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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匠

2014-12-01 10:05 作者:环球英日韩语培训  | 4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周末,陪人闲逛,无意间步入一家具广场。偌大的厅子里,各式家具琳琅满目,足有好几百件。木香袭鼻,不禁使我想起了久远的木匠。

儿时关乎木匠的记忆既感模糊,又觉清晰。说模糊,是因有现时今已再难觅昔日木匠身影,头脑中木匠的映像渐行渐远。说清晰,是因为木匠留在我儿时的心中石刻刀凿一般,点点滴滴,犹在目前。

木匠在龙南起源于何时,无从考证,我估摸着只能推算着猜个大概。南北宋时期,为避战乱,北方人顺长江而下,逆赣江而上,滩弯水急,忽见一瀑布颇像昂首之龙头。再寻源头而上,古木参天,遮天蔽日,在一三江汇合处,但见地势豁然平坦,三十里见方被高山阻挡,空旷处被四周群山围拢,状似聚宝盆,于是决定在此定居。因地处瀑布以南,故取名“龙南”,那瀑布,也就被称之为“龙头滩”瀑布。

先人们就地取材,大兴土木,新建家园,木工在那时应当是最为兴盛的时期。无论是大户人家的围屋,还是普通百姓的泥坯房,又无论是桌椅门窗,还是亭台楼榭的椽、柱、梁、枋,样样都离不开木匠。那时候,木匠是下人、粗人,得不到有钱人的尊重。上门做工,虽说是管饭,却是不能和主人一起同桌,在偏房另备有下人们的饭桌。同桌吃饭的有丫鬟、家丁、管家、厨子、花匠、师爷,都是下等人。缝大老爷庆寿纳妾喜庆的日子,尚有演戏的戏子、舞龙狮的武生一同吃饭。

木匠们不以为然。木匠一活,心德最为要紧,其次才是手艺如何。木匠靠力气吃饭,出多大力气,拿多少钱,不贪不义之财。

传说有一位木匠,技艺非凡,却从不多要人家一枚铜钱。忽有一日,听得屋外有人吆喝,说是去哪里哪里做木工。木匠不假思索,挑起行头便往外走,行至半路,忽感内急,便在路边随地蹲下,完事后随手拔起一把狗尾巴草,正准备用来擦屁股,却见草头下面埋着一个泥坛,揭去盖子,下面竟是一坛子白花花的花边银元。木匠不贪心,只取了一枚,揣在怀里,复又重新盖上。木匠回家后将此事说与人听,谁也不相信。于是,木匠决定带人前去查验,却再也寻不着那颗狗尾巴草踪影。一惊一乍间,人们惊呼木匠定是遇着什么神仙。(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做木匠是力气活,抡板斧,锯木料,刨刨花,样样都离不开力气。学徒时年轻气盛,不用多少年,毛头小子出落的胳臂肌肉隆起,虎背熊腰,健硕壮美,尚未出师,便会有人上门提亲。师傅告诫,在大户人家,要少与人搭腔,尤其是二姨太、三姨太等人物,有妖气,更是挨碰不得,否则,丢了饭碗事小,掉了脑袋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还有名有姓的说,谁谁谁,学徒时,和哪家的姨太太好上了,可没过多久,便发现双双被活活打死。

曾经就是一位远近闻名的木匠,年轻时拜附近村子里一名老木匠为师,三年后艺成出师。拜师礼数颇多。阿爸学做木匠,均按老早的规矩,经人说合,写出门生贴,师傅要看与己五行属相或相生或相克,以此判决择徒与否,当面立下三年出师的规矩,然后阿爸在介绍人的见证下,先向鲁班祖师爷神位敬香,再向师傅作揖磕头,行拜师礼,最后摆上酒席,行敬师酒令。如此一番仪式,遂确认为正式的师徒关系。往后还有诸多规矩,缝过年、端午、中秋三大节,阿爸须捎节,携鸡鸭鱼肉礼品敬师傅。

拜鲁班祖师爷,是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鲁班,又名公输班,鲁国人,是战国初期的著名的木匠,手艺高超,他"削竹木以为鹊,成而飞之,三日不下",制成了世界上最早模拟飞行器或曰滑翔机。由于他的木工活技巧惊人,被后世尊为木匠的鼻祖。

