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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连山的发菜

2014-07-26 19:58 作者:行走麦田  | 17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祁连山的发菜

文/行走麦田

风,卷走了门前白杨树上最后一片黄叶,飘向季节的深处。强劲的北风撕开大地本就不厚的衣衫,向空中仰起一把把黄土。太阳晕黄,照在光秃秃的枝桠上,写下满目的苍凉。

院子里空荡荡的,哥哥去了十几里外的地方上高中,母亲和姐姐去了更远的地方拾头发菜。

一、 发菜与“发财”

头发菜又名含珠藻、龙须菜、发菜。因其色黑、形如乱发而得名。它鲜美可口、回味隽永,营养价值极高,又产于荒漠、半荒漠之地,故而又有“戈壁之珍”的誉称。头发菜是甘肃的主要特产之一,其主要产地在河西,其中尤以武威古浪、金昌永昌等地的头发菜质量为佳绝。每年11月至翌年5月,是甘肃头发菜的采收季节。此时河西的戈壁荒漠草丛中,一丛丛天然生长的头发菜。人们将它轻轻搂起,经过挑选整理、按质分级、精心包装,运往国内外市场。(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随着经济发展,发菜价格猛涨,从最初三四十块钱,到最后的一百六七。一个月手快的人能拾到三斤,对于三四块钱日工资的打工行情来说,自然是高工资了。

那时候,村子上好多女人去遥远的腾格里沙漠边缘拾头发菜。说是盛产,其实你不能将头发菜想象成田野里的麦浪,也不能想成地上曲曲菜,虽然费点功夫,但花个把时辰就能弄到一大背篓。这样形容吧,一斤头发菜撒遍一架山,拾头发菜的人再将它们一根根拾起来,现在明白拾头发菜有多困难了吧。手快的人,一天能拾到一两多点,就是二三十块钱,相当于普通打工三四天的工资。

我上初一的时候,姐姐辍学了。仅凭土地上微薄的收入没办法支撑姊妹三人同时上学,父母思想还算先进,但最后还是不得不向生活屈服。就在辍学的那年天,姐姐就和母亲坐了四轮拖拉机去了遥远的景泰县沙漠拾头发菜。一般都是十五天一个来回,一个冬天下来能跑个七八趟。风送暖,一年一度的春忙开始,持续一冬的拾菜浪潮才消停下来。姐姐本来白皙的脸上多了两块深紫的腮红,瘦小的双手却胖了好多,抹了冻疮膏,指头发亮,可以看见皮下冻得发黄的肉;母亲身体消瘦,颧骨高耸,眼窝变深,不过眼神还是一直透着倔强与温暖。来来去去中,家里芨芨草编制的筐中头发菜就丰盈起来。

姐姐和母亲去拾头发菜,父亲常常坐在屋檐下,低了头,吸溜着鼻涕,认真地将柴草从一团头发菜中拣出来,卷曲的发菜丝丝缠绕着,很容易断裂。旁边两个小筐,一个盛荒菜,几乎就是柴草的颜色;一个放摘好了的发菜,像极了理发店地下的乱发。

“收----发菜!”骑着摩托车的发菜贩子来了,轻车熟路。“这次有多少?”边问边进门。商量好价格,父母亲小心地拿出包在头巾里的发菜,认真地检查秤砣,姐姐就死死地盯了杆秤。小贩往往秤杆还翘的老高就把住秤砣系看斤两了,父亲不依,母亲不饶,姐姐就嘟了嘴。常常是反复好几次,秤杆水平,还看了秤砣系在秤杆上星里星外。杆秤只能精确到钱,但父母还要和小贩争到几离。那时的我常想,与其这样,还不如在发菜里包一块石子!发菜质轻,一头巾也就一斤过点,在中间放扁平的小石片,不仔细检查很难发现。可母亲说谁都不容易,谁也别吃亏最好。收发菜的小贩拿了计算器算好几遍,然后转过身去解了裤带,从第二层裤子中拿出钱来。

记得有一次卖了五百多块钱,全是面值十元的,老大一摞。姐姐高兴地一遍一遍数,深紫的腮红亮的像后的海棠。看着姐姐幸福的样子,母亲发出一声不易觉察的叹息,父亲就给了姐姐二十块钱,说是丫头大了,买瓶好点的花膏别用娃娃油了。姐姐兴奋的接过钱,细心地摸索着,可一转身就给了我十块,“买油用不了这么多,姐俩一人一半,这十块你买只好点的钢笔吧”。最后,钢笔买了,但只花了三块,剩余的让我买了零食!直到有一天我愧疚地说起此事,姐姐却说我打小就嘴馋,她就知道我不会买十块钱的钢笔,还说能吃到肚子里也行……

两年功夫吧,我初三时,家里不但还清了以前在信用社借的二百块钱,而且还有了小一千的存款。

二、寒冷的清晨

晕暗的煤油灯下,父母默默地收拾行囊。两个半人高的大蛇皮袋子,一个装了铺盖,一条薄薄的杂毛灰毡、一床被褥、外加一件光面子皮大衣;另一个装了十五天食物,麦面、昨天烧的锅盔、两安乃近瓶子酸菜……姐姐不说话,安静地撑了袋口。

