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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一刻

2014-10-08 16:05 作者:想你的夜  | 13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今天月亮很圆。

我起身去泡一杯浓茶。从公司偌大的落地窗望过去,整个城市漫出一种类似婴儿般单纯无辜的气息。月光温柔轻轻抚摸着每座建筑物的棱角,平时庞大而威严的怪物们,此刻看起来那么美好晚真难得。我贪恋着手中这一杯水的温度,也贪恋着这样温柔可敬的夜晚

直到感觉到水杯的水温凉了一半,我才恍神,低头皱眉,平静的水面浅浅映出我暗淡的瞳孔。是有点累了,我按下眉心轻轻揉动。

“整理完了就早点回去吧。”一个声音清清淡淡传来。

“林总。”我毕恭毕敬打招呼,“您也加班这么晚?”

“要准备明天见客户的资料。”他的西装脱下随意搭在左手臂上,解开白衬衫靠近衣领的两颗扣子,能隐约看到锁骨的线条。(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是乔老先生吗?”我听同事提起几次,林总亲自和他谈了两次还是没定下来。

“是。”他学我皱眉的样子,没学好自己倒先忍不住笑了,“乔先生力求完美,我会尽力配合。”

我点点头。林总做事是出了名的认真负责,没有他拿不下的客户。

“你在喝咖啡么?”他忽然对我手上的杯子感了兴趣。

“是绿茶。”我把杯口递给他看。

“好习惯。”他笑着露出一口白牙,显得像个高中生,“收拾收拾回家吧。我正好顺路,要是要送你一段?”

“谢谢。”我看了一眼时钟,关电脑,起身拎包,“不麻烦您了,我现在还能赶上最后一班地铁。”

“一格。”他直起身,“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欢裙带关系,你现在有的成绩都是你自己得到的,我没有刻意帮过你。所以——”他又笑了,把手摊开,“你不用这么跟我客套。至少这一刻,你该叫我一句学长吧?”

“学长。”我笑了,这一次很真诚。

“好孩子。”这是大学时期他最喜欢对我说的一句话,通常在我认真吃完桌上所有的食物后他会点根烟很享受地眯起眼睛赞许似地对我说:“不浪费粮食,真是好孩子。”我用手捂住口鼻,声音显得有点闷:“烟味呛人。”

工作后他很少再吸烟,但饭后一根烟的习惯似乎没有变。

我和林,认识六年,他大我两岁。同是校友。毕业后他留在这家广告公司,人聪明又勤奋,深受上司喜欢。后来上司被调到分公司去时把他拉上来,而在他正式成为“林总”时,我也大学毕业进入这家公司实习,现在已工作一年。进这家公司倒不是凑巧,我和林夏念的是同一个专业。

“一格。”林总,既然已经想起了往事这叫林夏吧。林夏轻轻唤我,带着一分迟疑开口:“乔先生是我最后一个客户,做完这个单子,我就要被调到了南昌分公司了,我希望——”他停顿了一个,显然后面那句话不太确定:“你过来当我助手好么?”

“学长。”我微微笑,“我记得我手上工作结束公司放我五天假是吧?”

林夏想提携我,这是好事。但我总是不能坦然去接受,倒不是怕闲言碎语,虽然它的确威力够大,但不至于损伤我,我怕的是叫“接受”的炮灰,我想我大概永远忘不了曾经有人用可怜的语气对我说:“你拥有什么呢?总是从别人这里拿东西,总有一天,他一样可以收回不再给予,你有的,不会长久。”果然一语成辍,那时我失去的不是一份“给予”,而是我对信任的瓦解。

全身的力气都用来结结实实靠在座位靠背上,地铁平稳而快速地前进,疲惫严严实实压着我的每一寸神经,用力揉着太阳穴的时候我庆幸还好这一刻不是和林夏在一起。我不原意任何一个人见我疲惫无处躲藏的样子,不为什么,这样的时刻我只想自己面对自己。

但我必须在二十分钟后打起精神来,爬上五楼去打开房门然后把一堆脏衣服塞进洗衣机,洗衣机运作的同时,要将晒好的花茶收起来,不然夜露会再次弄潮它们。但这二十分钟还没过去,我难得地将自己处在放空状态,任自己像烂泥一样坐着,由衷希望这二十分钟能长一点,再长一点。

有人在哭。我回过神来,环顾车厢,对面角落里坐着一个黑衣女生,低着头,长发垂下来看不清脸。但能看到她轻轻颤抖的肩膀,肩膀颤抖着带出极力想克制但始终抑制不了的抽泣声。

“擦擦。”我递过去一包纸巾。

准备再次坐回去的时候,对方仰起满是泪痕的脸,不确定地叫出我的名字:“许一格?”

