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偶然人生(续十九)

2014-08-06 17:56 作者:江边鸟  | 9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三年自然灾害期间,人们忍饥挨饿,艰难度日。河湾大队幸亏早种红薯,人们全靠红薯度日。吃得男女老少全身蜡黄,就像黄蜡浇铸一般,但毕竟大部分人保住了生命

这个时候二孔明看到大队的壮劳力都上狐爷山大炼钢铁了,地里的庄稼没人收。高粱玉米生芽霉变、红薯土豆烂了一地。知道大势不妙,便装病在家躺了几天,又向大队请假,要外出讨吃。他换了一身黑衣裳,那衣裳全身竟没有一块补丁,比平时穿得还好,肩上搭着粗布褡裢,背上背着一卷行李,行李外面裹着狗皮褥子。向张二套告辞,他先递上一支自己卷的烟卷,说:“二叔,俺先给你探探路子。《易经》讲——”。张二套接过烟卷,叹了口气说:“好好,俺不看《易经》也知道饥荒年要来了,能逃一个算一个,你走吧。”

他临走让村里的剃头匠刮了光头,刮脸的时候,不小心把下巴上那个和伟人一样的瘊子给割破了,一丝鲜血汨汨而流。他忙问:“俺的那撮毛在否?”剃头匠听说他要那撮毛,顺手就割了下来,递给他说:“都在,都在,俺没给你扔了。”二孔明一看气得差点背过气,连连说:“谁让你剃下来?哎哎,在劫难逃阿,在劫难逃阿。”剃头匠听他的话,觉得自己剃错了,刚要陪不是。突然,二孔明转悲为喜,又连连说:“割发代首,割发代首,看来俺有活路了。”剃头匠被他这神神鬼鬼闹得莫名其妙,就差开话,一边剃头一边问:“二先生,你穿得这样利索要出去算命挣钱了?”二孔明戴上眼镜,翻着白眼看了看他,说:“你想让人把俺的头也割下来?呵呵,飞龙在天不在地,天机不可泄露。”他出来村,进了文渊河的河道,向狐爷山走去。

吴彪在1962年的精简机构中压缩回村,正式担任党支部书记,张二套为副书记。二毛驴担任了大队团支部书记,从此都叫刘铁拴或刘书记,没人再叫二毛驴了。

三年自然灾害刚过,县里就开展了声势浩大的“四清”运动。四清运动是在全国城乡开展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当时,中央认为中国社会已经出现了严重的尖锐的阶级斗争,资本主义势力和封建势力对党猖狂进攻,要求重新组织革命的阶级队伍,把反革命气焰压下去。“四清”运动就是以阶级斗争为纲,在农村中,“清工分,清帐目,清仓库和清财物”,在城乡中是“清思想,清政治,清组织和清经济”。(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胡悦奉命带领“四清”工作队进驻河湾大队。他带着两个工作组的队员,穿了身崭新的蓝色中山装,兜里插着两支钢笔。留着中分头,头发梳的光亮,面色红润,目光自傲,一派意气风发,斗志昂扬的样子。他们骑着自行车来到河湾大队,大队部的院子死气沉沉,金贵独自坐在大队部里打瞌睡。西房的保健站贾医生正面带笑容给一个小媳妇号脉。胡悦春刚进院就瞟了小媳妇一眼,接着又瞟了两眼。那小媳妇也抬头看了看他,朝他笑了笑。小媳妇面若桃花,笑容可掬。

胡悦春进了队部,金贵一看是胡书记,赶紧站起来打招呼。胡悦春和颜悦色地给了金贵一根烟,问金贵:“吴彪呢?”

金贵回答:“他在地里打菜窖呢。”

胡悦春告金贵:“你叫他马上回大队部。”。

金贵赶忙拧开大喇叭的扩音器。久已无声的喇叭里又响起了呜呜的叫声。胡悦春看了看脏兮兮的扩音器对金贵说:“看看,你们大队党的宣传机器都快让土埋了,怎么能开展社会主义教育运动?”

金贵尴尬地笑了笑,顺手拿起张报纸揉成一团去擦。胡悦春看了一眼报纸,白皙的脸庞一下子变得紫红,嘴角的肌肉快速地抽搐,一把抢过报纸,紧张而愤慨地说:“这是什么报?报上登着什么?”

金贵一脸茫然,喃喃地说:“俺要不识字,咋能晓得登的甚?”