四轮拖拉机师傅早就约好了,明早四点装车,五点出发。由于需要早起,一家人早早地睡了,听见母亲的抽泣,父亲的安慰;也听见姐姐悄悄地咬了被角流泪,我伸手摸她的脸。姐,姐的低声叫,想和姐姐说会话,可姐姐却转过身子,透过被子我能感觉到那种努力克制的抖动。

迷迷糊糊中被父亲拉醒,说是和我去装车。外边黑乎乎的,啥都看不见,背着死沉死沉的袋子,跟了父亲走。

打麦场上灯光晃动,隐隐绰绰中有人在寒风中低沉地咳嗽。四轮拖拉机的车斗本就不大,但这次一共要去20个人,所以,就用木杆加宽,袋子放下边,上边坐人。食物袋子在下,铺盖在上,二十几个大袋子一装,车身就高出我头顶好多。父亲拿大麻绳将袋子死死地捆好,然后将脸盆和一个小锅吊在栏杆下,很认真地安置好一切,还检查了好几遍。刚装好车,寒风却裹着雪粒横扫过来,打在袋子上,发出啪啪的细响。

下雪了!下雪就可以不去了!可姐姐和母亲却按时来了,姐姐穿了破旧的大棉袄,棉裤,戴着我早年戴过的棉帽。说实话,我当时笑了,因为在手电筒昏黄的灯光下,姐姐在墙上的投影很古怪,身体臃肿,就像儿子看的动画片中的熊大熊二;俩帽耳朵微微翘着,像极了漫画中的猪八戒,耳朵一抖一抖地,很滑稽。姐姐却看我非常认真得说要我好好念书,就决然转身努力地爬上车去。本来还笑着的我,心突然像被马蜂蛰了一般的疼痛,这是姐姐第一次去拾头发菜!姐姐很看书,学习也比我好,可是,姐姐现在辍学了,要坐十几个小时的车,去寒冷的沙漠戈壁拾头发菜了!眼泪夺眶而出,我真想把姐姐拉下车,别去了。姐,姐地喊,但姐姐没有回头,死死地抓住麻绳,衣角剧烈地抖动着,我知道姐姐在极力克制自己哭出来。母亲也上车了,把姐姐往中间挤了挤,朝外坐在铺盖袋子上,两条腿吊在车外。母亲说,回去吧,好好念书!眼泪哗哗涌出,觉得好像姐姐和母亲再也不回来了。引擎哒哒哒地吼叫起来,木杆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四轮车驶出麦场,拐上公路,消失在色中。

那天早晨的风,好冷。雪还在下着,打在脸上,生疼。默默地跟了父亲回家,拿了中午吃的馍馍,到学校时天还黑乎乎的。

姐姐和母亲去拾头发菜了,我去上学,父亲在家捡头发菜。我现在还恨我自己,因为我在学校玩的很高兴,似乎没过几天,姐姐和母亲就回来了。傍晚时分,鸡已上架,我依旧和父亲去接车。车身矮了好多,原本还算干净的锅却变得黝黑。拿了被褥,饶有兴趣地问姐姐拾头发菜好不好,姐姐却望了我说见到老弟很高兴。这是什么话?我问的是拾头发菜好不好玩?庆幸的是我当时看见姐姐脏黑的手,没有问出这句话!

姐姐急急地在前边走,棉衣上开了好几个洞,焦黄的羊毛随风飘荡着。晚饭是父亲做的臊子面,姐姐吃了两大碗,外加一老碗酸菜,呼噜呼噜,比我吃的快多了,直夸酸菜香!还一个劲地咂巴嘴。其实,当时的我很纳闷,不就是酸掉牙的老酸菜嘛。匆匆吃完饭,姐姐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不大的塑料袋,“老弟,看!姐的成绩!”——大半是柴草,乌黑的头发菜缠绕其上。“哇,老姐好厉害!”心中却偷偷嘀咕,得瑟,比妈拾得少多了!姐姐却就高兴地笑,说等她再拾几次就给我买件运动服。对,来点实惠的多好,高兴地摇着姐姐的胳膊,真开始盼望姐姐多拾头发菜了。唉!现在想来,我那时的心该有多么无耻和肮脏!在亲自拾了一会头发菜后才慢慢明白,如果没有亲身经历苦难,是很难理解生活,无法体会劳动的艰辛,也无法分享别人在千辛万苦后终于有所收获的那种喜悦。

姐姐和母亲猛吃三天酸菜,用麦草烧了锅盔,再次去了沙漠。我去上学,父亲在家捡头发菜,日子就这么慢慢的过去了。过年时,我穿上了姐姐给我买的运动服,猪没卖,杀了自己吃,家里也有了好几百块钱的存款……

三、山路弯弯

初二那年寒假,我就嚷着去拾头发菜。理由很简单,寒假作业做完了,闲着没事,一斤头发菜一百多块钱呢,多一双手也能多赚点钱。其实,我内心想的是,去看看拾头发菜到底好不好玩!