我看见她惊讶而睁大的眼睛里,我不敢相信的表情。

白竹是个小偷,她偷了班花夏纯的眼镜。前桌女生偷偷给我传纸条。我用笔敲敲桌面指着那几个字对向南说:“你看你看。”向南淡淡扫过一眼,也用笔敲敲,不过这次敲得是我的头。我冲他撕牙咧嘴的时候,他微微一笑:“别闹,讲重点呢。”我自讨无趣地趴回桌子上在纸条上回个大大的“哦”字。向南边记笔记边慢吞吞地对刚才的纸条做了回应:“不要参与评论别人,不管事情是不是真的,被当事人听到,会很难过。”

向南总是这样,好像在小心翼翼保护每个人。

“向南我手指被割伤了。”我把缠着创口贴的食指给他看,同时将自己的笔记本推过去,“今天的笔记你帮我写好不好?”

“好。”

向南也总是这样,永远好脾气,不会拒绝人。

白竹这个人,言语行为都喜欢小小夸张化,看起来好像很有个性。她总是能在成群结队的女生堆里发出最大声的笑声,也总是拿着三十分的试卷冷笑一声随手丢进垃圾桶,和老师吵架也是家常便饭,但怎么看,也只是普通高中生张扬的样子,不像是会做小偷小摸的人。

“嗨,一格。我能借你的MP3听一下吗?”眼前的女生运动T恤,笑起来鼻尖上的痣显得很俏皮。

“好的。”我趴在桌子上懒得动,用脚踹向南,“向南你帮我找给白竹。”

向南摸索了一会,又从自己书包找出耳线,递给她:“白竹你晚上用电脑的话就帮我下英文的导读可以吗?”

“你不是已经过了英语四级么,学习这么刻苦?”白竹有点惊讶。

“是给一格的,她英语太差了。”向南轻轻摇头。

“我才不要听。”我翻个白眼,“妞不考四级。”

向南不理我,只是轻轻对白竹说:“麻烦了。”

白竹将下满英文单词的MP3还给我时,我边嚼口香糖边把向南的耳线取下来塞他书包,口齿不清地说:“其实白竹人不错,对吧。”向南停下写笔记的手,把耳线从书包里拽出来拿给我,口气不容拒绝地说:“这个你先用,我再买过一幅耳机就好了。不过一定记得听完单词再睡。”他完全没有注意在我在说什么,我白眼还没翻,听见他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又说:“晚上我会打电话监督的,马上要考试了。” 说完继续做笔记。

虽然不情不愿,又每天被迫背单词到十点,但一看到英语试卷上鲜红的“96”分我还是忍不住露出八颗牙齿重重拍向南的肩膀:“您辛苦了辛苦了啊。”

“不辛苦。”向南皮笑肉不笑地说,“只要你大小姐不要一接电话就抱怨单词多难背您觉得多辛苦并且十天如一日一句台词都没换就行。”

“小心眼!”我大喊。

“给你十块钱,去买两只冰淇淋。”他看着我。眼睛是明亮的。

我把头一扭:“不接受你讨好。”

“这是奖励。”他伸出手摸摸我的头,像是在安抚一个闹别扭的小孩子。果然,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小孩子。”

我兴冲冲地拿着冰淇淋快步走进教室将冰淇淋分一支给向南,在向南皱着眉说完“我不吃巧克力味道”后,看见不远处的白竹在看着我,发现我的目光后不留痕迹将头转到一边,又转过来,冲我淡淡一笑。

我最喜欢星期五的课,虽然上午课程繁琐,但下午美术接着体育课,美术课是我喜欢的课,向南喜欢体育课。我们双打羽毛球,他喜欢大力杀球的感觉,又快又狠地让一只轻飘飘的羽毛球化作一道凌厉的线条。

而美术课写生,向南总是坐在我旁边,看我认真画一棵树,然后躺下来拿我的MP3听歌,永远一首《再见二丁目》循环到底。下课后我会推推他,他揉眼睛,跟在我后面进教室。

今天还是一样,我找草地坐下来,向南躺在我身边听歌。只不过和以往不同的是今天多了一个人,白竹拿着画图工具过来,毫不客气坐下,然后冲我灿烂一笑,“我可以跟你一起画吧?”

