹克,陈夹缝干脆闭口不言,他让他儿子讲一讲这些鲜嫩的藕苗是怎么从深深的淤泥中抽上来的,其实,陈夹缝知道,在象州县,有很多莲花开放的地方,抽藕苗是许多人都会干的事情。要是这些家喻户晓的事情还能让陈夹克听得如醉如痴,那对他陈夹缝来说,不也是一道享受吗?

陈夹缝那个十五岁的儿子陈小聪一边喝着酒,一边讲着抽藕苗的过程————这队长就是和其他社员不一样,别人家连饭都吃不饱,队长那十几岁的儿子却可以喝酒。

陈小聪说:“你得先找到一株小荷尖。”陈夹克深深地一点头,可他心想:就这个啊,你小子还教训我,你还在你娘肚子的时候老子就干了十几年了。可是,他为了表示讨好陈夹缝,除了点头,他得一个劲地喊好,还说:“队长的儿子就是不一样,就是比别人家的孩子聪明。”然后陈小聪说:“然后你就顺着那个荷尖的梗向水里摸去。”陈夹克又点了点头。陈小聪说:“然后你就把手伸进淤泥里。”陈夹克点了点头,附和着说:“原来是这样啊,不简单啊!”陈小聪说:“然后,你就能触摸到横在淤泥中的藕苗了。你再把它掐断。”陈夹克说:“啊,真快,就找到了。”陈小聪说:“然后你再慢慢地用力,斜着往上一点点地抽动,那样,你就得到了一截长长的藕苗了。”陈夹克点了点头,说:“这孩子真厉害。”陈小聪说:“还没完呢,你还得把那藕苗在水面上摆动几下,洗干净粘在上面的泥巴。”陈夹克心想:何止是摆动几下,有时候还得用用在藕苗上刮几下,就更干净了。这些小儿科的东西还用你小子教啊。可是,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陈夹克一边心不在焉地喝着那劣质的酒,一边和小鸡捣蒜似的点头。他想:谁让我们家的家口多啊,谁让我想着这保管员的职位呢,别说这半大小子教育我,就是陈夹缝家三岁的孩子也得让他羡慕三分。

晚上七点钟,收音机广播完“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之后,孔村开社员会,陈夹缝清了清嗓子,说了几句开场白,然后他大声说:“下面,我宣布,陈夹克同志任孔村生产队保管员,请社员同志们发表自己的看法。”几个梁姓的社员心想:既然你都宣布了,还用得着发表看法吗?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

对于陈姓人家把持生产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韦村的社员十分生气。可是,其他六个姓氏的人,因为身单力薄,大都是敢怒不敢言的人。最近竟然会搞出这样的事情来,连陈夹克都要当保管员了。陈夹克是社员中最没有文化的人啊;没有文化还在其次,不管干什么都是比较差的,简直就是个半吊子。两年前的一次民兵打靶,他一个人打了十发子弹,加在一起,竟然只是打了七环,比打靶最优秀的李广生差得太远了。李广生十发子弹打了八十八环,就是零头也比他陈夹克多啊。要说插秧,陈夹克也是韦村生产队最慢的一个,刘海波一天能插一亩六分田,而陈夹克一天却只能插七分多田,连刘海波的一半都不到,这样的速度,也保证不了质量,插下去的秧东倒西歪的,过两三天就会有三分之一从稻田地浮起来,因为插下去的根太浅了,泥土没有吃住秧根,自然要漂浮起来的。本来,像这样的社员最多只能评上七分半的工分,而陈夹克因为和生产队长陈夹缝是堂兄弟,他竟然被评上九分九的工分。而那两个劳动能手——————李广生和刘海波,在孔村的工分却只有九分五。类似于这样恃强凌弱的事情,陈姓人家做得太多了,使得其他姓氏的人很有意见。所以,在孔村,慢慢流传着一个顺口溜:“孔村不姓孔,陈姓个个红,外姓就像虫,老天真不公。”也有个别人公开在生产队提意见,说:“为什么你们陈姓人家都能得那么高的工分。”队长陈夹缝说:“这话也部队,啊,是不是,社员同志们,你们说,陈夹工是不是姓陈啊,不但姓陈,他还是我的一个堂兄弟,他不是也只有九分四吗?难道陈夹工会的农活会比你们哪一个差。”这话是对的,陈夹工还真是队长陈夹缝的堂兄弟,可是这人有点嫉恶如仇,对于陈氏家族的人们欺负其他姓氏的现象十分看不惯,所以,他在这个陈氏大家族里没有什么人缘,时候还受到陈氏家族的社员欺负。

时间一长,陈夹缝在孔村几乎就是一手遮天。陈夹缝考虑的事情,偶然也问一问社员,其实,那也就是走走过场,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

现在,陈夹缝看着大家都不想说什么,他干咳了一声,说:“是这样,啊,我们党历来提倡民主,村里就更不要说了,特别是四届人大开过之后,我们国家要实现四个现代化,更要民主了。”几个韦姓的人心想:呵呵,装的倒是挺像,一个小小的保管员和四个现代化挨得上吗?纯粹他妈是扯鸡巴蛋,反正说了也是白说,队上就是有一百个干部,不把你们陈姓人家的人用完,是怎么也轮不着别的社员的。