父母犹豫半天答应了,兴奋地拉了姐姐的手直蹦高。姐姐憨笑,“做好吃苦的准备!”拍拍胸脯,“放心,结实着呢”,偷偷拿了日记本。

依旧是黑乎乎的清晨,我穿了姐姐买给我的运动服,姐姐皱了皱眉头却没再说什么。激动地爬上四轮车和姐姐母亲坐在一起,姐姐看我兴奋的样子就笑,“往中间坐,路上不好走”,老练地将我挤在车中间。母亲也笑,“去看看也好,你不是嫉妒我们天天吃黄黄的锅盔吗?”冬日早晨的风很冷,但我觉得让人清醒,还去了帽子让风吹。母亲愠怒,姐姐笑着给我戴回去。四轮拖拉机冒着黑烟,载着我的出了村庄。

那时的公路不是柏油,而是沙子铺的,也许是刚铺过吧,四轮拖拉机几乎就是跳着往前行驶,车中间的人蹦得老高,边上的就死死的抓住麻绳。时不时有人从蛇皮袋子上滑下去,又在惊叫声中爬上来,。干脆有人拿腰带把自己链在麻绳上。颠簸中你压了我的腿,我撞了他的头;有人说对不起,对方却就回答应该的。熙熙攘攘,我觉得这才叫生活!车子跳起,故意大声喊疼;看见前方有大石头,高声提醒大家,“哈哈,开始炒豆子了!”看到满车乱跳的臃肿,觉得好玩,给旁边的人形容现在的我们就像老树上结出的瘤子,是火烧屁股的猴子。有人顶回来,“白肚子书生不知道农民的苦”,有几位晕车的翻白眼瞪我。嘿嘿,管你咋说,我也要去拾头发菜了!

在公路上跳了几个小时后,刚开始的兴奋一扫而光。腰酸背痛腿发麻,抓绳子的手开始抽筋。天空发灰,太阳发白,群山焦黄,风也没了刚才的冰冷与清醒,像一条条毒蛇,使劲地往怀里钻,口罩冻住了,眉毛结了霜,拖拉机的黑烟还一个劲儿的往肺中钻,油腻腻地恶心。冷、烦、累 ,满心地后悔。一车人悄悄地坐着,在寒风中颠簸,就像随时会被风浪吞噬的一片黄叶。

还没到中条山,四轮拖拉机就拐上一条山道。其实这个已经不算路了,拖拉机沿着山洪冲出的大水沟小心翼翼的爬行,不时冒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浓烟。在一处转弯,我稍稍向外伸头却看见直下方沟底的石子,大叫小心。母亲脸色煞白,狠狠地瞪我一眼低声说,“悄悄,不要让司机分心!”心里怕的要命,死死地拉住姐姐和母亲。

又一个转弯,回望刚才走过的地方,才发现洪水在那儿冲出一个五六米高的悬崖。刚才我们就是在这悬空的路上过来的!像被冰刀刺中后背,一股冷气瞬间从跖骨传到脖颈,滲入大脑,舌头发干,腿打颤,大滴大滴的冷汗从额头冒出。姐姐给我擦汗,手也在颤抖,可她却装作啥事没有的样子,“没事,这条路我们常走”!

一只生活的大手狠狠地攥住我原本好奇的心。剧烈的阵痛中,心碎,鲜血四溅,涂满我在课桌上偷画的漫画、抹在我分数低的可怜的试卷上……悬崖下好多凌乱的脚印,一只破棉鞋静静地躺在悬崖下,我似乎看见了鞋壳里干枯的血迹!

转过山湾,刚放下提在嗓子眼心,拖拉机却吐了几个大大的烟圈后猛地停了下来。司机检查一番,脸色发黑,“下车吧,不知能不能修好” 。啥?车坏了?有人叹气,有人骂娘,下车吧!姐姐默不作声地跺脚,在寒风中发抖。男的全部上阵,七手八脚地拿出工具箱开始修车。

四周都是大山,满目苍凉,连一只都看不见,看看太阳,离西山顶也就两三丈,心里发慌,悄悄问姐姐还要走多长时间,姐姐说如果车不坏的话还得一个多小时。暗暗计算,就以刚才的速度,到目的地还有十多公里的距离!姐姐也是一脸惆怅,说上次她们就碰到这样的事情,等半夜没修好,还是司机连夜步行去了最近的镇子才买回零件的。扭头看看司机,双眉紧锁,乌黑的油手不停地忙碌心中发怵,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吃饭没水,睡觉没地,怎么办呀?

司机忙碌着,眉头都蜷成核桃大的疙瘩了,脸黑的像流在地上的机油,帮忙修车的人们也开始叹气,七嘴八舌地商量着对策。有的说到最近的镇子买零件,马上有人反对,来回四十几公里,就是买回来也是半夜了,黑灯瞎火的怎么修车?不管咋说都没法按时赶到拾菜的地方……

最后商量的结果是背了铺盖和两顿的食物步行走捷路,留下两人陪司机修车。听到这个,我其实挺高兴的,与其死等,倒不如早点到目的地,最起码可以喝到热水。

一行人背了蛇皮袋子翻山而行。我家有一块不通大路的地,秋收时就用麻袋装了扁豆秧从羊肠小道上背回家。山里孩子爬个吧山还不跟玩儿似的。可真的开始走,就发现情况不妙。家乡要么就是土山,要么就是怪石嶙峋的悬崖,土山好走,悬崖难爬。这边的山上很少有悬崖,全是沙砾,明明看着很结实的地方,踩上去就化作一盘散沙,好像站在冰面上似的,不及时抓住低矮的红碱柴就会滑出老远。所有的人俯下身子,抓了红碱柴、骆驼刺,一步三滑,慢慢地往上挪。爬不到一半,脚踝发麻,大腿泛酸,背袋子的草绳使劲地往肉里勒,满是灰尘的脸上滲出细密的汗珠,胸中好像塞满了麦草,干嗓嗓的扎的人心慌,呼哧呼哧地喘气,像极了破风箱。

好不容易爬上山顶,太阳已经不见了,西方只余一抹淡红。东边的山峰高低起伏,挨挨挤挤,逐渐延伸到暮色中看不清了。风很大,红碱柴发出尖利的破空声,衣角猎猎作响,汗水瞬间消失,内衣发凉。上了年纪的人就招呼大家快走,说在这种情况下着凉会落下一身的病。下山好了很多,至少不那么费力了,但不小心就会滑倒,坐了土飞机,大呼小叫中溜出老远。我自然是摔倒最多的人,到山下时,屁股生疼,运动服裤子上多了两个洞!