“可以。”我说。她的笑容里有一种不可拒绝的自信

向南平躺在草地上,将手扬一扬,表示随意。

白竹画的是单车,张扬的红色车身,停在一片深绿色的草地上显得特别显眼,单车被一只手扶住,白衣男生只画了腰部以下的位置,没有露出脸。但是能看到他消瘦的身躯,衬衫勾勒出他的小腹,风吹来,他的白衬衫下角在轻轻飘动。

我有点震惊:“白竹你画的真好。”

“我学过一段时间画,后来停了。”白竹在涂抹一地的绿色,“不过我喜欢画画。”

“这张可以送给我吗?”我问。

白竹将最后一抹绿色涂好,“给你。”

我拿着画,跪蹲在地上去摇向南的肩膀,“你看你看。”

向南有些无奈,坐起来,摘下耳机抱怨:“我才刚睡着。”

我招招手,向南就把头低下来凑近我。他的头发上沾了很多草屑,我一一帮他拿下来。这是我们的默契,他每次都能睡得满身是草,然后自觉把脑袋伸向我让我给他拍掉。

“你们感情,真好。”白竹说话的时候,停顿的点很奇怪,不知道重点停在‘感情’还是‘真好’两个字上。

“我们认识了四年。”向南伸个懒腰,说话语调也是慵懒的,一只耳机因动作幅度过大,顺势掉下来垂在肩膀上。

“你在听歌吗?”

“嗯。”向南将耳机戴回去,“杨千璍的《再见二丁目》。”

“分我一只。”白竹凑上去。自然而然。

下课铃响起的时候我的画还剩下一点点线条没有勾勒完,向南已经起身,白竹叶也站起来,我抬起头对向南说:“你先回去拿球拍吧,我画完再回教室。”

向南说:“好。”蹲下来拍拍我的头。

他们走后,我轻轻叹一口气,叹完后我自己也吓了一跳。许一格,你怎么了啊,你怎么可以将一口气叹成无奈又心酸的样子。

我拍拍脸,重新拿起笔小心在纸上描画,突然笔尖“啪”地一声,断了笔芯。我拿着那支笔看了一秒,无奈地收起纸笔,准备追上向南和他一起回教室。

不远处的白竹正在手舞足蹈和向南谈论什么,向南偏着头想了想,片刻之后,和她一起大笑起来。白竹于是,又凑近了向南一点,两人并肩边走边说话。

我慢慢,慢慢停住脚步,看着他们走近教学楼,消失在拐角处。

接下来的体育课变成了白竹和向南双打,我坐在一旁拿着向南的外套。向南的外套满是灰尘和汗水混和的味道,他刚刚打球出了一身汗。我笨拙地抱着这个外套,有点迟钝的难过。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再属于我一个人了。

“向南!”白竹突然大叫起来。

我回过神,张望到向南倒在地上,膝盖蹭破了皮,泥土和沙子混在伤口里面,血在流出来。

“我没事。”向南试图站起来。“只是不小心磕到石头上了而已。”

“都流血了还说没事。”白竹语气很强硬,然后转过头指挥我,“一格你快去拿红药水和酒精。”

我飞快地跑去医务室拿来水药水和酒精,蹲在向南面前准备给他清洗伤口,手上拿的药品却被白竹抢了去:“我来就好了。”

我突然站在旁边不知所措。

放学后我和向南一起回家,我们推着自行车慢慢走在一条林荫道上。向南的腿受伤,我们走的很慢。黄昏了,路边的树留一地斑驳的影子。

“向南。”我叫他的名字。

“嗯?”

