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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花落雪(小说)

2014-05-12 14:29 作者:拂尘  | 20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文/拂尘

苏红樱终于如愿以偿了,她成了寐以求的那个人——她苦苦了一辈子、等了一辈子的男人——江涛的妻子。

苏红樱一个人静静地站在窗明几净的阳台上,又是人间三月,樱花胜,热热烈烈,恣意汪洋,好像要把来之不易的一场盛开烧它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枝头影影绰绰,摇曳生姿,你挨着我,我挤着你,谁也不让谁,这大好的年华,唯一的一场盛开,一旦错过,便再也难寻,因而,要燃烧就燃烧得彻底,甚至不给自己任何可以休憩的机会,都卯足了劲儿散发出最耀眼的光彩。

苏红樱似乎在此之前从未认真看过樱花,那个跟自己有着同一个名字的花,却从未在她的眼睛里存在过,曾经也见过樱花的开落,只是彼时仿佛这花和自己风马牛不相及,和旁的花似乎也没什么两样,只是,如今一个人静静地无所事事,再来细看,这样热烈的场面,让她有些吃惊。

她见识了一场在此前的生命里史无前例的盛大的花开,几天后便又目睹了最壮烈的凋败。

一切,恍惚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苏红樱都还未来得及做任何反应,就蓦然看到了樱花悲壮的败落。风起时,一片片蝴蝶从树上纷纷扬扬地落下,任由自己被风带着狂乱地飞舞,毫无抵抗能力,漫天飞花如梦般凄凄惶惶,洒落了一地支离破碎的的肢体,满地凄怆。这些从树上脱落的花瓣,不久后便化作泥,杳无踪迹了,谁也寻不见它们曾在世界存在过的痕迹,除了那孕育它们的树还有些许的记忆之外。(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苏红樱再次走到阳台上的时候,树上只剩下荫荫密叶,枝干横溢斜出,先前开得最热闹的樱花,悄然消失在飞速远去的日子里,突然有种迷离的感觉慢慢从心头升腾起来。看着空空的枝头,她的心里也若有所失,空空荡荡。

江涛回来了,一进门便放下公文包,自顾自地打开电视看足球赛,未曾看她一眼,她仿佛觉得自己在他眼里如空气一般。她本想开口说些什么,说什么呢?她又似乎忘记了,也许是说樱花吧,但她终究没有开口。突然之间,她隐隐约约感觉到,自从她进了这门,原先她所设想过的所有美好幸福的场面,似乎一次也没有发生过。江涛回家的时候没有幸福地笑着向她喊:“我回来了,饭好了没?可饿死我了。”也没有摁着她的脑袋做出一副想要欺负她的样子最后却偷着反过来亲她一口,然后逃之夭夭。更没有在下她一个人在外面需要他的时候去给她送伞,甚至从来不肯陪她去逛街。一天又一天,她所等待的场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每一次他回家来,她的心里似乎更增添了一份期待,也更增添了一份感伤和失落。

苏红樱渐渐感到,在自己最爱的男人面前,在和自己最爱的男人共同的家里,她竟然感到如此地孤单,这房子里如今两个她在这世界仅有的亲人,仿佛也隔着自己有千里万里之遥。即便是房子里的家具,似乎也是那样遥远,而离自己最近的地方竟然一无所有,甚为落寞寂寥

江海没有回家的时候,她每天都在等待周末,等他从学校回来,过去十六年相依为命的日子依然历历在目,恍如昨日。但是,江海每次回家来的时候,似乎也没有多少话跟她说,常常一个人待在卧室里,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他跟江涛也没有多少话说,回来这么久了,是否他还没有习惯这个父亲?过去十六年没有父亲的日子里,他总是追着她问爸,而现在回到了爸爸身边,他反而愈发地沉默了。这很让苏红樱为难,她束手无策。更可怕的是,姐姐的遗像挂在卧室里,她想拿掉,但江涛不肯,一连好几个晚上,她总是梦到姐姐,每一次都是半惊魂,惊醒后便怎么也难以入睡。她睁着眼睛在黑暗中滴溜溜地转着眼珠子,在黑暗里,她看见姐姐一步步向她逼近,脸上残存着悲哀的微笑和对谁的憎恨,她急忙把头蒙进被子里,紧紧挨着江涛,脊背心里沁出的冷汗顺着背流下去,痒痒的划出一条长长的路线。