最后,陈夹缝觉得如果再装下去反而让人觉得恶心,干脆趁早宣布:陈夹克当选保管员,其他社员没有什么异议,那么,我就把韦村生产队保管员的几个规定说一说。,陈夹缝倒是有条有理地说了那么几条。大家也没人提出什么看法,甚至还有人鼓了几下掌,算是对几个规定的拥护。

第二章 走马上任

第二天,陈夹克走马上任,因为今年的第一季水稻还没有收割,其实,生产队仓库也无所谓保管不保管的,他在生产队干的活也明显比其他社员轻省,不是补一补畚箕,就是扎几把竹扫帚,这些都是晒稻谷必不可少啊活儿。陈夹克会篾工手艺,这点活也算是人尽其才。

又过了几个月,这几个月, 国家发生了不少重要事情:清明节期间,在天安门广场吊念周恩来总理的活动被说成是反革命事件,这一事件也被称为天安门事件;国务院第一副总理邓小平被莫名其妙地解除了职务,说他是天安门事件的幕后人物。

天来了,第一季水稻收割了,生产队的仓库里很快堆满了粮食。陈夹克望着金灿灿的稻子,像是一个穷汉看着金光闪闪的金条。是啊,他家里七口人,那一年不吃国家的救济粮。救济粮虽然也能勉强维持着不饿肚子,可毕竟是鸡不光彩的事情。他总想着要打一个翻身仗,不但不吃救济粮,还要让家里人吃得舒舒服服,吃得满嘴流油。他恨不得把这仓库的粮食偷出一半来送到自己家里去。那样的话,不但自己家人饿不着,而且,谁都不敢小瞧他们家。

陈夹克想:唉,可惜粮食不是金银,分量太大,偷出来实在太难。要是自己能有孙悟空的本事那该多好啊。小的时候看孙悟空的电影,那孙悟空多么神奇啊,可以变大变小,不但自己能变没了,还能将身边的物件变来变去,那如意金箍棒就是他手里的玩物,据说有七十二变。唉,现在这是怎么了,那些好看的电影片一个也看不到了,翻来覆去看的就是一些样板戏,什么《南征北战》什么《地雷战》《地道战》,就算是这些东西是山珍海味,天天吃也要吃厌烦的。嘿,自己想那么多干嘛,饭都吃不饱,还想看什么电影,这辈子,看样子吃饱饭就是最大的幸福了。陈夹克又想:啊,要是自己能把那些一堆堆粮食也变成比拳头还小的东西,拿到家里再把这些粮食变回来该多好啊。嘿,自己这是想的什么啊,那天,陈夹缝交代他说,要为村里人看好粮食,最起码得替姓陈的人争气,那几个规定可一定要做到,千万不能拿生产队的粮食,不然,就叫……叫………哦,对了,不然,就是监守自盗,是要受到惩罚的。

这样想着,陈夹克最初一段时间还是比较自觉的,一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了,十天过去了,生产队仓库的粮食一点也不少。

可是,一个月过去了,陈夹克的心在痒痒,他觉得看着这么多粮食自己得不到一点,只是到傍晚到队部记上一天的工分,这对他来说实在是一种残酷的现实。唉,这就像守在一个大美人旁边而不能和美人亲近,更别提和美人同床共枕了。是啊,守着美人而不能有任何非分的行为,这不是太监吗?天啊,自己一个堂堂的生产队干部————————他还真把自己当成生产队的干部了,自己这个生产队的干部竟然像太监一样地生活,那是怎样的痛苦啊。什么太监,多么晦气的想法,自己就像是一只守着鱼儿却不能动用的猫,啊,可怜的猫啊,还不如不这这鬼差事呢。还是比喻成太监好些。毕竟还有胆大包天的太监啊,以前不是有个魏忠贤,虽然阉割了,但还是和皇家的奶妈搅合到了一起吗.

想到这里,陈夹克又呸呸地啐了几口:什么啊,自己可是人民公社的保管员,他魏忠贤算什么啊,一个奸党。

这时候,陈夹克只是动了动心思,蔡春花可撑不住了,和陈夹克干完好事之后说:“当家的,你看看,我们家再不想点办法,可就揭不开锅了。”被蔡春花那魔鬼似的身子折腾得舒坦死了的陈夹克点了点头,现在就是蔡春花说六六粉和乐果比萨其马还香他也得信。

陈夹克说:“我的心肝宝贝,你别急啊,我现在毕竟是公家人了。”这句话,把蔡春花笑得前仰后合。陈夹克说:“你笑什么?”

蔡春花说:“你,就你一个小小的保管员也是公家人,快别糟蹋了公家人这词。”陈夹克让他说得很不自在,解释说:“别看我一个保管员,我让那一堆堆粮食收进仓库,它就得乖乖地进去,我们全村这么多人,谁有这个能耐啊?”蔡春花说:“好了好了,别吹牛了。快说说怎么填饱我们的肚子吧。”

陈夹克自从当上生产队的保管员之后,生产队的几次会议出席了几次,觉得自己也是见过一些世面的人,于是,他颇有城府地说:“这个嘛,现在说也太早,你等着瞧吧。”

陈夹克当了第三十五天的保管员时,他顾不得保管员的神圣,毕竟,神圣的保管员解决不了他家饿肚子的问题。别人偷东西都是趁着黑风高的晚上来作案,陈夹克正好相反,晚上要是作案,万一让人逮着可就是说不清的事情了。他干脆来一个反其道而行之,他要在大白天偷生产队的粮食,不但是白天,而且是白天的最中间——————中午。

陈夹克是有他自己的道理的:中午的时候,别说是人想午休,就是那些动物也要歇乏,那些牛儿,狗儿,猪儿,哪一种动物会在中午到处瞎跑呢。可是,他还是有些不敢,万一让人看见多不好意思啊,乡里乡亲的,谁不认识他啊。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决定观察两天,他在生产队仓库到家里这两百米的路上来回地走动。经过两天的观察,他发现,整整两个中午,从仓库到家里的这条小路上,竟然没有一个人走过。只是附近那个叫做李广生的社员家里时不时发出鼾声如雷的动静来。嘿,这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不就是他李广生睡得沉吗?