“你觉得白竹,人怎么样呢?”我小装作随意,却又提心吊胆地问。

“怎么突然问这个。”他有点疑惑。

“我就是随便问问。”

“就这样吧。”他随口说道,不等我继续发问,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将书包从肩上拿下来,“我忘记带钥匙了。”

“我帮你去拿。”我打断他接下来说要陪我一起去这句话,“你腿受伤了不方便。学校又不远,我跑几步就到了。”

学校在黄昏来临的时刻变得有些空荡荡,我快步跑过门卫室和操场,走廊上散落着夕阳的余晖,像是金黄色的波纹,我不舍得踩痛它们,悄悄地,轻轻地,小心踩上去。

教室门是开着的,阳光的余辉也毫不吝啬地散进门内一米处——它当然也想再进去些,但高大的门实在是太小心眼了,不知退让。我此刻就站在这扇欢喜地沐浴着金色波光的门外,门敞开的角度让我毫不客气看见白竹坐在夏纯的位置上,柔和的阳光没有照耀的那一片角落里,白竹脸上挂着我看不懂的表情。

“白——”我深深地倒吸一口气,捂住嘴巴。白竹在偷东西!

我飞快地倒退一步,不能让她看见我。白竹真的偷东西。她怎么可以偷的那么嚣张那么理所当然。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却突然想到,夏纯同桌家里更有钱,为什么白竹只偷夏纯的东西而分文不动别人的东西。

难道——我想不出来,我将好奇生硬地压下去,探出头去看她接下来干什么。

再然后我看到,她走到我的桌子前,停顿了几十秒,接着重重地推动桌子,桌肚里的一下子掉出来散在地上。我再一次惊讶地捂住自己的嘴,欠过身躲在了墙壁后面。

她想干什么。

我冒着危险站在很容易就轻易被发现的地方迫不及待地偷窥着,此刻,她站在我的桌子上,耳朵里塞着耳机,随着音乐在踩节拍。她狠狠地,踩着我的桌子。然后我看见她的表情,这次看我懂了,是高傲和不屑。头高高扬起,是个自以为维持尊严的姿势。

只是没过多久,她脸上的表情消失——这简直就像变戏法。我从不知道一个人可以在一瞬间变得那么,那么丰富。只是接下来更丰富的事发生了:

她慢慢,慢慢蹲下来。一本本捡着地上的书,像是贞洁的圣女去擦一地不干净的血迹。只是我为什么我看见她,眼睛里,不再有坚定。书被一本本码好,重新整整齐齐放在我的桌子上,于是现场没有一点痕迹。白竹站起来,还是那个虽然张扬,但是笑起来会很好看的白竹。

她到底想干什么呢。

我跑到拐角处躲起来,等看到她下楼的背影才跑到教室去拿向南的钥匙。此时的教室安安静静,像个听话的乖孩子。它好像一点也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等我匆匆跑回街口时,向南已等候多时,他咬着可乐的吸管冲我打招呼:“你要喝什么饮料?”

“我不喝。”我摇摇头,因为跑得太急气息有点不稳,“向南,向南你知道吗。林卓卓说的是真的,白竹她是个小偷。”

向南说:“不要去评论别人。我上次不是告诉你了吗?”

“可是……”我说话有点不稳。我知道向南向来讨厌有人说另一个人的坏话。但是,这不是事实吗?

“好了。我给你去买支冰淇淋。”向南不让我有再开口的机会。

在白竹第二次来找我借MP3的时候,我说:“不好意思,我还要听呢。”然后我看到白竹脸上的笑瞬间僵在脸上。她大概第一次看到我这么不友好。

向南却在这时,不明时务地转过头来问我:“你不是说你不听了么。”

我狠狠瞪向南一眼的时候,白竹笑了笑:“没事的。”然后转身走了。

“你怎么了?”向南看着我。

“没怎么。我不喜欢她。”我把头趴在桌子上不说话。

“你知道你今天有点莫名其妙吗?”我的头顶传来向南的声音,我生气地一抬头,只看见向南的侧脸,线条绷得紧紧的。

我们一天没有说话。放学后我们只是走,谁也不愿意第一个开口,走了一段路向南突然停下,然后转身走掉。我在想他是不是真的不理我了的时候,他又快速转过身大声说:“我又把钥匙忘在教室了我去拿!”

