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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木东园

2014-06-10 14:40 作者:孙驰  | 11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水木东园

要升学考了。晴凉,中学濠沟旁的白杨,沙沙地。考场就在这东侧,带廊道的教室里,恰是沈林监考。沈老师有两遍走过我的身旁,指着考卷上的数学题,可我审视后,终是没有发现错在那里。

开学的第一天,总要参加义务劳动,少不了铲筐杠帚。同学们说那位猴脸、稀眉的女生,是校长女儿。而那位闲雅的党委文秘女儿,总是要和她摽在一起。

河流向南,穿过了前园人家后,道东,先是一方鱼塘,然后就是接屋连荫的中学了。走过池塘和操场间,枝柯四散的法桐甬道,便是学校的大门。大门的一侧,与方塘相邻的,是前园的一排场屋牛舍,如花下晒褌。学校三面濠水蜿绕,杨柳蓼花。只有北面,是一道高远横亘的石墙,将错落的村舍隔开,中间有一小门,常要闭上。学生们就抄近道,穿过小舍藩溷,来到东侧的一段围墙下,一队队地,沿着陡滑的濠沿,来到校园。

教室的隔壁是食堂,黑板旁,仍留有封闭的小木窗。班主任,墩实,小个,婚媾像是没多久,穿着一双翘皮鞋,肚子渐渐地大了起来。上数学课时,看谁在打盹,也不作声,就会用写剩的粉笔头,远远地砸向那人的脑袋。有一次,孙广秀跟人打架,在课堂上要检讨的。当念到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时,大伙一下子都楞住了。班主任那平时常绷着的霜灰的脸,等弄明白后,一霎那,也跟着大伙放笑起来。最后什么也没说,就叫他坐了下来。

李光明,冷面方唇。俯起头,瞥上你一眼后,就要得意地将手榴弹,慢吞云地称作:水牛蛋。(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又上体育课了,就会转过教室,来到一排门朝西的小房子里。打开门,便是扑面的霉尘热气。抬出鞍马、软垫,拎着各种投掷器械。体育老师徐玉娜,身后两痕麻花辫,不大的面孔上,会出现几块糊斑,发出嗡嗡的男声。有人问她,这娜字念挪字还是念那,她说随便。她在教学生三步上篮时,有的人一时手足无措,她说这是乱尥蹄子。而无论做哪项运动,那位皴黑,形貌神似体育老师的女同学,还有校长的女儿,体育老师都会让她们尽情地去发挥。

又开运动会了,运动员进行曲,一遍遍地响起,校长的女儿总是跑在最前面。

男女总会被安排在同桌,我的同桌范胜香,项旁的肥膘上,留有一枚陈疤,身上有一阵难闻的气味。生气时,一拗一拗地,像是在猪拱食。她和前桌的校长女儿,总是很亲宜。文书的女儿桂香,虽和校长的女儿一排,可不相邻,以免上课时语耳。前面的一排,就是小个头的孙克兵和居振全。

校长的女儿,嘴角夹着泛白的粘膜,常会很兴奋地哼着运动员进行曲。天时,会将手皮一块块地往下撕。教室的北窗下,就是校长家住的大院子。这里像是只住着校长一家人,其余的房间,都是些仓库。窗子的对面,校长的人,整日里外地忙呼着。课间,校长的女儿,常会将煊热的馒头拿来,趴在桌前,揪下一块块的,往嘴里塞。文书的女儿,书包里总有一只大苹果。和她同桌的黄成波,嘴,总是臭臭的。

开学时,在万人如海,头发和旗帜飞扬的操场上,举行开学典礼。濠沟旁的公坑所,气度恢宏。路旁,操场边,一堆堆的,全是学生上交晒干的青草。顺和的母亲,正在校长家的大院子里吵闹,说交不上青草,老师不给上学。校长不作任何声响,只是不停地里外走动,洗脸擦面,任其叫嚷。

校长家的房后,老柳菱塘,小岛上,纤草长藤摇漾。校长的儿子,就会领着嘴角泛白的二弟,坐上母亲洗衣的木盆,去采菱角,往岛上小留。池塘和教室的西侧,一直到南面的校门旁,这大片的沟洫田畦里,全是一垅垅的大白菜。靠近这菜园子的大门旁,几架支着篮筐的水泥球场边,有两间房舍,搭靠着一间小厨房,这是化学老师袁彬的家。对面操场的西侧,坡上就是大路。而处在绿沉沉,在延展行道树中的两扇大门,就欹在了两旁。袁彬夫妇是南方人,传闻他家洗脚和面,都用一个盆,不可信。两个长得像母亲的双胞胎的小女儿,鞋袜衣饰,全都相同,外人是分不出来的。