哦,对了,还有个姓梁的人家有条狗突然窜出来。他开始突然一惊,后来才发现那狗是看见了小路上一条母狗。陈夹克虚惊一场,觉得自己天可笑了,一条狗怕什么,这个村都是姓陈的说了算,要是这狗再来惹麻烦,说不定一刀下去,宰了这狗打牙祭也未尝不可啊。

第三天,陈夹克决定要实施偷粮计划了。他拿起早已经准备好的扁担和箩筐。他偷偷地将仓库的粮食装进箩筐,一边各放进去两斗,这时候,突然仓库里那个很久没有响过的喇叭响了,广播里有人叽哩哇啦地说了几句话,把他吓了一大跳。

这喇叭和几百户社员家的喇叭一样,也是一根金属线从大队部的广播室一直牵到这里的。原先,只有社员家里有广播,后来,队长陈夹缝说仓库这里必须有个广播,因为仓库前面就是用来晒场的广场。农忙时这里是晒场,农闲时,开个什么社员大会,村里放个电影,包括年轻人学习骑自行车,全在这里。所以,生产队的仓库以及前面的晒场就好似村里政治和文化中心。陈夹缝说的话那就是板上钉钉,谁能说个不字。再说安一个广播也的确是好事,让社员随处能听见广播,能知道国家大事,知道毛主席他老人家都接见过那些外国人,至少可以社员少出些笑话。不是吗?记得《沙家浜》刚刚在韦村放映的时候,有几个社员竟然闹出笑话,把《沙家浜》说成《砂浆磅》,有人说:“现在这世道可真的是变化大,以前只看过称稻谷的磅秤,现在又来一个砂浆磅。”惹得其他村子的人笑话孔村的人没文化。

孔村人想争一口气,于是仓库的广播就安上了。可是,这广播只是响了八个月,后来也就懒得说话了,其实是老鼠磨牙把线给咬断了。又赶上农忙,谁也没空听广播,除了协助晒稻谷的社员和推着板车把稻谷从田间送到晒场的人,农忙的时候,这地方已经很少有人来了。

就因为陈夹克偷粮食的动作,使原来一直处于断线状态的喇叭搭上线了,这才有那么瞬间的响声。这一响,可把陈夹克吓得半死。他好久才回过神来。等他心情稳定下来的时候,他还是不敢把粮食偷出去。他见旁边有一大堆稻草,他想到一个主意:他要把这些稻草放到箩筐里,挑着这担稻草往家走,看看运气怎么样。他把稻草装好,理直气壮地将稻草挑回家。

蔡春花看他挑着一些毫无价值的稻草回家,骂道:“你个二百五,你挑这些东西回家干什么啊?”陈夹克一脸不屑的样子,他想说: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可他还是没有说出来,他不想惹她不高兴。她要是不高兴,和陈夹克睡觉的时候就装成一个死猪样,任凭陈夹克怎么摆弄她,就是不动弹,那该多无趣啊。

陈夹克在心里说:观察了两天,现在又实习了一次,昨天还有鼾声大作,还有狗儿追逐,今天竟然一点事也没有,看来这仓库的粮食是我陈某人的囊中之物了。

第四天,陈夹克要开始他的偷粮计划。虽然他把各种情况都预计到了,万一让李广生发现怎么办?万一让那个刘海波发现怎么办?可他又想:怕什么,李广生还欠着他的呢,五年前和他老婆蔡春花搂搂抱抱都没有惩罚他呢;至于刘海波,那更是不值一提,一个老婆让人拐走了都找不回来的人,真是个可怜虫,就是让他发现了,又怎么样。陈夹克可以随机应变地说是队上看他刘海波可怜,送一担稻谷给他姓梁的,至于队长那里,毕竟是本家人,他临时再到队长那里去赔罪,再去做做队长的工作,如此这般地一说,估计也是来得及的,毕竟遮了他陈夹克的脸面,也是遮了他陈夹缝的脸面。虽然陈夹克这样安慰自己,可他还是担心出现意外。

当陈夹克挑着一担稻谷往家走的时候,预计的情况竟然全部没有出现。天啊,在梦里盼望了多少天的一担粮食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偷到了家里,这时候,就连老婆也不知道,三个男孩也睡得和死猪似的,只有那个大孩子陈龙岗从外边抓蜻蜓回来。看着陈夹克挑着满满一担稻谷回家,陈龙岗知道父亲在做什么,他乖巧地默不作声。陈夹克放下担子,心想:这孩子真乖,要是不懂事的话,胡说一通,让隔壁的人家听见,那可真难为情啊。

啊,一担粮食就这样到家了,从生产队的仓库来到他陈夹克自己的家,这就意味着今后一家人饿不着。

初次品尝到天上掉馅饼的事情,陈夹克既高兴又有些后怕。可是他还是高兴多于后怕的。这么大的目标,难道真的没人看见吗?也许有人看见也不敢出来拦阻呢。那样的话,其实也许是更好的事情,以后,自己难免要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如果仅仅是凭着侥幸,迟早一天会让人发现的,只有让人发现,他们也不敢说话才是最好的,至于什么脸面,已经不太重要了,现在最最重要的是一家人的肚子,是一家人的生计问题。如果家里人连饭都吃不饱,还要什么脸面啊?