她想着姐姐,又突然滴下泪来。

父母在自家门前被一辆四轮小货车双双撞飞并当场身亡,从那时起,姐姐苏红梅和妹妹苏红樱便成了孤儿。那年,姐姐十六岁,上初三,红樱十四岁,上初一。从此,一向在学校成绩名列前茅也是被老师最看好的几个学生之一的红梅放弃了学业,只身走向了东部沿海城市,成了一名服装厂的女工。而红樱由于年纪还小,被姨母家收养,跟表哥一道继续上学。

姐姐上班后,每个月都给姨母家寄来一笔钱,一部分给姨母家贴补家用,一部分供红樱上学。红樱不仅每个月都收到姐姐寄来的钱,还能频频收到各种各样的衣服,鞋子,书包等,都是姐姐从城市寄来的。红樱每次收到姐姐的来信,看着信上温柔关切的叮咛,她总是忍不住要湿了眼眶。她发誓,要好好学习,将来跟姐姐一辈子也不分开了。

光阴如梭,日子以流星滑落的速度迅速运转,每一份平淡,每一份安然,都是简单的日子里生活美的滋味。假如你懂得自己在全世界仅有唯一的亲人,你又如何敢不珍惜?那几年,苏红樱当然明白,自己是姐姐唯一的奔头,姐姐也是自己唯一的精神支柱,这种状态绝不会改变,如果变了呢?她没有想过,她只是希望和姐姐永远这样相亲相爱下去。

高考后,姐姐把她接到那座城市去玩了一个月,她每天都在家里看电视,然后做好饭等姐姐下班回去。那段日子,是自父母双亡之后她有生以来所感受到的最幸福的时光。简单而温馨,她终于懂得了什么叫岁月静好。这样的时光,真让人想就此懒懒地睡去,再也不要醒来,免得一醒来突然发现一切原来只是一场梦境,但是,每次她从梦中醒来,都发现自己还睡在姐姐身旁,听着姐姐均匀的呼吸,她感到心里很安宁,很踏实。

一次,她满怀好奇地跟着姐姐去了车间,在里面待了两个多小时,就实在呆不下去了,一个人回住处看电视了。

她坐在姐姐身边的时候,只看见姐姐不停地踩缝纫机,不停地拿过一捆又一捆的衣服片子,然后一片一片地将它们拼接起来,放进另外的筐子里被拖走。姐姐每天只做一件事——踩缝纫机,将一片片的衣服碎片拼接在一起,踩完了一袋还有一袋,后面总有无数袋,永远没有尽头,就像这看不见尽头的日子。也许,将来的日子,姐姐就要这样踩一辈子缝纫机。她突然感到,姐姐突然变成了一台缝纫机,每天只是被驱使着运转,永远看不见这样的日子的尽头是什么,只是不停滴运转,运转,如果没有自己,姐姐的生活还有什么希望呢?也许,年长月久的消磨,姐姐早已变成了一台名副其实的缝纫机,不然她怎么能每天毫无变化毫不烦躁地在车间里运转着待十几个小时,一待便是这么多难?突然间,她心里升起了一股悲戚,她可怜起姐姐了,似乎又感受到自己在姐姐生命里重要的分量,又转而目光炯炯了,将来,她一定要让姐姐看到这的日子的尽头,做一个真实的人,再也不要做一台缝纫机!

在大学的时候,她每个月依然按时收到姐姐寄来的钱,姐姐每个月一发工资便将生活费汇过来。她跟姐姐通电话是规律性的,她感觉这似乎已经是一种为了将两个很遥远的人联系起来的一种仪式。姐姐每个星期六晚上都打电话过来,从来没间断过,也从来没更频繁过,因为知道姐姐要打过来,她也就几乎从不给姐姐打电话,除了有特别的事情要告诉她。两个人之间似乎维持着一种像钟表齿轮一样规律地运转状态,她总是觉得姐姐变成了一台缝纫机,在遥远的地方,每天被人踩踏着运转,即便是打电话也改不了这样的毛病,打电话无非是叮嘱她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学习,不要太图省钱,该吃的要吃,该喝的要喝,该用的要用之类的话,从来没有额外的话语。她也想想到过,姐姐的日子的确没有什么好谈论的,每天就是那个样子,经年累月,一成不变。因此,她也就没什么好介意的,但是,自己在学校里似乎也没什么好说的,说了姐姐也不懂。