学木工是为谋生计。阿爸那年代,可供选择的行当不多,尚有裁缝、剃头、打铁、泥工、打卦、风水和木匠等,样样都得拜师方可得真传。身单力薄者大多择裁缝、剃头、打卦、风水而为之,那活不需要气力。骨架子长者一般选打铁、木匠和泥工,这是要使劲的活。阿爸还没出世,祖父就去了台湾,只有祖母一人照料阿爸,没有吃的,阿爸虽身长,却脸颊凹陷,目光深邃,单瘦的像一根烈日下暴晒的木柴,一辈子从未胖过。据此论理,我不知为何阿爸当初选择了木匠。

学徒不是一件易事。阿爸入门后,先干粗杂活儿,担水、扫地、拉锯、磨刨刃、锉锯。农忙时还得帮师傅家插秧收割,脏活累活有名活没名活见活就得自个儿干,不能等师父吩咐使唤来做。简单,枯燥,得干上一年左右,师傅才叫跟着学推刨子、凿眼、接榫等下手活儿。往后逐步捉锛、抡斧、打线、开料、抛光、接榫、上漆,一板一眼,毫不松懈。就算是三餐饭,作为徒弟,即便是没吃饱,也必须得赶在师傅放碗之前放下碗筷,赶紧到木工坊忙活一边去。师傅对阿爸管教很严厉,阿爸如刨子推不平,拉锯跑了线,砍斧过了头,师傅脾气坏,常常劈脸给阿爸一巴掌,那也是家常便饭。门生贴上写着:师傅如有失手打伤了徒弟,徒弟决不许计较。

阿爸初中毕业,识得字,悟性高,深的师傅喜爱,经常挑着工具箱随师傅出门上工,走家串户,其中尤以替人置办婚装为最多。当然的,阿爸吃的都是百家饭,一年四季八方奔走,难得在家闲着。阿爸说,最累的活就是扬起斧头劈方料坯子。一根腰粗的原木,墨斗弹线后,用三斤多重斧子沿着墨线一斧一斧的劈下去。遇着结巴,正的劈几下,倒过木料,再反过来劈几下,再硬的结巴也会掉下来。一大堆的木头劈下来,膀子累的要断似的,泪水夹杂着额头的汗水流下来,趟在嘴里咸咸的,分不出那是汗哪是泪。挥起来的是斧子,落下的是泪水。越是这样,越是来不得半点闪失,一不留神,斧头很容易伤人。常常听说那个那个村子的木匠断了手指什么的。刨刨花,拇指和食指伸直,按住刨子,其余三指弯曲握紧把柄,双腿前弓后箭,须有足够的腿力、臂力、腕力和腰力,全身的劲都得使上。刨子超出木料末端,还需要死死按住刨子,决不能让刨子头掉下去,如此,方能抱出头面平整的方料来。刨至一定火候,睁一眼闭一眼,端起木方瞄一瞄,即可知板面平不平,精度不差毫厘。

打开阿爸的工具箱,里面有装有铲、刨子、斧头、锯子、角尺、墨斗、车钻、凿子、锉刀、羊角锤、磨刀石等。刨子分长刨、短刨、圆刀刨、平口刨、槽刨,锯子也分长锯、短锯、线锯、刀锯、弓形锯、双人锯等。铲又分斜口铲、一字铲、圆口铲、三角铲等。此外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什物,满满的塞了一箱子,加起来足有上百斤重。这些工具,不要说刨子这类,就算是凿子的一个手柄,大多都是阿爸自己制作,材料一般选用鸡翅、花梨、紫檀、酸枝、阴沉,又或者是油茶。这些木材木质非常结实,沉重,光溜,用久了,木质呈酱黑色,拿在手里很有手感。

泥水师傅没屋住,木匠师傅没凳坐。卖苦力的,没什么好说的,一个字,穷。一把太师椅,一张八仙桌,再或者是一个小茶几,一片小锅盖,阿爸总是细心制作,精美绝伦。可这一切都不是自己家的,在家里放不了几日,便被人拿去,没有下文。阿爸整天没日没的干,却依然家徒四壁,吃的还是有一顿没一顿。在我们那个小村子里,几乎都是子承父业,打铁的,子子孙孙都是打铁的。剃头的,子子孙孙都是剃头的,自然的,做木匠的,子子孙孙就应该是做木匠的。阿爸却对我说,你骨架子巧,你得好好念书,长大了,你就不要去学木匠了。祖母又说,往后那你就去学裁缝吧。