品尝到了侥幸的快乐,陈夹克欲望大增,他想在成功后的第二天继续干一把。可是,他良心上又有些过不去:是啊,虽然没读过多少书,可是,那几句诗歌还是很有道理的,“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啊,仓库里的粮食都是生产队的社员们一粒汗一粒汗换来的,本来村里的稻田就不多,这好不容易换下来一些粮食,让自己这么一偷,硬生生地少了一担,要是第二天还去偷,不要说让别人发现,自己的良心也不安啊。这么想着,第二天,陈夹克安分守己地干着自己的保管员工作。

第三天,陈夹克膨胀的私欲又作怪了。 他担心有人看见,随手拿起家里的一顶破草帽。这是陈夹克第二次偷粮食啊。可是,就在他把颗粒饱满的粮食往箩筐里装的时候,突然一只野兔从仓库旁边窜出来,把陈夹克下了一大跳。野兔跑过之后,再也没有什么动静了,陈夹克又继续干着这见不得人的勾当。

陈夹克挑起这一担稻谷,就往家走,刚走到刘海波的家门口时,刘海波家的狗狂吠起来。这其实是一只极其丑的狗。精瘦而且皮色难看,一看,就知道是因为营养极差而导致这样的。是啊,在韦村,除了陈夹克一家,就算陈夹亭和刘海波家最穷了。陈夹亭虽然是陈氏家族,可是,因为穷,也常常受到陈姓其他人家的欺负。其实,陈夹亭一家虽然穷一些,可毕竟家口少些,负担自然少些,只是房子破旧一些,所以,在韦村,最穷的还是刘海波了。

这一声狂吠可把陈夹克吓了一跳。他差点扔下担子就往家跑。可是,他想:要是扔下担子,让人认出来了,不是更加难堪吗?那也证明自己做贼心虚,那真是黄泥掉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好在这狗叫了两声竟然不叫了。陈夹克哪里知道,这一次,他可没有上次那么幸运,他挑着稻谷鬼鬼祟祟往家赶的样子,让刘海波看了个清清楚楚,这个胆小怕事的刘海波,不但不去抓住他,连他家的狗冲着跑出去,也让刘海波给吆喝着唤回去了。

虽然,陈夹克不知道这已经跑出刘海波家屋门的狗为什么突然刹车了,难道这狗也通人性,也知道他家的人正等着这些粮食下锅呢。看着那狗不再往他这儿追了,陈夹克悬在嗓子眼的心又一次平静下来了。

啊,第二次偷粮食,竟然还像没事一样,陈夹克的胆子越来越大了。人们都说:忏悔是新灵魂的开始。可是,陈夹克不但没有忏悔,他的贪欲越来越大了。陈夹克家实在太穷了,吃饭成了问题,这住了二十多年的旧房子也急需重做了。啊,生产队就好比他家的摇钱树,这一段时间的经历,就像《渔夫和金鱼》的故事一样,有了生产队,要什么就来什么,要不是生产队,要不是当上了保管员,别说是两担稻谷,就是二十斤稻谷,哪怕两斤稻谷也没有人给啊。不是别人见死不救,实在是大家都不富裕啊。

这时候,陈夹克的妻子蔡春花也知道家里多出的两担粮食是怎么回事了。蔡春花看着这担金黄的稻谷,心里都和喝了蜜似的。

蔡春花想:蔡春花以前让陈夹克想想办法,说一定要填饱家里人的肚子,陈夹克说让她等着瞧,看来,陈夹克还真是好老公,这不,那粮食就不声不响地来到家里了。

第三章 举报之后

生产队少了两担稻谷,竟然像没事一样。也是,别看韦村生产队不大,全村才七十户人家,可是,那一百四十多亩稻田好歹也要生产出八百多担粮食啊。

八百当多担粮食,这才偷出两担来,还真像在牛身上拔下一根毛,可能是十几根毛吧。陈夹克还是有些心痛:是啊,陈家在这个村的势力的确不小,要照这样偷下去,就是其他姓氏的社员没有意见,陈姓人家也该有意见啊。再说,这偷回家的粮食不能拿到村里的碾米房去碾,只能用老办法碾出来。是啊,有吃的了,其他的麻烦还算麻烦吗?这就好比捡着一只刚刚打死的老虎,还怕不能熬出汤来吗?还怕这畜生跑了不成。

陈夹克动员蔡春花和大儿子陈龙岗一起动手,经过两天的磨蹭,好不容易将其中的一担稻谷碾出米来了。碾出来的虽然也是白米,可是,那些碾出的米啊,和生产队碾米房机器碾出的大米不好比。唉,花了一家三口人的劳动,竟然碾出这样的米来,陈夹克还是心烦得很。他对蔡春花说:“老婆,这碾米的活儿实在太难了,这剩下的一担稻谷是不是放到队上的碾米房去碾?”他也想过:这些粮食偷的时候都不怕,现在从家里拿到碾米房去碾,还用得着害怕吗?就是害怕,也比当时从生产队仓库挑出来好得多啊。

蔡春花平时说话大大咧咧的,真要到了节骨眼上,她根本远不如陈夹克胆大。她想了好一会儿,说:“那不好啊,这么大的目标,谁家能一口气挑着一担稻谷到碾米房去啊?”陈夹克说:“你傻啊,哦,这一担稻谷是整块石头还是金条,我们不可以化整为零吗?”蔡春花说:“你说什么?化什么东西?”陈夹克知道蔡春花比他自己更没有文化,只好说:“你真是个榆木脑袋,我们把这担粮食分成几份,还有谁能发现我们这粮食不是自己的?”