大二那一年,她和江涛熟识起来。

江涛是个帅气的小伙子,在学生会里面很混得开,人际广,人缘也不错。

红樱发现自己喜欢上江涛的时候是大三上学期,彼时江涛正当选了学生会主席不久。以前,同在学生会当差,一起混的人日子不在少数,大家之间不分你我,放浪青春,嗨歌、出游、组织和忙碌各种活动,日子也还算充实。

有了学校里轻松安逸的生活,红梅越发地发觉和姐姐之间的关系,似乎越来越变成了一种仪式,通电话,问好,叮嘱,都不过是一种仪式,只是在很远的远方,有那么一个人,每个月按时给她的银行卡里汇入一定数量的生活费,然后,她拿着这笔生活费安心地在学校继续着安逸的生活,无忧无虑,心安理得。在遥远的地方,有那么一个人,和自己有着这样一种联系,但是,似乎又并不明晰,朦朦胧胧的,就像透过月光看远方,分明有什么,却又看不清。

一次,通电话的时候姐姐意外地告诉了她一个与往常不一样的消息——她有男朋友了。这个消息,在红红樱看来,并没有多少惊喜的感觉,更似乎是和自己沾不上半点边儿。但是,为了不让姐姐扫兴,她还是故作兴奋地表示了祝贺。至于那个可能成为未来姐夫的人是谁,是什么样的人,并不重要,她也一点都不关心。姐姐只是初中毕业,喜欢她的人大概也是那个文化水平吧。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也没有办法为姐姐换个更好一点的男朋友。何必多管闲事呢,只要姐姐自己喜欢就好。

发现自己喜欢上了江涛,这对她来说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江涛太优秀,而自己太平凡。虽然平常的日子也在一起像朋友一样,但是,她终究搞不清楚江涛心里实际是怎么想的,虽然有时候也对她表现得很照顾,但她无法代表他给出任何回答。她愈来愈惆怅,成日忧心忡忡,心事重重,又不好意思直接去问,更不好自己去当面向他表白,万一弄巧成拙,以后可如如何相处呢?

大四开学的时候,他们那一届学生会所有的老干部们一同出去聚餐,就像当初的许多次一样,大家都喝得不少。吃完饭之后又去唱歌,结果一个个东倒西歪,口齿不清,瞎嚷乱叫。到后来,大家竟然一个个你枕着我我枕着你七歪八倒地睡着了,鼾声如雷。红樱醒来的时候,满屋子里都是呼噜的声音。

那时候,江涛正好倒在她的腿上酣梦,她看着他那张脸,眼波里尽是道不完的柔情,他可知道我有多喜欢他?红樱问自己。看着看着,她的心脏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一阵比一阵强烈,一阵紧似一阵,她多想伸出手去深情抚摸那一张脸。

“哎。”她轻轻拍了拍江涛。

他蠕动了几下嘴巴,便随即没有了任何反应。

“你知道我喜欢你吗?你知道有多喜欢吗?”她轻轻地说,声音似乎只是从嗓子里一出来还不到嘴唇便立刻消失得不见踪迹了。

“嗯。”他轻轻哼唧了一声,似乎是梦呓,又似乎是应答。

“江涛,你醒醒,我们出去好不?里面闷得慌。”她轻轻悄悄地问。

江涛翻了个身,差点从她腿上头朝地栽下去,幸亏她及时拉住他。她撑着站起来,扶着他开门出去。他兴许是喝得太多了,酒似乎还没醒,走起路来歪歪斜斜,双脚发软,无法站稳。

昏黄的路灯从高处投射下来,马路上变得像梦境一样恍惚迷离。柔和的光洒落在江涛的脸上,他的面部轮廓也变得柔和了许多。她看见了突然有种想流泪的冲动。那是一张常常出现在她梦里的脸啊,此刻,只有他们两个人,在这深夜的马路上,她多想轻轻在他额头亲吻一下。