书念得多了,慢慢的,我就知道,其实,木工在西方只有有钱人才玩得起上等玩意,被视为和音乐、绘画平等的一门高雅艺术,木匠特别受人尊敬,谓之大师。据说,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伟大的绘画家、雕塑家、建筑师和诗人米开朗基罗就是一位了不起的木匠。在中国古代,也有一个特别喜欢摆弄木头的皇帝,他就是明熹宗朱由校,被称之为“木匠皇帝”。这位明朝第十五代皇帝不听先贤“祖法尧舜,宪章文武”的教诲,却去学鲁班,学喻皓,学李诫,整天与斧子、锯子、刨子打交道。当那时,外有金兵侵扰,内有山东徐鸿儒和陕西王二之起义。熹宗不务正业,只知道制作木器,盖小宫殿,成日介沉迷其中,玩物丧志,魏忠贤趁虚而入,迅速扩充势力,终于夺取皇权。

为熟悉木性,师傅还要带阿爸上山砍伐木头。茂密的树林子里,老虎是没有的,却常遇见着野猪,撕着獠牙对着人。随便一块木头,阿爸一眼就可以认出,这是什么树,那是什么树,甚至还可以说出树的年龄、产地。松木结实,耐水浸,但易变形,须经石灰水泡若干年去脂后方可使用。杉木酥脆,但刨锯更省力气,不易变形。青皮生毛竹经火烤热后可弯曲成各种形状。普通百姓家都是以这几种木材为主。大户人家就不一样了,用的都是稀有昂贵木料,尤以楠木、红木、檀木、樟木为上品,据说,此等稀罕物只有非洲才有。有一回,家里的鞋子都破了,没鞋穿,师傅说带阿爸上山去砍些木头,用来做几双木屐。师傅让阿爸在断岩残壁处等他,自个儿去搜寻做木屐的树材,却一宿不见师傅回来。至深夜,阿爸燃起一堆篝火,背靠岩石,手里紧握着一把斧子,竖起耳朵,但闻咿呀咿呀山间各种兽类吼叫,惊悚之余,竟一夜不敢合眼,及至黎明时分,忽闻草丛中悉悉索索,猛一惊心,以为是老虎,正要扬斧劈去,睁眼一看,原来是师傅回来了。回到家里,阿爸一头扑在祖母怀里,男儿身竟然也嚎啕大哭。

学木工,关键是接榫,师傅大多都要留一两手,很少将榫眼诀窍全部传于徒弟。中国有许多木质古塔、楼台、庙宇立千年而不倒,其主要原因就是采用用了榫卯结构,未曾用过一枚钉子。其中的奥妙只能言传身教,手把手的教方可学会。按榫头的形状分,计有:直角榫、燕尾榫、椭圆榫、圆榫、月牙榫。按榫头的数目分,计有:单榫、双榫、多榫。按榫肩的数目分,计有: 单肩榫、双肩榫、多肩榫。按榫头和榫眼的接合方式分,计有:开口榫、闭口榫、半闭口榫、贯通榫与不贯通榫。按榫端是否外漏分,计有:明榫与暗榫。按榫头与方料的关系分,计有:整体榫、插入榫,名目繁多,不一而足。榫头和卯眼丝丝入缝,留不得半丝缝隙。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师傅只是教个大概,细致处还得徒弟自个儿琢磨、领悟。

一日为师 终身为父。阿爸之于其师傅宛若于其父辈,甚而恭敬有加。有一回,师傅病了,嗓子眼溃烂,说不出话,有什么话想说,师傅只得用笔在纸上写,阿爸不得不停下手头的活计,床前身后伺候着师傅,跑里跑外忙着抓药、煨汤、灌药、端茶、送饭、递烟。日渐的,师傅竟然康复。师傅不胜感激,将技艺悉数传与阿爸。

单有木工技术还不算是真正的木匠,还得懂一些风水地理,懂得易经、数理、八卦。择日在墙洞里装门,须事先据主人生辰八字推算日期时辰,用罗盘仪东南西北测算方位而定。卦象对上了,还要看门前山形走势,对山峰者必出武将,对山坳者定出文臣,对江河者财旺,一切随东道意愿而择之。阿爸使用的木工尺是古式老尺,讲究颇多。大凡桌凳、婚床、房舍构件等,皆有个尺寸规矩,什么尺寸是富贵,什么尺寸是凶煞,什么尺寸是添丁,什么尺寸是发财。反之,如遇刁钻刻薄之东道,也有木匠在此做手脚于无形,家道败落却不知个中缘由。