姐姐惋惜的掉泪,我却渴的要死,舌头成了木棍,嗓子中好像填满了沙子。看到一处薄薄的积雪,冲过去抓一把往嘴里塞。妈妈追过来阻止,可我已经吃了一大把,瞬间的冰凉钻入骨髓,牙齿已经疼地失去知觉了。姐姐也赶过来抓了一小把,伸出舌尖慢慢地舔食。

学了姐姐的样子吃雪,老一会儿,嘴中才有了知觉。继续爬一座稍小的山,暮色就慢慢地随着脚步吞噬下边的沟壑,已经看不清刚才吃雪的地方了。没人说话,只有呼哧呼哧的喘息和脚下沙砾哗哗溜下的声音。

夜幕降临,青黑色的天幕笼罩了一切。我眼睛不好,姐姐就拉着我走。姐姐的手很暖,遇到过陡的地方就使劲地拽我。姐姐只比我大一岁半呀!可姐姐已经拾了两年的头发菜了。我不争气的眼泪悄悄地流了下来。

“哒哒哒”隐隐约约的一阵拖拉机声传来,接着两束明亮的灯光划开黑暗,朝我们照了过来。“哦------哦-----哦”所有的人大叫起来,“哈哈,老弟来了就是好运气,车修好了!”姐姐激动地拍我一巴掌。连滚带爬,向灯光冲下去……

弯弯的山路呀,你到底通向何方啊?

四、寒夜漫漫

到地方时,上弦月已经升起,七手八脚地卸车,一地的蛇皮袋子。四轮车司机连说好运气,然后急急得走了,说是明天还有一车要去白墩子,现在赶回去还来的及。当灯光消失在夜色中,我才发现我们被无边的黑暗包围,很瓷实,非常有质感,天空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的黑锅,浅浅一扣,便将一切罩其中了。

寒风裹着雪沙和石砾肆无忌惮的撞开眼前的一切物体,所有人的衣角都在风中啪啪作响,除了近处的几座小山、小柴棵,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没有了。我的母亲,我辍学的姐姐,就是在这儿拾头发菜的吗?我的心一下子空了,似乎自己的灵魂正在远走,只余空壳。

找了一处稍背风的山湾,开始做饭。天色已晚,只是烧点开水,兑了点酸菜。喝了酸菜汤吃锅盔,老有一股土腥味,馍馍中还有了细小的沙子。漫不经心地吃着,就寻思睡觉的地方,住房子绝对没有可能,应该有窑洞吧,姐姐说过她们好几次就住窑洞。吃完饭,姐姐就带我去附近拔红碱柴。我以为是晚上冷了要烧来取暖,哼了家乡民歌,想象夜晚火红的篝火晚会。

拔柴回来,住窑洞、跳锅庄的美梦却破灭了,因为铺盖已经取了出来,妈妈开始在地上铺柴禾。原来这些柴棵是用来隔潮的,在上边铺了毛毡和褥子,老长一溜,大通铺做好了。枕头自然是没有的,好多人将鞋垫在褥子下,和衣躺了。

这是我第一次在野外睡觉,虽然累,但又一次的激动起来。幕天席地,真好。瘦零零的上弦月洒下很可怜的一点儿清冷的白光。这甚至算不上光,只能算薄薄的气,一晕晕荡下,还没到地面呢,便被黝黑的戈壁吸入腹中。四五颗星星,很低,立体感极强,似乎伸手便可摘下。

夜空深邃,奇异的静,火焰的呼呼声异常的响,有一种山涧洪水奔流而过的回响。一股股冰冷小风开始往脖子里钻,掖了掖被子,似乎好点,接着看下去。对面小山在火光映照下隐隐幻幻,如浅墨勾勒。附近的柴棵则索性蜷缩成一个个鬼影了想起秋日夜晚那悠远而高深的天空、田野里动听的虫鸣、金黄的麦浪中我们一家人挥汗如雨、也想起我梳了大辫子的女同桌……有人在火堆边抽烟,谈话声很远,似在梦境之中。突然觉得灵魂离开身体,随了风,飘向很远的地方。

淡淡的月光下,一层薄薄的白气如液体般涌动,轻轻漫过山梁,缓缓透过被子,泌进肌肤。左右透过暖暖的体温,但胸部发凉,背部冰冷。刚开始还觉得厚重的被子轻飘飘的,柴棵疙瘩透过薄薄的褥子,后背硌得生疼,脚上当然是穿了厚厚棉袜子的,可滲冰滲冰的,总觉得什么都没穿。悄悄蜷起一只脚,放在小腿上总算有了暖意,就左右换着倒腾。