胡悦春小心翼翼展开报纸,语重心长地说:“这是中央文件,是关于‘四清’运动的《二十条》。要是让别人看见非把你打成反革命不可。”

胡悦春说完,便紧锁上双眉,像是思考重大问题。背着手在地上走来走去,他看到大队部的墙熏得黑糊糊,贴在墙上的陈年旧纸也已熏成黄色。没有一丝开展“四清”运动的新气象,心中非常气愤,心想:吴彪简直就是反革命分子。

就在这时,街上刮起一股风直冲院子,撞到院角匝回来形成一股旋风,卷起了院里尘土和树叶,迅速移动着上升。贾医生探出身来看了看,操着京腔京韵说:“院里起旋风,肯定有鬼魂。”说完,就皱着眉头把保健站的门闭上了。

这句话让胡悦春听了个清楚。他心头一紧,首先觉得贾医生是骂自己,最终确定是攻击社会主义。

他此时没有搭理贾医生,只在心里轻蔑地哼哼了几声,想:你这个小爪牙,小爬虫,杀鸡焉用牛刀。金贵觉着自己闯了大祸,想要立功表现,就紧盯着扩音器。扩音器的红色指示灯一闪一闪眨眼,大喇叭呜呜地响个没完。他把胡悦春给的烟含在嘴里,腾出两手不停地拧几个旋钮调试,他左拧右拧,大喇叭终于停止了呜呜的声音,却又响起刺耳的尖叫。紧接着扩音器里冒出了黑烟,散出了焦臭的味道,大喇叭哑了。金贵顿时脸色大变,嘴唇颤抖,嘴上含得烟掉了下来,火红的烟头烫在他脚上,他本能地抬脚一踢,竟踢倒了脚下的纸箱,纸箱跌倒,一沓报纸文件碎片散落了一地,几只淡红色的肉乎乎的小老鼠也滚落出来,吱吱地叫着爬动。

他神情紧张地说:“胡书记,扩音器怕是钻进老鼠,啃断电线不能用了。”

胡悦春脸色铁青,神情严肃地说:“你们河湾大队党的喉舌都让老鼠破坏了,这可是严重的政治问题。”说完,他命令同来的两个队员说:“你们赶紧找会计把账目封存了,账目也让老鼠咬了问题就更严重了。”

胡悦春深感毛主席和党中央的伟大,深感县委的英明,深感周书记的果断,深感自己的责任重大。他怀着“天降大任”的心情,钦差大臣的感觉,独自一人来到河湾大队的街上,视察这里的一切。此时,正值初,街上一派萧瑟。地里一片荒凉。远处吴家坟的几个坟头上茅草随风摇曳。坟地里的大树已和吴仁一同埋在地下,吴仁的坟头上插得哭丧棒也长高成树,树上落着一群麻雀飞上飞下,叽叽喳喳地叫。

胡悦春看到这些,觉得有些凄凉。猛然间,两句伟大的诗句在他脑海浮现:“独有英雄驱虎豹,更无豪杰怕熊罴。”他想起周龙对自己的重托,感到身上有历史的重任。河湾大队是自己初试伸手的用武之地,他豪情万丈,他浮想联翩,不知不觉来到了昔日的集体食堂。

食堂院里的柏树仍翠绿如茵。食堂墙上他写得“大炼钢铁,节约粮食”八个大字,已是随着墙皮脱落,残缺不全。剩留的笔划七零八落,颜色暗红,笔划上流的迹像是条条泪痕。食堂门口挂着“河湾大队铁匠铺”的牌子。他一眼就认出是二孔明的书法。心里莫名地升起了一股妒意。

铁匠铺里传出了欢声笑语,夹着叮叮当当清脆而响亮的打铁声。他稳了稳情绪,他捋了捋衣裳,看了看衣裳上的两支英雄钢笔,发现别钢笔的衣袋上粘着一点饭痂,他赶忙用食指沾上唾沫抠了。

他刚要进门,突然从院里跑出一个小孩一下子撞到他身上,那小孩长得不高不低正好顶在他的裆中。裆里的物件猛然受到冲击,使他一阵疼痛。不由得弯腰用双手捂住裆部“呀”的叫了一声。撞他的小孩也“哇”的哭了。紧跟着又跑出一个稍大的小孩,手里拿着光溜溜的玉茭杆,嫩声嫩气地喊:“妖怪往哪里跑,俺老孙来也。”

这时,紫花正在屋里的火炉上烤红薯,她听见名堂哭,急忙出来叫喊:“来福,不要惹名堂。”

她跑到了门口却看到胡悦春弯着腰,双手捂着裆部站在那里,脸上双眉紧拧,眼含泪花,一副痛苦的表情,她一下楞住了。随即把名堂拉起来,煽了屁股一刮,不好意思地说:“胡书记,啥时候过来的?俺名堂撞着你啦,撞在哪里?俺看看。”胡悦春的疼痛已过,直起腰起来,放开双手,说:“撞上我的那了,不要紧。”紫花故作不解地问:“撞上啥了?俺给你揉揉。”