按照陈夹克的计划,那担稻谷轻而易举地拿到了生产队的碾米房去碾成大米了,望着这白的大米,陈夹克感到了一丝侥幸,同时,他多少有些负罪感。他想:这两担稻谷换成大米,加上自己家本来就应该分到的口粮,也够一家人吃上一年的了。再也用不着去偷偷摸摸的了。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正当陈夹克想洗手不干的时候,一个偶然的机会,陈夹克接触到了四十公里之外的瑶族人。韦村的人把他们都叫做瑶人。瑶族人时代居住在树木繁茂的地方,村前村后有的是树木,可是,他们地多田少,粮食也不够吃。陈夹克和瑶人谈到家里想盖房子的问题,就是缺少木材。瑶人说:“我正好和你相反,我缺的就是粮食。”陈夹克不相信似的说:“真的啊,那太好了,我家里倒是有不少粮食。”瑶人说:“那好啊,你如果拿粮食和我换,我肯定要和你做这买卖的。”

人啊,总有这么一些人,就是这么不知足。五年前的林彪,不就是因为不知足而折戟沉沙吗?此刻的陈夹克,还真有些林彪的野心呢。

陈夹克和瑶人秘密地做了一笔生买卖,粮食换木材的计划就这么的悄悄地实现了,就像后来世界上的石油换食品的计划。

陈夹克拿半担另一斗大米换了瑶人零点八个立方米木材,其实这是相当占便宜的事情。本来,木材在韦村是十分难得的东西,不要说这零点八个立方米只用了他半担多一点大米,就是用一担半甚至两担大米换也是是很合算的。换一句话说,瑶人要不是实在饿急了,要不是粮食太紧张了,那么多木材怎么能轻易就给了陈夹克呢,得到的只是他半担多一点粮食,并且这粮食还是偷来的——————虽然陈夹克一点也不知情。

啊,真好,望着那零点八个立方米木材,陈夹克心里比喝了蜜还甜。不,比抱着一个年轻漂亮的老婆还甜。本来这些粮食就不是他自己的,他和人交换,和瑶族人做买卖,真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除了瑶人和他自己,谁也不知道。是啊,四十公里路呢,不要说那些韦村的外姓人,就是韦村所有的社员,有几个人到过四十公里之外啊,那是八十里地啊。全大队也就一部拖拉机,就连这一晃三摇的拖拉机也常常只有大队干部才能搭一个顺风车。不借助拖拉机,有几人愿意到八十里地的地方去。而对于陈夹克来说,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他那半担多大米只需要装上船,顺着一条笔直的河,撑到离开韦村二十公里的地方,因为这是他和瑶人的中间地带。与此同时,瑶人把那零点八个立方米木材扎成木排,沿着水路撑到二十公里的地方。于是,他们做了买卖,然后互相向后转,往回撑,这个买卖轻而易举地就做成了。

陈夹克想:啊,以前,社员们天天唱歌,唱的是《社会主义好》,可他也没有觉得社会主义有什么好的,不但不好,还有些差。不是吗?别人家都能吃饱饭,至少饿不着,可是,自己家的劳力太少,也没有谁来关心关心,还天天唱什么《社会主义好》,要不是这年月天天喊政治挂帅,他根本就不想唱这个歌,可是,生产队不积极研究生产,还要每三个月搞一次什么歌咏比赛,民兵训练,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也没有看见有那个阶级敌人跑到中国来啊。可是,陈夹克的这些想法也只能放到大脑里,不要说是说给别人听,自言自语都要小心,谁要是乱说乱动,搞不好就给你个反革命大帽子。

啊,陈夹克继续着他的畅想:是啊,这几年,农民都是怎么过来的,饭都吃不饱,更让人恶心的是,每到歌咏比赛或者民兵训练,翻来覆去唱的也就是这么几个歌,《社会主义好》、《学习雷锋好榜样》、《红太阳照边疆》。不过,现在,陈夹克还真感觉到社会主义好来了。不是吗?要不是社会主义,要不是自己麻起胆子来偷些粮食,要不是和人家换一些木材,还换了个这么好的运气,半担多粮食就换了这么多,差不多就可以盖一栋房子了,当然,也只是差不多,还不够,但是,还可以继续走下去,起码陈姓人家在这里是老大。说不定以后可以再换些木材呢。这还不算,就买卖,来去都是水路,顺水顺风,不花半个钱。