她的心又开始抑制不住剧烈地跳动起来。

她四下看看没有人,凑到他额头上,轻轻一吻,泪水哗啦一下落下来,滴到他的嘴唇上。突然,江涛一把勾紧她的脖子,重重地一口将嘴唇压到她的嘴上,她顿时如遭电击,猛烈地颤抖起来。那一刻,火山在千年沉睡之后从梦中醒来,突然爆发出巨大的火光和能量,将全世界照亮了,美丽的火焰在空中完美地燃烧着,生命绽放出最热烈的光彩。刹那间,人世间已不知多少个光年呼啸而去,而只有这两个人站在时光深处,与时光剥离开来。苏红樱早已泪流满面。

红樱睁开凄迷的双眼的时候,猛然看见了旁边的旅馆,刹那间有什么东西突然撞进了心脏。她扶着江涛朝旅馆走去。

红樱醒来的时候,江涛已不知所踪。她焦急地四处寻找,甚至连床底都查看了,可是,连江涛的影子都没找着,却在旁边的柜子上发现了他的留言条: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昨晚对你做了什么,我喝醉了,什么都不知道。这辈子我再也没有脸见你了,对不起,我害了你,可是,我担不起这个责任。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好好的,保重!”

她的脑袋突然嗡嗡地响起来,霎时间手足无措,全世界突然之间陷入混乱了,她坐在床上呆愣愣地,时间突然又飞速地倒退起来,而江涛也随之倒退到了无限遥远的过去,她怎么也抓不住,只有时间将她一个人抛在了现在,又将一切带回了过去。

她打电话,江涛手机关机。她到处打听,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他突然从世界上消失了,无影无踪,再也找不到了。苏红樱像一片漂浮在茫茫大海上的浮萍,无根无蒂,不知所往,不知所终,昏昏然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两年后,她毕业并在一座中小城市找到了一份普通的秘书工作

姐姐打电话来,说她要结婚了。她心里泛起了一丝惊喜。虽然没见过那个姐夫,但是,他跟姐姐一起也已经走过了四年的光景了,并最终决定走入婚姻的殿堂,也算是善始善终了吧。也许,这样普普通通的爱情,普普通通的婚姻才是真正的生活,平淡但真实。她依然想念江涛,他如今在哪里呢?自从那一次他突然消失之后,便音信全无,他知道我一直在等他么?他知道我其实从来没有怪过他么?姐姐要结婚了,她突然自己也想做新娘了,想做江涛的新娘,多希望能早日再与他重逢啊!

姐姐准备婚礼那段时间,恰好碰上公司最忙的时候,她本想早点过去帮姐姐准备的,但是无奈一直脱不开身。直到婚礼的前一天,她才好不容易跟老板请准了假,匆匆忙忙买了车票往姐姐那边赶。到的时候已经第二天凌晨两点多了,下车后,她只觉得疲惫不堪,到了姐姐的住处,她实在撑不住了,在此之前,为了赶过来参加姐姐的婚礼,她已经熬了七八个晚上了,把后面的工作都安排妥当,能提前赶做的工作都赶着做完了,这才抽出身来。只是,此时太疲惫,想着天亮以后还要参加婚礼,又得好一阵忙,她赶紧趁机和衣倒在床上呼呼睡起来。

被叫醒的时候,天已亮起来了,只是还不太明朗。新郎就要来接姐姐了,马上就要见到姐夫了,她倒有了些期待,之前只是听姐姐说,马上就要亲眼见到,还是值得期待的。

她又帮姐姐整理了一下装束,平常一张平平凡凡的脸,此刻竟然很有几分美艳动人,她从来没发现,原来姐姐这么漂亮。每个女孩子,在做新娘的时候是一生中最漂亮的,她听姐姐说,姐姐还说要她赶紧找个人嫁出去,她会看到自己那一天有多漂亮。