食堂给住校生吃的大米饭,天天白菜汤,都用木桶盛着。里里外外的,地面如鳞状,被踩踏得溜滑,全蹲在地面上吃着。在教室里,就能闻到拌和着木质的芬香。

食堂前面,就是湿漉漉的水塔,旁边,就是一方幽凉的水井。季,学生们会来这里冲洗,顺便就喝上几口。听说,孙克雁和一个女生有染。传言快幸之后,要是饮用了这冰沁的井水,不是刹那显出本形,就是人要死去。无奈,校长忿然地让孙克雁,将井边的那桶水喝下。在煎迫中,孙克雁最终未去尝试。

熊铁,丰身青腮,一口南音的普通话,十足的文人气,是位音乐老师。教室西墙下的那所小房,如七夕斗巧的小屋,就是他的宿舍。无论在室内,还是在外转悠,胸前总要挂着手风琴,呜呜啦啦地鸣着。听说间,有位女生,常要来小屋欢会。假期后,小房的门,整日琐着,熊铁不见了。说是被调往别处了。

听他们讲,教英语的老师丁如阳,走进教室的第一件事,就是在黑板的正中,写上一个丁字。第一眼看去,性爽,唇上生有疏朗的小须,这老师倒像是位女生。如同踏着走上舞台的步子,就在黑板上写着一个大大的丁字,说:我姓丁!后来,就被学生们演变成了,丁沟的丁。

好吐痰,上语文课的女老师也婚配去了,就由高中的语文老师来代课。一架眼镜下,溜圆的大眼,讲课时,他所说的南方普通话,颇具哗众渲染色彩。在讲狼的那篇课文时,把狼叫囊,说:囊依黠依——然情诉咨——变咋——几胡哉!纸争效矮——。学生们就常要说起这囊来。

校长上政治课时,就要在左右的走道间,来回的走动着,常要说:困难是弹簧——你硬他就弱!你弱他就强——。会突然就:嗞——的一声,漱出一口唾液出来玩。

沈林因为讲课语音难懂,学校都不愿接收,结果校长说:我们要!多年前就被安排在这里打铃、售饭票。这里的铃铛,位于一根木桩顶,被安置在一座玲珑的小木屋内。办公室在一座高台上,两侧是蓊盈匝地的法桐林荫道。廊下的中部,是一片大办公室,木廊的两端,东侧是教务处;西侧,高杆的铃铛下,是校长办公室。吕复机,毛园人,说是学问很大。短项,寡言,深黑的方脸,帽圈沁出脑油。像是憋着一肚子的坏主意。被请来安排在校长办公室里,整日地在刻字、印试卷。校长每周都会站在这广场前的铃铛下,招集学生们宣读倡议书。而有的人,总要听成是抗议书。

办公的北窗下,是一片高低错落、常绿着的小花园。有鲜绿平圆的青,高标的古柏苍松。另一端,是一方繁密的荷塘。有时,会看到委弃在塘边,林荫道下高茎的荷叶、被撕碎颊晕般的花瓣。荷塘的北岸,石墙中间留一小门,小门的东侧,就是黑呼呼的二班。

隔着一条林荫道,办公室的东侧,就是三堂兄的教室,像是快要毕业了。他们的班主任是袁彬有一次,分配给学生们,到处去捡拾碎玻璃。袁彬说什么颜色都行,比如:红的,绿的,蓝的﹍﹍还没说完,三堂兄就接上了话茬:青紫蓝红白。就被袁彬很很地训了一通。三堂兄还会津津地道出一些顺口溜,如:蒜辣嘴,葱辣心,韭菜辣到脖子筋。另一位堂兄,幼年跟随改嫁的母亲,近来刚转学和三堂兄同班,精神活跃得像返了俗的和尚。看了一场电影后,女伶的胸部,着了他的眼,就把那个部分,叫嘎嘎歪儿。将吹唢呐的,叫吹呜哇。三堂兄常要引诱他,唱小寡妇上坟。听说小时,他家的堂姐,有一次趴在桌上,默默地看母亲,在切煮熟了的猪肉。待母亲回来时,那二斤猪肉不见了。从此,这堂姐就再也不吃猪肉了。