火光暗了下来,有人低声地咳嗽着,悉悉索索地裹紧棉衣。应该是深夜了吧,悄悄看了看电子表,才十一点稍过,父亲肯定没睡,凑在昏黄的灯下捡着头发菜,又一缕头发被煤油灯的火焰烧焦了,好几个黄色的小弹簧附在发梢上。炉火很旺,暖暖的火苗欢快地呼呼叫着。说不定还烧了两个洋芋,外皮焦黄酥脆,白白沙沙的瓤飘着诱人的香味……口水顺着嘴角流出一路冰凉!这才明白大漠戈壁冬日的厉害。酷寒、冷漠,仿佛一头洪荒巨兽,张开漆黑大口吞没一切,放入冰窖。

寒风掠过戈壁撞击沙山,带走地面少的可怜一丝丝暖气,发出低沉的嘶叫。好像有人在远处抽泣,哭声远去,又传来惨厉大笑似的回音……突然记起啥时候听姐姐说过,有人滑下沙山,摔死在水沟中。汗毛倒立,浑身发抖,一身的鸡皮疙瘩!姐姐朝我这边挤了挤,母亲又拉了一大半皮大衣盖在我身上,觉得暖和好多。姐姐就说,“戴好棉帽子,把帽耳朵拉下来系好,带上口罩。”

依照姐姐说的做了,再拉了大衣盖了头,果然听不见风声了。口罩也挡住了部分呼吸时热量的散失,身体暖和好多,慢慢地睡着了。

明天不会这么冷吧……

五、清晨大漠

第二天清晨,我早早就醒了。实在忍受不了红碱柴透过被褥传达上来的那种坚硬。

东方发白,周山如黛。启明星亮晶晶的悬在青黑天幕上,像一盏灯,仿佛搭个梯子就能摘下来。没风,摘了口罩,一股奇异的清爽洗涤着我的五脏六腑和每一个细胞。没有迷瞪,没有杂念,从里到外清清澈澈,全身透明。被褥成了神奇的飞毯,载了我,忽忽悠悠,向东方飞去。

不知过了多久,妈妈就喊姐姐起床。声音在晨风中传出老远,又回荡过来。男人们粗壮的咳嗽声在晨风中嘹亮而悦耳,与大漠沙洼产生了奇妙的共鸣。大漠戈壁真好,虽然昨夜寒冷彻骨,但大漠还是有温情的一面,戈壁敞开自己瘦骨嶙峋的胸膛,接纳了我,也给在贫困线上挣扎的故乡人带来了希望。

我沉醉了,悄悄地闭了眼装睡,可又怕失去这美好。我觉得我就是诗人,行走在这块处女地上,虽然无法吟唱出绝响诗句,但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是的,至少应该有一声呐喊!

“啊……”,我像多情的诗人一样叫出了声,可又觉得这充满感情的叫声会招来别人的讥笑,遂将“啊--”字的尾音变成了呵欠。

“啊个屁。快起。”妈妈笑得很温馨。

刚爬起来,风就带走了棉衣上的余温,一下子觉得光了身子钻进盔甲里中,一连好几个寒战。姐姐已经生火烧开水了,火苗使劲地朝着一个方向蹿,老是偏离了锅底。过去帮忙,才发现在火光的映照下,细细的沙粒贴了地面飞驰。调整好石子垒的锅灶,返回收拾被褥,抖落一地细沙。

“妈,怎么洗脸?”我看了看放了馍馍的脸盆。妈妈就笑,“过去让你姐姐浇着洗吧。”半锅浑浊泥水,姐姐拿了搪瓷缸子舀出少的可怜的一点点,脸还没闷湿,水完了。姐姐为难地再舀出一点,总算洗完脸。我过去舀大半缸子水,“姐姐,你洗脸吧。”姐姐就笑,“来这儿是头发菜,只有离这四十里远的地方才有碱水,来去背水就得大半天时间,化了雪水,更方便好喝,但雪不好找,我们只有回家的时候才洗一回脸的。”

“啊?那你咋不早说,我刚才?”

“没事,我过会再去找点雪,不能让我们家未来的大学生脏着脸让人笑话!”

听到这个,心里难受,默默地拿了搪瓷缸子去附近的水沟找雪。也许是戈壁干旱很少下雪的原因,好几条水沟的旋湾处都只有薄薄的一点,而且被沙子埋了不少,小心的刮去浮沙,却看到一大块冰,拿石头敲下来。看着里边混合的沙子,觉得不如意,再找,却没有了。拿回去,姐姐高兴地喊妈,说我厉害,找来这么多水!冰慢慢融化,锅底上一厚层沙子。姐姐拿过脸盆,熟练地清出沙子,又倒在锅里继续添柴烧火。看了多半锅黄汤,我皱眉,姐姐笑,“过会水开了,细沙和泥会沉下去的!”

水开了,沉淀一会儿,但水还是不能完全清澈。看了别人舀半缸子开水开始吃早饭,只好无奈地有样学样。喝着满是泥腥味的开水,小心地吃锅盔,不时有沙粒硌牙。不管咋说,肠胃暖和了,风也小了好多。

东方泛白,慢慢洇出一抹浅红,像少女脸上的羞红那么淡,几乎让人觉察不出。很快地,天空像胭脂透过宣纸那样洇出了一晕玫瑰色,蒸气挥发似扩散,由淡变浓,在东方浓烈出一片辉煌。一道日边隔着一大片满是沙砾的戈壁冒了出来,很遥远,可又觉得很近。我分明看到了涌动的波浪,听到了一浪强似一浪的海涛。戈壁滩明晃晃的,不正是反射着日光的水面吗?

