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楼

湘西楼（散文）

——忆石翔先生给我家竖吊脚楼

秋高气爽，催我归心似箭回到湘西苗乡,“西晃晴云”，伴我一路漂浮尽情放声歌唱。青松成荫，绿杉排行，牛羊结群，花果芬芳，心情格外的舒畅。我边走边轻吟着今年清明节时，为“中国长寿之乡”，“ 中国冰糖橙之乡”，“中国民间文化艺术之乡” ，“中国最美养生栖居地”的麻阳苗族自治县描写的一首赞美诗：

风雨桥上，莫道君行早。

吊脚楼里茶逍遥，人间处处正道。

千里长河妖娆，万倾竹海冲霄。(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外滩悠闲热闹，人水和谐欢笑。

是啊，地处湘西的麻阳苗族自治县，这些年的变化，使我这个土生土长的麻阳苗子感到无比的欣慰，不由自主的精神振奋，昂首挺胸，同时，也加快了步伐。转了一道弯，绕过一条河，再上一道梁，就是我少年时代居住成长的地方。高高的山坳上，有一排排款款欲飞的吊脚楼房，村庄背后，还有一片一望无际的参天红枫树林，那是一个偏僻、幽静、鲜为人知的美丽地方。有一件陈年往事，不为人晓，但我终身难忘……

那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第四个秋天。深秋的湘西麻阳苗乡，在那个年代，还没有如今满山遍野桔正黄，瓜果飘香丰收忙的景象。那时，属农闲季节。武陵山脉的延伸地，有一座“离天三尺三”的西晃山，俗称“天下第一寿山”，山脚下有一个村庄，三十来户人家，一模一样的用杉树皮盖着的吊脚楼房，依山伴水的款款点缀着那里的层层桑田，村民们大多数在家休闲地纺车织布，储藏粮食、修补房屋、搞配套建设，以准备过冬。我家住在村庄的东面，一位风水先生曾经说过，那里是一个“双龙抢宝”的好地方。也正是因为如此，那个地方特别地当风。在那个年代里，冬天的北风显得特别的大，特别的冷，尤其是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北风啸啸会把屋架吹得“吱吱”作响，有时会把盖在吊脚楼上的杉树皮吹得满天飞，使得当地的人们都会感觉到冬天的寒冷，甚至，一些老人、小孩都有点怕过冬天。

那年, 我父亲被打成“右派”，全家下放到湘西已经五个年头了，随着时间的流走，岁月的增加， 我家兄弟姐妹已经渐渐地长大了，一栋房屋不够住，准备在正屋前面配建一栋三柱三的吊脚楼。一来可以解决我们兄弟姐妹的住房问题，二来也可以挡住寒冬腊月飘来的雪花，同时，还可以配套、点缀、美画、完善整个房屋的建筑。于是，请来了当地有名的木匠师傅做工，管吃管住管工钱。当年，来了两位木匠师傅，一老一少，年老的师傅姓田，看上去有四、五十岁了，皮肤黝黑，话不是很多；年少的师傅姓杨，大概只有十八、九岁，浓眉大眼，见人微微笑。他，就是当今大名鼎鼎、驰名中外的书画大师石翔先生。那时，石翔先生还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木匠，我们管他叫小杨师傅。

小杨师傅做起木工活来生龙活虎。虽然，他年少做工还有点毛糙，但是，他天生聪明灵活，肯学肯干，他的手脚从来就不停歇过，哪怕是在做工期间的小休片刻，师傅抽袋烟功夫，他也不会停歇。他会拿起师傅的竹笔，在屋柱、行条上不停地写写画画。有一天，吃过午饭后，老师傅在抽烟，小杨师傅在屋柱上，用竹笔左描右绘的画了一条龙，在挑梁上还画了一只凤。他兴高彩烈的对着一个比他小四岁，而又天真无知的我，会声会色地说：“这根屋柱，就好像一条龙，承担起整个屋架的重心，这个挑梁，就好像一只凤凰，展翅飞翔。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龙凤呈祥！”他边说边用手比划着，好像尽量让我听懂他的意思。然而，他确实让我听懂了，并且在我年少好奇的眼里，他就是在龙飞凤舞，而且，他还很有点诗情画意的情趣和风度。我站在他的身边打量着:小杨师傅的形象很有点像七品芝蔴官徐九斤，他的肩膀一边高一边低，但是，小杨师傅要比徐九斤高大，身材要魁伟得多，同时，小扬师傅的眉宇间流露出少有的睿智，很有锐气。