姐姐跟她讲过,她跟姐夫是在网上认识的,用和电话一同走过了其实是五年而不是四年的时光。更让她惊讶的是,姐夫居然是大学生,她简直不敢相信,仅仅只是初中文化水平的姐姐,一架和缝纫机一样且只会踩缝纫机的姐姐,居然会有上过大学的男人喜欢她,还娶了她!她突然发现姐姐原来竟然是那么幸运,似乎命运故意要对她格外偏心一样。她都有些嫉妒了。姐姐说,有段时间她病了,得了肺炎,姐夫过去照顾了她好一段时间,直到好利索了才离开。姐夫大学毕业后就去了姐姐所在的那座城市并安顿下来,那时候,他们正式地生活在了一起。其实,她知道,姐姐脾气温和,各种家事都得心应手,是个典型的贤妻良母的形象,只是没上过大学,这也许是姐姐在她心里唯一的遗憾。不过,如今,姐姐找到了自己的幸福,会有一个男人爱她,照顾她,不久她就会有孩子,真正进入幸福的家庭生活,她也有些欣慰了。但是,从前只是她一个人的姐姐,马上就要是别人的了,况且,姐姐有了自己的家庭,还会像从前一样对她好么?想到此,她又似乎有些黯然神伤。还有,什么时候才可以再见到江涛呢?

外面突然闹腾起来了,是新郎来了。姐姐顿时激动起来,脸上倏地泛起了红潮,甚为动人。红樱搀着姐姐站起来,自己也像待嫁的新娘一样心里悸动起来。一群人拥进来一个男人,红樱的手明显地感触到姐姐在打颤,她抬头用目光分开人群向人们的目光中心聚焦而去,乍然,她又感到无比地恍惚了,时间将一切搅入混沌,眼前这个人怎么感觉那样熟悉!骤然,时间又慢慢地清晰明朗起来,将一片片混沌渐渐搅得清晰可鉴,往昔的一幕幕涌进脑海,不断地一重重闪过,往事像潮水一样冲进心里,“江涛!”苏红樱师生叫到。男人的目光也应声看过来,逗留了几许蹉跎和迷离之后的脸上顿然神色骤变,惊雷乍响,风云滚滚,电闪雷鸣。“苏红樱!”

全世界突然就这样爆炸了,在悄无声息里。红樱激动得眼泪像冲开了泄洪闸一样,止不住地倾泻而下。她赶紧几步赶上去,她有好多话要跟他说,他可知道她等他有多苦?可是,就在她往前紧赶几步的时候,他带着铁青的脸赶忙往后退了几步,一个惊雷劈到苏红樱的头上,“你是姐夫!”

屋里热闹起来,有人按捺不住地喊“抱新娘啦!”谁也不关心小姨子和姐夫相见是这样的反应,今天的主角是新娘和新郎,他们只关心新人。

江涛被人群簇拥着在一阵喧闹中走到苏红梅跟前,他也在人们的喧闹声里不由自主地抱起新娘被推动着往花车走去,然后上车,离开,热热闹闹,却又像当初一悄无声息。这期间,苏红樱被人群推搡过来,推搡过去,最后被推到墙边站定,而她自己,早已经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也许,是梦里。

人都出去了,苏红樱一下子瘫卧到地上,全世界噼噼啪啪地炸开了,湮没了,幻灭了,又进入一片极为混沌的状态之中。

她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江涛会变成姐夫?不,不可能,江涛不是姐夫,一定是做梦,江涛应该是她苏红樱未来的丈夫,她苦等了他这些年,苦寻了他这些年,他还不知道呢,他怎么可以变成姐夫!她还有那么多的话没跟他说,还有好多好多重要的事情没有做,他还没有给她她期待已久的幸福,他怎么能变成姐夫!老天,怎么可以这样不公平!凭什么!凭什么这个世界所有的幸福都叫姐姐一个人占有!她连自己妹妹的男人都要抢!不要脸!无耻!她再也不要姐姐!从此,苏红樱没有姐姐!

苏红樱踉踉跄跄地走出门去,飘零单薄的影子陷落在汽车扬起的烟尘里,摇摇晃晃,恍恍惚惚,轻盈盈地消失在马路上一段上坡的尽头。

苏红樱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最爱的男人居然跟自己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亲人结婚了,整个世界恍惚间就颠覆了。

一年多后,苏红梅诞下一子,取名江宇宸,小名宸宸。

苏红樱不仅想不通,还更加愤恨,江涛,那个无情无义的男人,竟然就这样心安理得地将自己抛弃又把别的女人搂进怀里,他怎么可以这样无耻!可是,她忘不了姐姐,想起父母去世后姐妹二人相依为命的点点滴滴,她心里隐隐作痛,只恨老天为什么要这样残忍,天下男人那么多,为什么要让她们两个人爱上同一个男人!