在办公室广场前,球场西侧的林荫道旁,山墙上,是高中部的黑板报。那高字的仿宋体,显得刚健洒落,这应是袁彬的门生所为。像刁长江这伙人,已经从这磉盘木柱,带游廊高台上的教室里毕业了,不知考到什么学校了。

一辆大型拖拉机的车厢上,摞满了校长家的生活物品,校长调走了。文书的女儿,正从临街的巷口走出,就在林荫道下,一路追赶着,都含着泪。等车子爬上了汽车站旁边的堰坡,就一下子远了。

新学期开始了,教室搬到了东北角。一侧相连的,是高中部的宿舍,里面是木框上下床。另一侧,便是两岸葱绿的濠水。北窗下,就是一片小树林,隔着一条小道,方塘岸边,是几株根脉盘结的古柳。旁边,便是石墙濠坡。

放学了,学生们挨着队,就从这外围的濠墙边溜了出去。在堰顶上,常能遇上外出运石料,空载晚归一队队的马车。一群群的孩子们,就会追赶着爬了上去。坐在一侧的车架上,常会有位手上拎着一串,用铁丝连穿的油渣,干黑的男人。这是食品站大锅里,杀猪的小豹,在炉炼肥油时,汰下的渣滓。焦腻的,正往下沥油,这是他廉价购得的。在摇荡的马车上,揪着油黑的嘴,边吃边看。这块吃完了,忍上一会,早看好了另一块,拽下来,再吃。后来,剩不下几块了,这回家好抄菜,也就成了口语。驾车手坐在右侧的最前面,双腿下垂地搭靠着。一路上,长鞭在空中,一个接着一个地甩着清响。要下坡了,远远地,没能坐上车的孩子,就要嚷道:谁是我儿子!这些御车的老汉,伴随着刹车声,就会一声叠一声地抢呼着:我!我!我!……

郭住姐,正和高中部的同学,文书的儿子恋爱。两人,一路走走停停。文书的儿子,会一直送到这面的下坡路。在曭莽的暮暧中,两人还立在那里,不愿作罢。看来,这爱,一路苦快,是件极为辛劳的事。

文艺会演都要在驻地的会堂里,大规模地举行着。那一出年轻人扮演的老汉,白小褂红腰带,头上扎起白汗巾,倔着长胡子,晃动大烟袋,边扭边唱,很是鼓动人。可后来,一队队的,老是一拗一晃的,也就乏腻了。还有许多女子表演的红花舞,到最后,那纸花都要向空中一抖,随即齐声引吭,都会知道,又结束了。放电影时,售票处人山人海,有时都会爬到头顶。而文书的女儿,总会坐在会堂的正中间,那几排最好的位子上,只着眼镜,并且总是在吃。没票的人,会从厕所的高墙上翻下来,还有那些没有座位的,都会站在两侧鳞尖状的墙壁下,贴巣排。红楼亿人同哭;庐山恋天下共娱。有时,在酷烈的炎氛里,一场连着一场,这里就充溢着浓烈的口气和汗酸味。

有一次,来了一帮杂技团,票源紧张,院里院外的,都想往门里涌。在后台的小门外,一团团的人,指东画西地,和一位当门的演员争执着。一下,有个人的手指,就被他掰断了。

散场后,大小堰上,全都是人。忽地,背后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铃声,大伙匆忙躲闪。结果,那人手里拿的是自行车铃铛。

这一届的学生,招收的特别多,有两个班,就安置在不远处的中心小学。吕复冒就被调到那里,做了数学老师。副支书的儿子配生,就被编在那个班里。夜自修后,一路是清旷的月色,孩子们会边走边闲扯。配生一次次地声明着他的主张:人,一天拉一次,屎肚子,是最好的!而黄成波,却在反复地唠叨着,谁人要找个机关的。暗里,指的是自己。电工黄成虎,是位欢伯,有人议论说,沾醉之后,想闹了,回到家中,就在屋里,要先嗅了嗅,就会嚷道:咿——那来的鼻味!