陈夹克高兴得什么似的,啊,社会主义真好。

两担稻谷,总共也只有一担多大米,拿半担另一斗大米换了木材,现在多出的大米刚好也只有半担了。看来,陈夹克一家七口的生计又

成问题了,可是,他有生产队的仓库作为摇钱树呢。只要他陈夹克胆子大起来 ,他想偷些粮食出来已经是轻车熟路了。

这一段时间,社员刘海波很矛盾。他明明知道陈夹克在偷粮食,可是,他敢怒不敢言。但是,他十分憋屈,他觉得进退两难。那时候,明明看着陈夹克偷粮食,明明知道自己家的狗是要去追咬这个偷粮食的贼的,可是,为什么自己还要去阻止呢。自己是哪一根神经搭错了啊?本来,就是这陈姓人家长期在这韦村专横跋扈,欺压其他姓氏的人,多少次想着有个好机会来出一下心头的恶气,可是,机会来了,为什么又要让他白白地跑了呢?本来,家里的狗追上去了,如果自己胆子再大一些,鼓起勇气,冲上去,抓住这个偷生产队粮食的家伙,来一个人赃俱获,让陈姓人家,不,就算不那么狭隘,为什么要动不动和所有的陈姓人家挂上勾呢,姓陈的人虽然大都称王称霸,不是也有好人吗?也有同样遭受本家人的欺负的吗?是的,不要搞牵连九族,至少,可以让陈夹克遭到报应,至少让他的保管员当不成。

刘海波越想越气:世界上哪里有这样的道理,这还是社会主义吗?哦,自己守着粮食,自己当保管员,自己不但不保管好粮食,还把粮食从仓库偷到自己家里去。天理不容啊!

刘海波想到公社告发陈夹克,真要是到公社告发,偷粮食可比私自宰杀耕牛更加恶劣,这十几年来,私自宰杀耕牛都要判刑,有的还被判了十几年,那么,偷粮食,就是不被判无期徒刑,也要判个十年八年的。刘海波又觉得到公社去告发太狠了些,算了,好歹是乡里乡亲的,何必呢。可是,他又一想:什么乡里乡亲啊?他们姓陈的欺压韦村的社员,他们想到过乡里乡亲吗?

刘海波在叹气:唉,这样的事情怎么就让我刘海波赶上了呢。要是没有看见多好啊,可,可是,为什么偏偏让我看见了呢?唉,装成没看见都不行啊,如果装没看见,自己还怎么阻止那追出去的狗呢。

想起那狗,刘海波心里有了主心骨了,他想:好歹自己已经给了陈夹克一个恩德,至少是没有让那狗去咬他,已经对他做了件天大的好事。现在,这看见的事情憋在心里肯定不行,否则会憋出毛病来的。他悄悄地拿出藏在床底下的毛笔和墨汁,又拿出那次过年写对联时还没有用完的红纸。这些东西,在农村,在孔村这样一个山高皇帝远的地方,除了过年写写对联,或者是谁家有红白喜事,几乎从来没人用的。

陈夹克第二次偷粮食的第二天,孔村生产队的墙上,赫然出现了几个“粮食。阶级斗争新动向”。这些字,确实是刘海波写的,姓刘的虽然在这个村子有六家,是仅次于陈姓的人家,和陈姓的五十户人家还是不能比的,再说,这六户姓刘的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谁也不挨着谁,他们之间一点亲戚关系都没有,可是,刘海波家在这村子时间是很长的,加上刘海波有文化较高,对于陈氏家族的猖狂,他还是不想过分迁就的,那一次放了陈夹克,没有追上去抓住他,刘海波到现在有些后悔。所以,在他看来,这么不点名地揭露陈夹克这个家伙是必须的,也已经算是网开一面了。

看着这几个鸡爪子似的大字,孔村的人搞不清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字差些到没有关系,问题是说半句留半句的。是啊,粮食和阶级斗争新动向到底有什么关系。1976年的人们,除了看到陈夹克偷粮食的刘海波,谁也没有想到竟然还有人敢于偷生产队的粮食,在这个社会,这个世道,多少没有犯错误的人都被斗来斗去的,有的还被斗个半死。有一次,孔村一个姓梁的青年,因为在稻田里抓了几条黄鳝,就被五花大绑,胸前挂着纸壳做的硬牌牌,上面写着几个很大的字“破坏农业学大寨”,这个人在烈日底下和四类分子站在一起接受批斗,因为两个多小时没有喝水,最后中暑了,好在懂得些医道的李广生又是掐又是捏地,好不容易把这个姓梁的人给救过来了。

看着这几个大字,孔村社员议论纷纷。有人说,这字看着眼熟,是不是一直给队上写宣传标语的刘海波写的。有几个声音马上反对:“放屁,刘海波的字可漂亮呢,他能写这样的字吗?”说那字是不是刘海波写的人,其实一点也不懂书法,根本没有文化,只是知道刘海波是村里唯一一个写墙头标语的人,所以就胡乱猜疑。怪就怪在这儿,这些不懂书法的人的猜疑,偏偏猜得很准。刘海波深知:要是被查出来,不是要交代到底是怎么回事,就是自己涉嫌诬告。不管哪一种,他刘海波都很尴尬。要是说出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必须要说出是怎么怎么回事?是谁谁偷了生产队的粮食,那不是让自己陷入被动吗?最麻烦的事情是,就算是陈夹克偷粮食,可事情已经过去了,证据都很难获得,要是陈夹克道法很高呢,说不定就能很快销赃。如果没有证据,那也无异于是诬告。所以,刘海波乔装改扮,把自己的字体完全变没了踪影,让人无法猜出来。