毕竟血浓于水,她决定此生再也不再见那两个人了。在此之前,她决定还是去见姐姐最后一面,从此以后,苏红樱就真的再也没有姐姐了。

苏红樱下车后,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路上游荡。马路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天地之大,人何其多,只是,为什么她却感到自己竟然那样孤独,无所倚靠,仿佛一粒无根的埃尘,飘飘渺渺,茫茫落落,失魂落魄。

她在一家菜市场门口,看见姐姐推着婴儿车过来了,可是,她突然躲起来了。她是来见姐姐最后一面的,可是,为什么她又躲起来了。姐姐挤进人群去买菜,一只手扶住婴儿车,苏红樱看见车里的孩子,心脏突然狂跳起来,眼睛里灼灼地燃起两团炽烈的火,熊熊地燃烧起来。她突然蹿过去抱起孩子就跑。

孩子睡着了,苏红樱跑了好久好久,发现并没有人追上来,也没有人叫喊。她赶紧转身去车站买票折回来时的地方。

此后,苏红樱换了工作,带着这个孩子去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小镇。曾经,她想过把孩子丢掉,可是,那张与江涛相仿了轮廓让她瞬间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她也想过把孩子送回去,可是,为什么要送回去,送回去怎么办?这两个人对不起她,她得让他们受到惩罚。她一个人带着这个孩子,一走便是十六年,而在姐姐和江涛的生活里,自从那次婚礼上的尴尬的离别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苏红樱,连她的电话也没有打通过,她一消失便是十八年。

直到有一天,苏红樱带着江海去逛街,始料未及地碰上江涛,消失了十八年的苏红樱才又出现在姐夫江涛的面前。重逢是一件尴尬的事情,初见没有认出彼此的时候,都恍惚感觉对方似曾相识,数次回魔之后,直到往事将他们拉回过去,他们才在彼此残存的尚有些许记忆的容颜上找到过去的痕迹。当二人都呆愣了许久,还是身边的江海拽了苏红樱一把,才将她拉回现实。但是,她显得很窘促,眼角已经起了鱼尾纹的面颊红到了耳根,江涛更是不知如何是好。

“这是你的孩子?”也许是为了打破僵硬的气氛,江涛问了一句。

“啊?哦,嗯,是。”苏红樱似乎还没从睡梦中醒来又猛然被人惊醒似的回答到。

“哦,都这么大了啊,时间过得真快啊!”江涛又接了一句。

苏红樱请江涛去家里吃饭。

江涛发现家里只有母子两个人生活的痕迹。他以为她要么离婚了,要么丈夫已故,但是,无论是哪一种,似乎都不是好事,所以也不便问,便绝口不提。

当他问到孩子的名字的时候,孩子说叫江海,江涛愣了一会儿,“哦,你爸也姓江啊!”

孩子说他从来没见过爸爸,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甚至家里都没有一张他的照片。此时候苏红樱正在厨房忙着烧饭。

江涛恍惚间从孩子的轮廓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但他刹那间又被自己这念头吓住了。怎么会呢?唉,也许,是自己太思念那个丢失的儿子了吧。

苏红樱问起姐姐,江涛突然神情黯然,低头沉默。

苏红樱惊疑地盯着他:“怎么了?”

“你姐姐她……过世了。”江涛的声音挺起了有些沧桑和哀伤

“怎么会……”苏红樱瞪大眼睛,昔日那个疼爱她的姐姐又从消失了十八年的记忆里渐渐清晰地浮现出来。她想起了高考完了去和姐姐呆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每天的阳光都温馨得让她感动。想起了姐姐踩缝纫机的情景,想起了姐姐每个月寄给她的钱和给她买的东西。一件件的事情从早已被淡漠的记忆深处抽离来,渐渐将她包围起来,越包越紧,她渐渐感到喘不过气来,然后,一阵什么东西从心底直冲鼻尖,两行泪水夺眶而出。

“姐姐……她是怎么死的?她还那么年轻,怎么会……”

“我们的孩子丢了……你姐姐成日地哭,最后忧思成疾,郁郁而终了。”

一个惊雷打来,苏红樱猛地抬起头来,万分惊愕地盯着江涛,“怎么会……”