我无聊地坐在路边数树叶,数到已经吃完一颗棒棒糖还没见到向南。于是我又跑到路边的便利店去买一罐牛奶。在我打开它时终于远远看见向南走了过来。

“怎么这么久?”我抱怨。

“我在教室看见白竹了。”向南低着头,语气有些阴沉。

看见白竹了?我把牛奶罐紧紧握在手上,有点紧张。是看见她偷东西吗?还是看见她又踩了我的课桌?我只是小心问:“你看见她干什么了?”

“没什么。”向南突然摇了摇头,不愿意说下去。

是看见了对吧。看见了她偷东西对吧。我的牛奶罐握太紧,指节轻轻颤抖。但还是装作不在意地说:“那我们回家吧。”

只是一切都似乎改变了。

白竹非但没有离我和向南远一点,反而越来越和我们黏在一起。连中午吃饭也是向南去帮我们两个人一起买饮料,白竹每次都拿和向南一样的种类。甚至有一次,向南帮白竹买了吃的豆皮,却忘了我的番茄炒鸡蛋。我咬着筷子吃难吃的豆皮,觉得委屈极了。

其实,是白竹黏着向南吧。她并没有刻意和我保持多么好的关系。所以,我们三个人,反而,我像是局外人了。

美术课,我依旧一个人画画,白竹和向南分听俩只耳机。向南不再听单单一曲歌,他开始喜欢莫文蔚。那是白竹喜欢的歌手。于是体育课也变成了白竹和向南单打,白竹说我打球姿势不对,容易拉伤。于是我每次都抱着向南的外套坐在花坛边上乖乖看,等向南打完球,递给我一只奶油冰淇淋。

也就,这么多了。

可是今天,老师却把我和白竹的位子互换了。我坐在座位上,冷冷地笑着收拾好书包,我脸上该挂上什么表情呢,向南你看得懂吗。向南看着我,看着我一个人收拾好走到白竹的位置上。却在白竹坐在他旁边的时候,将头转了过去。于是他没看到,我努力努力着,低下头不让别人知道,我哭了。

突然间手机震动,我从书包里摸出手机,看见发信人是向南。他让我记得写今天的作业。他上课的时候不能帮我记笔记了。

我发过去:是白竹对吧。是白竹找老师换座位的对吧。

一格。有什么事,你不要自己去猜测。晚上等我电话。

我把这条信息狠狠删掉。向南,你不再偏向我了吗。你要保护别人了吗。

晚上九点。向南电话准时打来,我走到阳台去,看到繁星点点,夜风是凉的,吹得我心里坦荡荡。但是向南的话,却让我觉得,这一切都糟糕极了。

一格。位置的事,是我找老师换的。白竹决定去学美术,她的文化成绩不好,需要我帮她补起来。你现在成绩稳定,每日加紧复习,分数保持提高都没有太大问题。我也并不是袒护她,我只是帮助更需要我帮助的人。

为什么?

什么?

向南你觉得把一切解释合理我就要坦然接受吗?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你袒护她,你就是袒护她。我没发觉我的声音带着颤抖。

一格。你记得我最讨厌评论别人么?因为我的妈妈,就是被闲言碎语逼走的。她什么也没做,那些人凭什么把最不好的词强加在她身上?就算她有什么地方不对,就一定要这么残忍地对待她吗?你知道语言的攻击力多大吗。就像现在白竹被人说成小偷一样。你知道听到的人多难过么一格。

我咬紧嘴唇不说话。心里有个声音不停在呐喊: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一格。我还是和以前一样,做你最好的朋友。但是,如果有什么地方忽略了你,你不要生气。

向南向南,你怎么可以这样。我只是咬紧嘴唇。咬紧。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出奇的平静。

问吧。

那天,你在教室看见白竹,她,在干什么?

向南沉默了一会,慢慢,慢慢小声开口:她在哭。

因为脆弱,是最好的调剂药。有什么比一个因为下午受了委屈,放学后偷偷坐在教室里哭得女生,更值得让人去关怀,呵护?