太阳裹带出一道道射向天际的红霞。莫非是黎明母亲诞生太阳时流出的血吗?大戈壁醒了,万物醒了。万物睁开了沉睡了一夜的眼,向太阳发出灿烂的一笑。

活了,一切都活了,寒冷的黑夜过去了!谁说戈壁是死亡之地呢?这是力,是火,是静默的呐喊,是凝固的进取,是无声的呼啸。就是这儿,姐姐和母亲找到了我的希望!

六、丝丝头菜

拿了自制的锥子,弯腰,在荒草石子间开始寻宝。

可看了老半天,除了沙砾就是草!屈膝,还是不见,干脆趴了下来,一丝头发菜缠绕在一株枯草的根部!小心地拿锥子往下挑,稍稍用力,一根断为两节!小心的顺了缠绕方向撕扯,才算成功。再找,却没有了,爬起来挪个地方,不错!沙砾间隐隐约约,好多黑丝,急急地蹲下细看,却是压在小石子下的几缕黑山羊毛。失望地挪地方,在一丛小柴棵下终于有了点收获,连草带柴拾到了十来根。

站起、蹲下、蹲下、站起,腰开始发酸,腿就发涨。看一眼只有几根枯草和柴棍的小筐,心里发急,跑过去看看姐姐的芨芨筐。姐姐的筐子里也就是比我稍多的草和柴棍!“姐,啥时候才能拾到点头发菜呀,都快半个小时了!”姐姐憨笑,“呵呵,不错哎,我还以为你找不到头发菜呢,就这么拾下去!”啊?好吧,那就坚持!

风大了起来,虽然戴了剪去指头的手套,但握在手中的铁锥子还是和冰棒似的,尤其食指每拾一次头发菜就要亲密接触锥子尖一次,渗冰渗冰的。再后来就觉得指头冻得没了知觉,连锥子都拿不住了,哈几口热气,再来。也许是口气中湿气的原因,冷的更快!实在受不了了,退了手套,放到腋窝下暖暖。你现在可以想象了,你在酣睡的时候有人在你腋窝放了一块冰!这个就是我现在的感觉,浑身打了好几个激灵,但手总算温暖了好多。太阳慢慢的高了起来,但白汩汩的,好像冬天在墙根下吸溜鼻涕的老汉,瑟缩着紧了紧腰带。一片像云更像尘的东西慢慢的裹了太阳,风更大了。

脚开始发冷,一丝冰冷的气息,从脚心慢慢地游走,顺着小腿,大腿直抵下腹。是那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好像肠子都放入冰水中了。使劲地跺脚,麻酥酥的似乎好点了,可肚子还是冰冷。狂奔了几十米似乎也好点了,可周围的人们就诧异地看我。姐姐悄悄告诉我,“如果肚子冷,就将棉衣也装在裤子里,这样会好点。下次别来了,好好学习,你受不了这个罪” 。

我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不是冻哭的,就是冻死我也忍了!是姐姐的话让我记起每次拾菜回来,姐姐都要对我说一句好好学!我当时其实挺反感的。记得有一次我看书睡着,姐姐就发了火,拉着我看她比大拇指还粗的食指,可我还是没能理解,只是给姐姐拿了冻疮膏!说实话,当时就是敷衍,姐姐不善言辞,流了泪抹药。姐姐,我错了,我现在才明白你一次次说要我好好学习的原因。母亲,姐姐,是你们拿着微薄的生命换取我的未来!姐姐,其实,你把上学梦寄托在我身上了!

姐姐悄悄地擦了我的泪水,“快点拾菜,要不过一会别人会笑话我们。”眼中也满是晶莹的泪花!

我不能再哭!将棉衣装在裤子中,肚子确实暖和好多,和母亲姐姐排在一起拾着头发菜。手还是冷,脚还是痛,但我没再停手。

中午时分,太阳好了许多,找了一个稍暖的山湾吃中午。姐姐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抓了一把自己的荒菜放到我的筐里。水自然是没有的,吃干锅盔。结果就有人来看我的成绩!“哎呀,看不出来,白肚子秀才也能干这活!厉害人家的就是不一样!”姐姐笑,妈妈却说,啥呀,穷的揭不开锅,不出来挣两个,上学还穿不穿裤子了?大家笑得前仰后合的,而我就尴尬要死,真像赤裸了身子站在众人面前一样!母亲这么说,其实是很自豪的,但我知道我成绩的来由!我难道告诉大家事实真相?不!这个谎言,我会守在心中!是姐姐让我有了尊严,给了我希望!

下午直到太阳快落山,我们才拖着疲惫的身子,边拾菜边向窝铺行进。姐姐一边走一边拾菜,还顺手拔了干柴夹在腋下,背影和母亲一模一样。我再次地难受了起来。姐姐爱看书,和我闲聊时说,她非常喜欢有文化的人,穿的干干净净体体面面,说话很受听,能让人明白好多,一家人在城市买了大房子,下午去河边散步……我当时还笑,说姐姐想嫁人了,姐姐就跟我急。唉,姐姐的未来梦算是结束了,但姐姐把这个梦给了我,甚至是强加给了我!