阿爸给我讲过一则故事,说的是现如今的寨背廖姓祠堂的事。

大约在清朝年间,寨背有一懂风水的先生,踏至观彩岭处,但见北有观彩岭,可为靠山,南有龙形蜿蜒游走山脉,东西各有廉江、渥江两条大江,在此建祠堂,有双龙戏珠之意,遂决意依山建一祠堂。请来的木匠据说曾在京城做过皇宫,仙风道骨,十分了得。村民为讨得木匠欢心,动工之前问师傅,你最喜欢吃什么?答曰,鸡胗。偏偏让木匠恼怒的是,每次送来的饭菜,其它什么肉都有,就是不见他喜欢吃的鸡胗。木匠也不做声,斧劈刀砍声中,用了一年的时间建好了祠堂。祠堂坐北朝南,稳稳当当,雕楼画栋,金碧辉煌,气宇非凡,寨背人好不欢喜。

师徒二人未打招呼,匆匆收拾行囊,愤而离开了寨背。岂料师徒二人正走在路上,或听得后面有好些人在追。赶前一看,竟是寨背的村民,每人都用提了一长串晒干了的鸡胗。鸡胗用竹篾串着。原来,当寨背人听说木匠喜欢吃鸡胗,都暗暗记在心上,家家户户杀了鸡,都特意将鸡胗留下来,都舍不得自己吃,晒干了,专等木匠完工后作为最上等的谢礼送与木匠。

木匠立马明白了,是自己误解了善良的寨背人,心生愧疚。原来,没吃上鸡胗的木匠为了“报复”寨背人,把全部柱子都本末倒置。已建祠堂不可拆了重建,为挽救损失,就对徒弟说,我走不动了,你代我回去,用斧头把柱子敲三下。敲了那三板斧,没多时日,那徒弟莫名其妙的死去。据说只有巫师才能解释得清个中原由。

这三板斧,威力惊人。若干年后,寨背人风生水起,人丁很快兴旺起来,竟成了拥有上千人的大村落!

儿时的我几乎是伴随着淡淡的木香长大的。耳边听着琴瑟般锯齿的乐音,鼻子闻着满地的刨花散发着新鲜的木质清香。阿爸挥汗如,“哧溜哧溜”的刨着,刨子嘴巴里变戏法似的吐出刨花,长长的,卷卷的,薄如蝉翼。屋角柴炉子上面黑乎乎的铝锅突突突的冒着热气,太阳光透过天井,照着堆放在满屋子的木方料。 祖母则在一旁缝补衣裳,这一切竟是是那么的温馨、美好。而如今,自己也已过而惑之年,这一切皆已成为过眼烟云,恍如隔世。

阿爸精于雕刻。小时候的我常做噩,阿爸就为此做了一铺床,在床头雕刻着一对麒麟,寥寥数刀,却神气活现,恰似呼啸山林的猛虎般威猛。阿爸说,麒麟可以辟邪,去除鬼怪之类。果然,睡在那铺床上,我再也没有做过一次噩梦。

阿爸上面有个哥哥,结婚后分家居于别处。人都说阿爸一个人赡养两个人的母亲,做木匠做呆了,是块木头,蠢。然则,阿爸从未有过丝毫怨言。阿爸说,等我祖父回来,两个老的他都愿意养。看见一片落叶,足以让阿爸抽上半天闷烟----叶落总要归根的阿!阿爸致信对台广播的福建人民广播电台,请求帮助寻找祖父的下落。终于有一天,祖父那边有了消息,祖父还健在!算起来祖父已近八十了,去那边后再也没有成婚,孤零零的一个人过。阿爸的作业台上多了一台收音机,阿爸天天打开收音机收听新闻。阿爸说,如若大陆和台湾打仗,是叫儿子去打老子,还是叫老子去打儿子?这是哪门子道理?。

那些日子,阿爸盼着台湾回归祖国的日子快点到来。不知阿爸从何处找来上好的杉木,做了一对棺木,准备着一副是祖母的,一副是祖父的。世事多变,祖父终究还是未能回来。阿爸忧郁成疾,竟然先离双亲而去,自己躺在了自己做的祖父的棺木里。

廖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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