我明白了。

因为她比我更脆弱,她在哭。而我没有,你觉得我比她坚强,我不再需要你,你需要去照顾更脆弱的人,所以可以暂时放开我。

是这样吗?那你知道我现在也在哭吗?

挂完电话,我看着满天的星星慢慢,平静地,微笑了。你知道吗上帝,我这么渺小,我原来这么渺小。

电话再次响起的时候我看到屏幕上闪烁着两个我不想看到的字:白竹。

我挂掉了她的电话,十分钟后,短信传来。我看完那一段长长的话,将手机关机。再次看着星光,毫无破绽地露出一个最大的笑容,然后保持着它。眼泪掉下来。

十七岁的我猜测过无数次我和白竹的见面,那时我发誓我以后要比她拥有更多东西,我真诚希望某一天我在穿过一个街角时偶遇到她,她在讨价还价一个旧的烛台。也希望在一次同学聚会中我带着最让我骄傲的男朋友,接受所有人羡慕的目光,同时看到白竹过的并不好。那时我恨她。

但我又真的明白,她绝对不是可以小瞧的人。也许以后,是我被她小瞧了也说不定。也许是我,在为生活奔波的时候,看到她开着私家车冲我挥手问我需不需要帮忙。

但没有一次,想象过我们这样碰面。

白竹坐在我家客厅,背挺得笔直。我光脚去打开冰箱,问她:“喝什么?”

“白开水吧。”她说话的同时小小的打量了一下我的房子。

我端着茶水过去,盘腿坐在地板的毯子上。毯子是去云南玩得时候带回来的,价格不便宜,好在非常柔软,倒也对得住价格。

“你,过得好吗?”

“果然第一句是问这个,真没创意。”我用手指轻轻摩擦杯口,“我们不用客套,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嫁到这边。”白竹用手拨弄一下头发,这个动作让她显得很妇人,“和老公吵架了跑出来。”

“你结婚了?”我不太敢相信。

“孩子都四岁了。”白竹笑了一下,说起孩子脸上都是自然的柔软的光芒,“你不知道吧,我不是第一个结婚的。你记得我们班的林卓桌吗?她结婚都快七年了。”

“天呐。”我完全被带进了突然时光已过的氛围中。

“倒是夏纯好命,男朋友是一家公司总经理,她在公司挂个助理名号,天天逛逛街喝喝咖啡,上次还说起你呢,说要找你叙叙。”

“白竹。”我轻轻打断她,“你变了好多。”

“你变的更厉害。”白竹叹口气,“我当初以为你离开了向南就活不了,可你却是活得最漂亮的一个。”

“当初是你教会我自己拥有的才是最长久的你忘了吗。”我慢慢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容不得她一点闪躲。

许一格,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输吗?你把一切都当成理所当然,觉得谁也抢不走你的。以为它就是你的。但我想告诉你,事情没有控制在谁的手里,如果只是一味的区拿别人的东西,或者等待别人给你东西,你将什么也没有,因为给予的那个人才是主动,他可以随意收回去不再给你。我拿走这一切是想告诉你,你有的,不会长久。只有你自己去拥有,你才能永远。

你有的,不会长久。只有你自己去拥有,你才会永远。

我后来,真的只记住这两句话。它是我用现实中最辛酸的眼泪换来的,它是我的切肤之痛。

我无法摆脱它,我靠着它一步步走到今天。我不靠任何人,我只靠自己。我有的都是我自己拿到的,和任何人没有关系。一旦和别人有了联系我就恐惧不堪,觉得总有一天它会消失。我已经明白了失去一份东西是多么让人难过。

“一格我很抱歉。”在这一字一句中,白竹用手蒙住脸,“抱歉没有用对吗。”

“对。”

“你信吗。我那时自卑,我渴望一切好的东西,我觉得它们都该是我的。我经常问自己为什么好的东西不是我的。”白竹轻轻看着我,“我到现在都可以完完全全体会我那时的感受。我希望每个人注意我,希望自己有存在感,我羡慕夏纯所有的东西,所以我偷偷拿走它们。我羡慕你有一个对你那么好的向南,可我没办法拿走他。我曾经那么,那么嫉妒你。”为什么她的语气那么让人心酸,我的心情不自禁柔软了一下。