学了姐姐的样子,拔柴、拾菜,慢慢地回窝铺。

吃过只放了一点酸菜的面片,快速打开被褥躺了。一天的劳作抽走了我所有的精力,除了思维,所有的一切都灌满了铅。昨晚还硌背的红碱柴,顶了腰眼,痒痒的透着舒服。眼皮干涩,还想看看姐姐收拾锅碗,但眼皮却被大石头压住了似的沉重。

第二天早晨是母亲叫醒我的。风依旧冷的要命,喝了泥水,再去拾菜直到太阳落山。

七、魂归大漠

日出日落,时间似乎停滞。掐了指头算,还有十天、九天、八天……似乎从有记忆开始到现在拾发菜这么长吧。两安乃近瓶子酸菜逐渐浅下去,虽然每次都只放很少一点,可还是没了,拿水涮去最后一点菜汤。吃了三天只放盐的面片,终于,拖拉机冒着黑烟来了。黑黑的烟圈,一个顶着一个调皮地窜入空中。颠簸相对于拾头发菜的枯燥与劳累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四轮车吼叫着驶出戈壁,飞向家乡,我一路上大呼小叫,其他人也是一脸的渴望。可来时还不时吼叫几句花儿的司机却没说一句话。

旁晚时分,拖拉机喘着热气停在打麦场上,奇怪的是接车的人却出奇的多,父亲看到我们娘仨,长长的出了口气,“安全回来就好,安全回来就好。”连说好几遍,拿了被褥回家,隐隐约约听到哭声,还以为谁家孩子挨打。急急得回家,先捞一碗酸菜,吃光菜喝完汤,才觉得心里那种干燥有些许缓解。父亲一边下面一边悄悄地给母亲说华家老二出事了。

“ 啊?怎么了?”

“七天前一车人在回家的路上出了车祸,三人受伤,华家老二腰摔断了,县医院不收,可没钱去省城,在家将养着,好几天米水不打牙了” 。

一家人默默地吃着饭,想起那只躺在悬崖下的棉鞋、凌乱的脚印,沉闷,压抑。悄悄地出了院门,不自觉地向华家走去。

“呜呜,﹡﹡,你吃点好不好?你快点好起来行不行呀?啊?”应该是华家老二的媳妇,大高个子,前年嫁到我们村的。

“﹡﹡,你睁眼看看娃娃吧,你成了这个样子,我们娘俩怎么活呀?呜呜呜。”哭声突然大了起来,应该是无法抑制悲伤了,“张﹡﹡,你凭撒让我我男人开车,啊?出了事你还不见人了,你还我男人!”哐啷一声,门开了,昏暗的灯光下,一位披头散发的女人往外冲,后边好几个拉着。

“先照顾病人要紧,张家不是说借钱去了吗?悄悄地,你这么哭,病人听见心里也不好受。”不知是谁在劝说,最后几句也拉着哭腔。

华家的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头埋在腿间,使劲地抓头发!我想进去劝劝,可不知道说啥,默默回家。

从父亲的讲述中才知道事情的原委。张家新买了拖拉机拉拾头发菜的人,每人十五块钱,来回两天除去油钱能赚小二百,可张家小伙子开车技术不好,就在难走的地方让华家老二帮忙开车。合该要出事,在一处陡坡,刹车断了,一车人冲下悬崖。华家老二被车厢压断脊柱,还有两个摔断胳膊。蹭破了皮,碰掉了牙的不算受伤,先救人。等送到县医院,大夫说脊髓断了,最好的结果就是高位瘫痪,还要马上送省城才行。问需要多少钱,大夫说最少十几万,最后商量的结果就是先拉回家让家里老人做主。

张家第二天拿来了一万块钱,还拿着信用社的借款单。

五天后,母亲和姐姐又去拾头发菜,本来还有二十天开学,可母亲说啥也不让我去了,依旧是我和父亲去装车。我打心眼里不愿让姐姐和母亲再去拾菜,可母亲说不拾几个钱,日子咋过,学咋上?直到看不见拖拉机了,父亲才叫了我回家。路过华家,却听见撕心裂肺的哭声。

父亲要我先回家,然后匆匆地进了华家院子。天亮回来,却拿了铁锹出门,我追到大门口,父亲说了句好好学习就匆匆走了,我知道华家老二没了!

写作业,手指头生疼,就抹了冻疮膏看书,可眼前老是出现母亲和姐姐拾菜的情景,干脆放下书出了院子。

华家街门上已经贴了白对联,一块旧床单从屋檐垂下遮住书房门,死者是不能见阳光的,应该是棺材还没有做好,此时的华老二穿了棉布长衫,用红线捆住双脚,直挺挺的躺在地下,脸上盖了一片红布。

正想着,华家的穿着服拖了麻鞭抱着一个同样装束的小孩从床单下冲了出来,脸色苍白,头发散开,“张﹡﹡,你还我男人!”,一个趔趄,滚出老远,孩子就大哭起来。众人拉的拉,劝的劝,有老人就说,人死不能复生,活人要紧。华家的似乎突然记起什么,就地坐下,给孩子喂奶。孩子呜呜咽咽地含了干瘪的奶头,小身子还不时地抽搐着,华家的看了看孩子,放声大哭起来……

那天的太阳,如血。

八、大漠祭

拾头发菜的描述要告一段落了,但我的思绪却久久不能平静。以上所写的只是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我故乡“发财”的缩影,事实上,好多经历和听说的关于拾头发菜的故事远不止这些!可我不敢再写下去了,我害怕我苍白的文字亵渎了陨落在大漠戈壁上的灵魂!