这一番高见一出场,大家都说:刘海波不可能写这么差的字。甚至有人说:刘海波怎么可能写这样的字呢,你好歹还读过几年书啊,说出这样的话来。于是,大家都说这不可能是刘海波的字,连原先怀疑是刘海波写的字的人也好似变色龙似的一下全变了,因为谁说这字是刘海波写的,就意味着他不懂书法,不懂书法其实也就是没文化。就是胸无点墨的人,谁不希望自己懂得很多,至少,没人愿意说自己没文化。这就好像是“皇帝的新装”里发生的故事,于是,大家一致否定是刘海波写的字。

陈夹缝看到这几个大字,隐隐感觉到是不是村里的粮食出了问题,他下意识地觉察到问题的严重性,但是,越是这样,他越要转移人们的视线。因为,如果粮食出了问题,凭他这个小小的队长,很难查出来。本来村里就有人反应陈姓人家一手遮天,如果,让外边知道孔村的粮食出了问题,那不是问题成堆吗?那样的话,陈夹缝这个生产队长不一定当得下去,当不成也许还在其次,说不定还要更大的处分呢,那自己的家,不,那这陈氏家族在这村里还怎么呆啊,至少不可能像以前一样威风八面。粮食出了问题,自己查不出,如果交给公安局查,不是更大的问题吗?

说千道万,现在,陈夹缝最要紧的就是把大家的思路引开,让人不至于怀疑生产队的粮食被偷还是有什么问题。事实上,这几个字根本没有必然的逻辑关系,那是因为刘海波不敢把问题点透,他担心万一点透了,自己好像于心不忍,所以,他就这么半透明地写出来,他想让生产队的社员们自己去琢磨,去解开这个迷。万一解不开,也只能是这陈夹克的造化好。自己好歹也算是揭发了,良心上也是过得去的。

陈夹缝就抓住这几个字没有必然的逻辑关系,他开始大做文章。当天晚上,陈夹缝就特别召开了一个村干部会议和部分社员代表会议,象征性地邀请了一些其他姓氏的社员来开会,以示公正。他以一个生产队领导的身份,干咳了两声,用孔村最高领导的口气说:“这字到底是谁写的,我看无关紧要,问题是,这几个字到底说明什么呢。这明显就是胡说八道,目地就是要削弱无产阶级专政,挑起事端,让我们无心搞生产,社员同志们,当前,虽然收割大忙季节已经过去,可是,插秧的任务很繁重,我也就不客气了,我看大家讨论讨论,看看有什么不同意见,如果没有什么不同意见,毕竟,天这么热,蚊子又很多,就早点散会,大家说好不好啊?”这样的开会模式,孔村的社员们几乎能背下来了。就像给小学低年级的同学做填空题,最后,没有谁敢不跟着陈夹缝的指挥棒转。大家还真讨论了几分钟,听着嗡嗡叫的蚊子,谁还有心开这样的会啊。就算是生产队的粮食被偷了,只要不是被偷很多,谁爱管这些事啊。

最后,大会由陈夹缝做总觉,就连到生产队仓库看一看都没去,大家一致得出结论:这几个字要么是无理取闹,要么就是说要抓紧粮食生产,和以往提的“抓革命,促生产”是一个意思。陈夹缝还故意装成没事一样,两手一摊说:“这几个字,看样子还是针对我的,是不是说我搞阶级斗争多了些,抓生产少了些啊,不管这字是谁写的,如果我们在座的有这种思想的,我可要申明一下,要说我以前开会过多还可以理解,大家看到的,最近,我抓生产的劲头还是说得过去的嘛?大家说是不是啊?”又是一道填空题,那个参加会议的人敢说不是啊,那个人敢不点头啊。这四十分钟蚊子到处咬的会议在陈夹缝的总结中结束:“今后,不管谁对我这个生产队队长有意见,可以提,我还欢迎大家提意见,但是……”陈夹缝停了停,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以表示他的宽宏大量,“但是,一定要当面提哦,好不好啊?”他的话竟然博得了一片掌声。陈夹缝心想:哼,写什么大字报,在这孔村,还是我姓陈的说了算。

大字报事件就这么过去了。刘海波那“鬼鬼祟祟”关心集体的好心就在陈夹缝的哼哼哈哈里泡汤了。刘海波想:也好,自己既尽了一份心,又不得罪人,这不是万事大吉吗?

回到家里,陈夹缝心情沉重,他担心仓库的粮食被偷走不少,特别是,要是真的被偷,再不整治,以后再被偷,没完没了,那可怎么好啊,真的被偷去很多,迟早他这个生产队长要吃不了兜着走。虽然他喜欢指挥社员,很少到田间劳动,社员背地里喊他“懒队长”。可是,陈夹缝有个特长,生产队仓库那大堆大堆的粮食,只要他眼睛一望,他几乎能估计出多少担来,而且粮食总数目,他几乎能过目不忘,最多相差不了一两担,所以,这“懒队长”也有他懒的本事。不过,村里社员最讨厌他的还是他宗派观念太重,对于陈姓人家他都给于特别照顾。

为了今后不再出现有关粮食的问题,陈夹缝清楚地知道,自己必须到生产队仓库看一看,照顾一点陈姓家族可以,但是,万一这个陈夹克蹬鼻子上脸,丧心病狂地偷粮食,或者,真的有其他人偷粮食,而陈夹克又知情不报,那可是大问题啊。