“被你冷落的那一天,我真的觉得自己无耻又可怜。我只不过想要一点好的东西,我有错吗?我总是这么试图说服自己没有错,但那天我还是哭了。现在我感到很惭愧。我觉得我很丢脸。我现在才明白,这是不该有的念想。”

我犹豫着沉默,终于去握紧她的手。握紧她手的那一刻我感到一阵莫名的轻松——

已经这么久了,其实我早就不恨你。往事不过是轻轻一阵烟,我被眯了眼。谁也没错对吗?每个人都在不知觉伤害别人,年轻就是一种伤害,但还好——这种伤害一定会得到原谅的。比如,我现在才发觉,我一直在等自己原谅你。一直在等自己原谅自己。

“一格。向南是好人。”白竹露出一个美丽的笑,“他忽略你是因为他太善良。”

“我现在突然想感谢你。”我真诚地说,“也感谢向南。”我将头靠在她脚上,就像是亲爱两姐妹。

“一格有一句话我要告诉你。哪怕自己拥有的东西多么坚硬,也一定要接受别人好意的帮助。你不能让别人的好意变成自我失落,这样对他不公平。”

“白竹你知道吗,你现在说话像向南。”

“他改变了我。”白竹笑,“不过我接受他的东西太多,依赖心产生,没法挣脱开,所以那句话对我也是一语成戳,我输给了自己。最后失去太多。”

“白竹。要是咱们那个时候能像现在这样聊聊天多好。”

“那时不可行,我压根没办法好好跟你相处,我一心想着要拿走你的向南。”白竹瞪大了眼睛。

夜里,白竹在我家睡下。她老公打电话过来为吵架的事道歉,白竹说“明天会回家”的同时,我看到她一脸苦笑。我们睡在一张床上,这是我想都不敢的事。白竹和我谈起一些从前的事,说暗恋的小男生,说我们奇葩的英语老师。慢慢地,困意袭来时我听到她最后一句话跟我说:如果有让自己变得优秀的机会,千万要接受这份好意。

为什么?

自我争取是没有错,但有时候它也会让你变成一个自私的人。你一定要让自己变得更好,更优秀。白竹说完,沉沉睡去。

我悄悄从床上爬起来,给林夏发短信:我想好了。什么时候出发?

任何。任何机会都不要错过。你要让自己变得优秀一点,并且你要相信,让你觉得难以过去的一切,不是痛楚,都是让自己变得优秀的垫脚石。你要相信自己会强大,同时要避免自己变得太冷漠。在保证拥有不会失去的同时,更好地去得到。

你也要相信,一个人走过来的时光。会让你变得更坚强。

你不要恨那些离开你的人。有人陪过你一段时间,走过生命中一段路,已是不容易。

记住旧人,怀念之时,也要看清,现在身边陪伴你的是什么人。接受他。不要抛弃他。

天大亮的时候我第一次闻到我的房子里飘着饭菜的香味,白竹围着围裙,在煮一锅浓汤。是玉米排骨汤,我闻出来了。

“冰箱里什么都没有。我给你大概买了些蔬果之类的。记得自己煮来吃。”白竹端过一碗汤来,拉开凳子坐在餐桌边,“你尝尝看。”

“好吃。”我竖起拇指。

“那你全部吃完。”白竹笑眯眯地解开围裙,“我要走了。家里催我。”

前面这个女人,曾经那么张扬地掩饰过自己的自卑和慌乱,曾经做过我最讨厌的事,我恨过她,她悔恨过。她曾经伶牙俐齿曾经嚣张到底,也让我在失败得一塌糊涂时成就了最好的我。可她现在,失去了棱角,变得温柔可人,全身都散发着母性的关怀,那是一种柔和的气息,让人觉得温暖又安全。

她又是怎么,一步步,变成如今的她呢。

“白竹!”我喊出来,在她回眸一瞬间喉咙有点沙哑,接下来的话要用什么口吻说呢。“你过得好吗?”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柔和得像湖水。

“怎么了。”白竹好笑地看着我,“你要祝我幸福吗?来吧。”

“祝你快乐。”我说。

“谢谢。”我看到她眼睛泛着奇异的光,“我也祝你,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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