胡悦春见紫花衣着单薄,面若桃花,一双眸子含情脉脉,一双辫子甩在腰间。马上转悲为喜,脸上挤出了笑容,开玩笑地说:“撞到了俺要紧的地方,不要紧,先不用你揉的。”

他们说着就到了铁匠房。铁匠炉里火焰四冒,铁匠李师傅右手拿铁钳,左手拿小锤。刚从炉里用钳子夹出一块烧得通红的铁块,他把铁块放在铁匠炉旁边的铁砧上,用小锤敲击了三下铁砧,铁砧发出了三声清脆的响声。接着他就用小锤敲打铁块。对面站着徒弟李因井举起八磅大锤,跟着师傅的小锤锻打,小锤敲在那里,他就砸在那里。“叮—当,叮—当”不停地打铁,火红的铁花在铁锤下四溅。铁块像一块面团,不断地延展,渐成模样。通红的铁块经一阵紧张的敲打,渐冷渐暗,成了紫红色的。李师傅又把铁块放在铁炉里,顺手合上电闸,鼓风机呜呜地响了起来,炉火四冒,炉灰飞扬。

铁匠房有七八个人。他们或坐或蹲或站,有的抽烟,有的闭目,有的咳嗽。李师傅拿起小茶壶,含着茶壶嘴喝了起来。来福跑进来,叫嚷:“再给俺说吧。”李师傅放下茶壶笑着问:“刚才讲到那里啦?”来福急着说:“孙悟空打败了牛魔王,要借芭蕉扇了。”紫花把来福拉在一边说:“公社的胡书记看咱们来啦。”李师傅赶紧递过凳子说:“快坐下。”那些人对胡悦春憨厚地笑笑,问:“吃啦?”胡悦春似有似无地点了点头,接过凳子坐下。

他拍了拍凳子,坐了下来。掏出一盒大前门烟,又站起来给人们递烟。一边递烟一边和颜悦色地说:“我来是大队指导开展‘四清’运动的,希望大家积极参加。踊跃揭发‘四不清干部’,我们要把‘四清’运动进行到底。”

人们的喉咙里嗯嗯了几声。有的竟嗯出了浓痰,随口唾在地上,顺脚擦了擦。名堂抱住紫花的腿,拽住紫花的辫子闹:“俺也要金箍棒,俺也要金箍棒。”来福把他的玉茭杆给了名堂,名堂举起金箍棒跑到了院里。

胡悦春当天里在大队部召开了党支部扩大会议,河湾大队的主要领导吴彪、张二套、张婶儿、刘铁拴(二毛驴)等人出席会议。金贵已把大队部打扫的干干净净。墙上过时的纸全部撕扯了。露出了一片接一片白白净净的墙体。金贵把保健站的圈椅搬了过来。胡悦春坐在圈椅上,手捧中央的《双十条》文件,朗朗而读。吴彪面无表情,黑不溜秋像一口铁钟端坐在凳子上,张二套圪蹴在墙角,手里把着他的大烟袋抽了一锅又一锅。张婶儿看到摆在当地的炉火奄奄一息,拿起火柱捅了起来,炉堂里一阵响动,一股黑烟腾空而起,弥漫开来。胡悦春赶紧用文件堵住嘴连连咳嗽。

张二套站起来也咳嗽了几声,说:“胡书记,文件在广播盒子里成天念,俺们知道了。你告俺们咋办吧。”胡悦春刚要说话,吴彪也站了起来,语带诚恳地说:“河湾大队要“四清”首先清我,我愿接受组织的审查。”张婶儿接住说:“胡书记可不是来闹人的,你有啥可审查的?”

胡悦春话里有话地说:“‘四清’就是要闹‘四不清’的人。”接着他又说:“我们还要对各家的阶级成分进行复议、审定和重新登记,每个干部都要‘洗手、洗澡’,接受审查。”

张婶儿叹了口气说:“那是又要搞运动了。”

大队部陷一片沉寂。在沉寂中,他们头顶上,纸糊的顶棚里响起了老鼠跑来跑去,“哒哒哒——嗵嗵嗵”的声音。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subject/3675606/

偶然人生(续十九)的评论 (共 9 条)

  • 无不为之
  • 晓晓
  • 孤帆鸢影
  • 心静如水
  • 雪儿
  • 漂浮的云
  • 草木白雪(李淑芳)
  • 自自自自、wo

    自自自自、wo热爱写作的朋友,欢迎投稿 瑞鑫祥云文化出版中心 张编辑 QQ咨询:2592849778 联系方式:15350696621

    赞(0)回复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