有关大字报会议的次日,陈夹缝独自到仓库里看看,他这个多年的队长,看看仓库,安也就相当于领导到基层考察。陈夹克满脸堆笑地迎接他,马上递过去一支大前门香烟。这香烟还是那个瑶人和他“粮食换木材”的时候,一高兴,把这半包大前门送给他的。陈夹克平时偶尔也抽抽烟,看见这么好的烟,很兴奋。他推让了一下,可是对方执意给他,他就收下了。这都五天了,这半包香烟还有好几支,正好可以贿赂一下队长兼堂哥。

陈夹缝看着身边有人,那是刚刚送来稻谷到仓库来晒的社员,他一本正经地说:“别来这套,我看看这里的情况就走。”陈夹克毕竟做贼心虚,他干笑着,生怕这个队长大哥翻脸不认人。陈夹克收回香烟的手一哆嗦,香烟掉到地上去了。陈夹缝发现陈夹克紧张的样子,他更加怀疑那墙上的大字报不是胡乱写的,看样子,还真是有鼻子有眼。碍于那个拉着板车送粮食过来的社员还在现场,陈夹缝背着双手,摆出一种村里最高首长的架势,他就是依靠这个在这村里当了十年队长的。陈夹缝背着手,生产队的两个最大的仓库里反复看了看,又看了看,一直等到那个社员离开了,陈夹缝才走到陈夹克身边,紧紧地盯着他。大概看了有半分钟,陈夹缝终于问出了一句话:“ 你这里是不是少了两担粮食,怎么回事啊?是不是你干的?”这一连串的问题让陈夹克十分吃惊。

其实,凭着陈夹缝观察,他觉得陈夹克很紧张,他真的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偷了粮食。可是,就在他背着手走走看看的时候,他发现,队上的粮食应该不会少的,不然,他这么毒的眼睛几乎能看出个八九不离十。但是,今天的粮食不但收藏得很好,一看就知道一点问题也没有。他还是要考验一下这个已经得到照顾的堂弟————————做保管员很轻省,这就是照顾。所以,他故意问出了这句话。陈夹克心里一个机灵,这队长当得也真够精的,怎么他就能看出少了两担稻谷呢。是啊,这两担稻谷还真是自己偷了,可是,这当队长难道是火眼金睛,他怎么就能看出稻谷少了呢。看样子,他也许是瞎蒙的,他就是再神机妙算,也不会知道得这么详细啊。再说,尽管昨天的会议没通知陈夹克去参加,据说是为了避嫌,可是,陈夹克还是知道了会议的内容,陈氏家族抱团抱得太紧了,没有他们姓陈的不知道的事情,尽管这内容不可能是队长陈夹缝说出去的。就在今天刚刚来到生产队仓库的时候,陈夹克担心队长真的会来验收粮食,竟冒着危险用一张大大的晒谷席子放进稻谷里边——————那是村里早已经不用的破旧席子,这样一来,粮食似乎一下子增加了一些,大概也是两担吧。

陈夹克看着四周无人,就更怀疑陈夹缝是瞎蒙的,因为在这样的场合,即使陈夹缝查出了陈夹克偷了粮食,也不会告发的,毕竟他们是堂兄弟啊。所以,陈夹克用坚定的语气说:“我的好大哥啊,您可不能开玩笑啊,我哪敢啊,您就是借我两个胆子,我也不敢啊。我向毛主席、周总理和朱德委员长保证。”突然,陈夹缝发出了爽朗的笑声,他拍了拍陈夹克的肩膀,说:“ 好吗,没有就好。哈哈哈哈,不过,你这话可说错了,周总理、朱德委员长都已经逝世了,你还向他们保证啊?”陈夹克想了想:“哦,对了,周总理是逝世了,我一激动说快了,不过,队长大哥,我可不敢胡说,朱德委员长可没去世啊,我们可不能乱说啊。”陈夹缝知道这陈夹克很少出门,就是晚上记工也常常让他老婆蔡春花来,所以,这么重大的消息都已经半个月了,他竟然还不知道。”

陈夹缝说:“你啊,消息也太闭塞了,朱德委员长都去世了半个月了,你竟然不知道。”陈夹克虽然最近品质不太好吗,偷队上的粮食,可是,他对老一辈的革命家还是敬佩的。听到朱德委员长去世的消息,他突然眼睛一热,几颗眼泪掉下来了。唉,做人都做到这个份上了,这一段时间,总是想着怎么多弄些粮食,后来,又想着怎么和人家换木材,国家大事一点也不知道。唉,可悲啊。

不过,陈夹克毕竟是个十分普通的老百姓,他流泪之后,还是很欣慰的,今天,这一场瞒天过海看样子就这样过去了。陈夹缝看着陈夹克刚才流泪的样子,说:“是啊,你是个好同志啊,对革命家这么有感情,怎么会干那些事情呢?你要继续做好仓库保管工作。”说着话,陈夹缝背着手走了,和他视察仓库时的样子一模一样。

陈夹克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了,在孔村,陈夹缝检查过的工作,其他人不会再说二话,也不敢说二话。陈夹克从稻谷堆里抄起那堆破旧的席子,喜气洋洋地把它掉到一边去了。

陈夹缝想着和陈夹克那给他这队长敬烟的样子,心里美滋滋的,他心想:这一次检查,就是陈夹克真的偷了队上的粮食,他也会暗中保护他这个堂弟的,绝对不会让他的事情被任何一个人知道。

第四章 未竟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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