头发菜给人们带来了财富,也带了悲伤。就我故乡来说,三十多个自然村,据估计当时不少于三千人拾头发菜。按平均每人一年八百元的收入来计算,拾头发菜确实带来了巨额财富。各个村子打桩建房、买拖拉机,婚丧嫁娶也不再是一碗简单的烩菜……但几乎每个村子都有家破人亡的事情发生,就古浪全县以及毗邻的两个县来算,伤亡人数更是触目惊心。

过度开采也对生态造成了巨大破坏。八九十年代,拾头发菜大军席卷整个祁连山脉与腾格里沙漠的交界地带。刚开始的时候,都是拿了锥子挑拾,后来就发明抓子,小的二三十公分,大的超过两米,用摩托车拉了连草带菜全部收集起来,然后放在水中淘洗,发菜下沉,枯草晒干喂羊。本就贫瘠的沙漠戈壁遭到毁灭式开发,不几年功夫,靠近腾格里的山区开始沙化,沙尘暴不时光临祁连山深腹部。1993年一场罕见的沙尘暴席卷河西地区,死伤失踪十数人!政府紧急出台法令,禁拾头发菜,随之禁牧。

祁连山自然生态保护区建立、石羊河流域综合治理工程逐渐显出成效。降雨量逐年增多,沙化得以遏制,腾格里沙漠戈壁生态逐渐恢复,看到这些可喜可贺变化,心中有了些许安慰。

土地是宽厚的,虽然知道会被人们榨干最后一滴乳汁,依旧无私地敞开自己消瘦的胸膛,默默滋养着一方乡亲。丝丝头发菜给故乡人带来了希望,也缠绕着悲伤。故乡的亲人啊,也不是不知道土地的伤痛,是贫困让人疯狂。魂归大漠的亲人呀,是你们听见了戈壁痛苦的呻吟,悄悄地去陪伴它吗?戈壁风似剑,呼啸而来,带了沙砾撕碎声色犬马;大漠月如钩,悄悄升起,满含微笑抚慰沧桑岁月。在戈壁拾菜的我读懂了生活,也体悟了人生

现实让人无奈,但淳朴的故乡人并没有被生活压断脊梁!就是和父母姐姐一样的人们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默默的奋斗着,抗争着……感谢故乡这片热土,让我的人生一直带着土香!感谢故乡一方亲人,使我明白幸运之花需要用汗水浇灌!

现在除了偶尔有人路过,大漠戈壁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悄悄地抚慰着伤口。其实,默默无闻的乡亲们何尝不是这样?

姐姐来电话问父亲安好,我就提起拾头发菜的事,或许是我勾起了姐姐的痛,姐姐只是淡淡的说了句早忘了就挂了电话!不是不想提及,而是承受不了那种痛。

母亲和姐姐拾了七八年头发菜,家境渐渐好了,可母亲却落下一身的病痛。身体逐渐消瘦,面容也苍老很多,记得有一次一家人在一起闲聊,却就说起拾头发菜的事,妈妈摸摸姐姐的头认真地说对不起姐姐,要在姐姐出嫁时办的风风光光的,姐姐哭成了泪人,我和哥哥低了头,无地自容的惭愧。老妈却生气了,说一个男汉脊背上还背不住一根面条,接着说以后要是有良心就好好的关心下丫头。这也许是母亲冥冥中的遗言吧,母亲没有等到姐姐的婚礼就走了,母亲走的时候才四十五岁,农历十月,是拾头发菜的季节。

眼泪又一次模糊了眼睛。母亲和姐姐只是千万个拾头发菜者中微不足道的一份子,我可亲可敬的父老乡亲们把一腔热血义无反顾地洒在茫茫戈壁,泪花中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拾头发菜的情景再一次出现。

夜幕降临,空旷的戈壁上,一群衣衫褴褛的拾菜人拖着疲惫的身子在寒风中走向露天窝铺。

我虔诚地点燃了母亲从附近找来的枯草,火苗烧着了母亲脸上的红晕,姐姐麻利地放了干的红碱柴,炊烟升起,漫过山脊,融入苍茫的夜色中。红碱柴是戈壁特有植物,很耐烧,黑红的火焰热烈地舔舐锅底,锅盖下嘶嘶之声响起,雪水开了……

我悄悄拿出一束燃烧的柴棵,插在不远的沙堆上!

以文会友,拒闲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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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连山的发菜的评论 (共 17 条)

  • 荷塘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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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凡的世界 推荐阅读并说 有些痛记在心里,有些泪水自己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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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从文在线
    从文在线 审核通过并说 沙漠景
  • 雪灵
    雪灵 推荐阅读并说 淡淡的月光下,一层薄薄的白气如液体般涌动,轻轻漫过山梁,缓缓透过被子,泌进肌肤。左右透过暖暖的体温,但胸部发凉,背部冰冷。刚开始还觉得厚重......
  • 晓晓
    晓晓 未通过并说 请作者不要重复发文章,该文于7月3日已推荐。
  • 孤帆鸢影
    孤帆鸢影 推荐阅读并说 阅读荐赏
  • 晨星

    晨星欣赏美文!祝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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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弦琴雅致

    弦琴雅致欣赏美文,感谢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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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春笋吐绿

    春笋吐绿不是不想提及,而是承受不了那种痛。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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