“孩子,估计是被人贩子弄走了,我们耗尽精力找了好多年都没找到。现在也十六七岁的样子了吧。只是,你姐姐接受不了,她怪自己没有照顾好孩子,最后患上了精神病,老幻想孩子还在婴儿车里,整天守着婴儿车谁也不让靠近。最后……还是去了。”

顿了一会儿,他接着说:“或许,这是我的报应吧,我当年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我没有负责任,我不是一个男人。可是,当时我已经有了你姐姐,我不能对你补偿什么,再说,我并不喜欢你,只是拿你当朋友。唉,我自己犯下了罪过,终究逃不过老天的惩罚,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说着,他双手捂住脸,狠狠地吸了一口气。

“江涛……”红樱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自己曾经深爱过的男人,为了他一生未嫁的男人,他握住了他的手,“当年,不是你的错,你喝醉了,我不怪你……”

江涛突然抬起头来看着苏红樱:“都是酒害的,如果那天不喝酒,就不会出事。我对不起你……”

“江涛,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自己愿意的,当年,我爱你,很爱很爱你,所以,我也没有控制住自己……”苏红樱低下头,咬住嘴唇。沉默了一会儿,她仰起头来,“江涛,你看看江海,看看他像不像你?”

江涛突然惊愕地把脸转向江海,与此同时,江海也用同样惊愕的眼睛盯住江涛。

“你说什么!”江涛话音颤抖着问道。

“江海是你的儿子……”苏红樱把头又低下去了。

“我的儿子!你是说……这孩子是我的儿子!”江涛惊讶得眼珠子都要从眼睛里崩裂出来了。

“嗯。”苏红樱轻轻地点点头。

“我居然还有儿子!天哪,我居然还有儿子!”他猛地冲过去一把抱住江海热泪奔流。

“没想到,我当初犯下的错,竟然为自己留了个儿子!”他紧紧地拥住江海,弄得江海几乎要窒息了。江海傻愣愣地被江涛死死地抱住,全身僵硬,他还停留在尚未反应过来的惊愕里。

江涛放开江海,把他拉到椅子上去坐下,一遍又一遍地看他,越看越像自己,越看越是激动。

他开始讲自己和苏红樱的故事了。他告诉江海,因为自己年轻的时候犯下的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才有了江海,但是,他感谢老天,让他知道自己还有个儿子。他说以后要好好照顾他们母子俩,让他们跟自己一起回去。

红樱带着江海跟着江涛一同回去了。她半生漂泊无定无枝可依,终于尘埃落定了,她最终和自己爱的男人生活在了一起,这对她来说,也许,是再好不过的结局。她甚至有些感谢姐姐了。

可是,此后的生活并非她所设想的那样。她本以为的即将像樱花一样盛开的美满幸福的生活,却在还未盛开时已然败落。原来,爱情的期待与现实生活根本就是两回事,她用一生的等待和姐姐的生命换来的自以为会给自己后半生幸福的南方的男人,到头来却也不过如此,日子平静得完全像一潭死水,没有任何涟漪,甚至没有喜怒哀乐。在这平静的日子里,她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就连身边的两个人也仿佛是在幽幽的梦里。在本以为会幸福的生活里,她感受到的却是莫大的空虚和寂落。多年前,她曾认为姐姐就像一台缝纫机,而如今,她也感知到自己生命的运转其实也不过如此。

此外,姐姐时常出现在她的梦里,她怎么也挥之不去。她总在梦里向姐姐忏悔,求她原谅,但是姐姐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在梦里逗留,彷徨,不肯离去。此中苦,只有她自己默默艰难地咽下。此时,她只感觉自己只是渺渺天地间一粒微尘,孤独无依。她是个罪人,被全世界抛弃,也被自己的灵魂抛弃。

不久,她就精神衰弱了。

又一段时间后,她被查出患了精神病。她总是见人就扑过去抱住人家,求别人原谅她。

再后来,苏红樱整天抱着一个枕头胡言乱语,忽而哭诉,泪雨零零,忽而谄笑,媚姿百态,又忽而惊叫,惊秫无比。一天到晚姐姐姐姐不离口。终于,江涛将她送进了精神病院。

又一年红樱盛开,清晨的花苞上依然遗留着昨夜的残泪,莹莹粉泪,晶莹剔透,正开始这一场盛大的开放和败落,霎时纷落如雪,哀婉凄美,动人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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