有位高年级的同学,薄紫唇,白面,住在街上。清晨,挎上书包,沿着穿越前园人家的河道,挺胸甩手,像刚入伍的军人,奔赴战场,一路朝学校走去。

磨山河桥被占领了,两头是一队队的士兵。西影厂正在这里拍电影。当有人问起,这拍的是什么电影时,有位长者就伸出头来,一字字地说:丁,一横一钩的丁;龙,大龙的龙;镇,金真的镇。桥两头是浓烟翻腾。拍摄完毕了,就将岗亭,铁丝网,路障放到一边,第二天接着再拍。桥下,两岸的苇荡里,沟堑河汊,是双方对峙的军队,如不见边际的油菜花。趁着停拍的间隙,大人孩子,就走下了堰坡,靠近了他们。身旁有位兵油子,甩出肩上的长枪,一声炸响,河面上嗖——地,打起一串水漂。

军号又响了,河面上激起一层层水柱。

而此刻的班主任,也在交战中。这时的班主任,凸面,哑嗓,是位十足的烟民。他家在距学校几里外的村子中,不知怎地,总和老婆撕扯不清。每天早上,骑着车子赶来时,头上常要缠着绷带,耳旁会留有皴干的血渍。他上几何课用角尺圆规,在经历一番爬山过草地的求证后,当这道题终于做完时,最后总要赘上一句:就这么简单手!随即,必向地面吐上一口黄痰。

黄成波的大伯,黄贵香,生在地主家庭,毕业于名府,素闻高才贤博。多年幽居独处,就被学校聘为英语教师。韶华老人,已经催残收敛了他的青春,嬗变成了一个乡间老汉了。满脸愁海云涌的,眼皮像支起的帐篷。当领着学生诵读单词时:同学们!同学们!地就要喷着口水,一哈腰,一蹶屁股,方才急切地发出,不连续的一串音来。像是不能确定,又对着书本点射一番,从口腔中再喷出一团团气来。蛰居期间,曾经的恋人,也来探望过。人人暗自怜惜,这队青杉憔悴的才子,红粉飘零的美女,被那时代的狂潮卷裹。

物理老师李立营,小方脸,嘴角夹着白沫,希特勒式的小分头,笔挺的青呢制服,浑身飞扬起自信。这时,上力学的老师,像正同饥寒肉搏,从僻远的乡村赶来。整日地,帽子和黄胶鞋,全都是油污和汗腻。灰白的腮下,是一枚乌痣。发声老是卷起舌头,带着浓烈的地方口音。总要说的一句话是:希望,希望犹如肥皂泡。而这时,我的物理成绩,总是第一。弄得课代表黄成波,一天又一天,心里好似火油煎。

文书的女儿,总是在抠头皮,交卷时,下方会有未做完的试题。北窗间、高壁上,贴出了数学竟赛后的一面面小红旗。写得一手变体正楷字的汤景珊,指着小红旗说,我和他,还要差几位。从此,汤景珊就只能望其项背了。有时,在自修课时,突然会听到,坐在后排的班长张允西,惊叫到:我懂了!

这时,已分快慢班,秦军上中心小学时,就是少先队的主号手。如今,已从荷塘边的二班,来到一班了。我们的教室,就搬到办公室东侧的林荫道旁。地理老师傅士嘉,谦谦如高标的水杉,也是满口的南方普通话。正讲着,就会停下来,说:琼京——向秦军发问。而每次,秦军都会流利地答出,像只要秦军知道了,大伙都会懂的。傅士嘉非常满意。

假期后,那座位于东南角的小楼落成了,教室就搬到了一楼。袁彬,大背头,门齿有枚钢牙,整洁翠蓝色的外罩,永远是鲜亮的。无论是文字,还是分子式,这黑板上的仿宋体字,像挺拔刚劲的水杉林。他会一面写,一面讲解着,两侧的舌齿,在不停地吮咂着,发出惬意的啧啧声。然后,就是闲雅地注视着每位同学。

袁彬老师有一次对同学们说,这黑板朝东的方向,是不对的,写字时,会将南面的光源遮住。这,很是让人迷惑。

在夜自修时,那上方的日光灯上的启辉器,常要坏。有的人就会站在桌子上,手捏着上方的橡胶把,用圆规去拨弄,一不小心,就会被电击一下。

濠沟的一角,这槐条掩映中的公坑所的规模,可比操场上的那一座,不及远了。这公坑所以西,一直到操场边,一架架,一片片的米豆南瓜,整园连畦地灿烂着。有的学生就来到了这菜地边,在壕沟的岸上,用大头针折成的鱼钩,在柳叶菱花间钓鱼。有的人,不一会,就钓出一个鲫瓜子;有的人,半天也一无所获。

这一学年要结束了,就要毕业了。最后一次聚集,是在晨意丰盈的浓荫旁,校长室前的铃铛下,听读转抄来的,最终的考试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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