深秋的苗乡，格外气爽。师徒俩人很是勤快，他俩起早贪黑，只几板斧，十来天功夫，屋柱、行条就砍好了。万事具备，只欠东风。请来了当地的风水先生，苗乡人称“阴阳先生”，选定日子，看好时辰。于是，在一个天刚亮不久，而且，火红的太阳已经从东方升起来了，伴随着锣鼓鞭炮声中，竖屋合拢开始了。只见大家用绳拉的拉，用杆撑的撑，齐心合力，只用几秒钟的时间，一扇屋就竖起来了。这时，只见一个头戴乌纱帽，身穿长旗袍的风水先生，矫健地、三步两下就爬到了一扇屋尖上，他两手一合，眼睛一闭，打坐起来，念经祝词一番。风水先生做完法术后，又随手撒落几个铜钱，还散发一些糍粑，一些看热闹的小孩子们都会争先恐后地嬉戏争抢，场面很是欢乐热闹。

竖屋仪式结束后，我站在高高的屋梁上对接行条，把两扇屋连接起来。小杨师傅在屋下，他拿起木榔头用力敲打屋柱。只听到“筐咚”、“筐咚” 地敲打声，一声高过一声。结果，不知道敲打了多少声，也不知道究竞是因为老师傅指挥不当，还是因为小杨师傅敲打时用力过度，再加上当时人手不多，我所在的屋架向一边倾斜倒了。当时，我还沒有反映过来就不知不觉地、天昏地转地从五米高的屋梁上摔了下来，紧接着又从地上摔到三米高的田坎下，已经摔得不醒人事，晕死过去了。

在湘西苗乡，早就流传这样一种说法,“木匠难打翻天凿，木匠怕竖吊脚楼。”原因是：吊脚楼，它是一扇屋只有两只脚落地，而且是一只脚长一只脚短，重心不匀，压力不均，稍有不慎，就会倾倒。这一次，真的是验证了这样－句古老的彦语。我母亲说：“这孩子，这一次，算是真的完了，至少，他也得终身残废。”在这之前，我曾经有过两次凶险了。第一次是在山上砍柴，站在高高的山坡上一根松树枝上砍枯枝，松树受压力过大，连树带根一起倒塌翻滚掉落在十多米的山坡下，幸好沒有摔在石头上，下面全是草坪，只是摔晕了几分钟, 我爬起来，坐在地上休息了一下就好了。第二次，是在自家屋楼上，取回凉干的衣服，不小心脚踏空了楼板，结果摔了下来，当时，也沒有伤筋断骨，只是摔晕死一会儿，母亲把我扶上床休息一会儿就苏醒过来了。

然而，这一次，就不见得有那么好运气了。我已经晕死了近十个小时还没有苏醒过来。我的母亲看着趟在床上的我，急得团团转。在当时那个年代，湘西麻阳苗乡的医术不是很发达，交通又不方便，加上我家经济也不富裕，只有在家用草药治疗。木匠田师傅是一个长年累月在外面走江湖的人，经过的风雨多，见过的识面广，他说：“用未满月童子的尿水能医治摔打内伤”。那时，我的一个侄儿刚好出生才二十几天，因此，接来侄儿的尿水治我的内伤。不多久，我也就苏醒了。

过不了几天，我真的奇迹般的恢复了健康，可以上山砍柴，下地干活了。因为，那时的我，刚好十四周岁，正值年少青春期，也正是长身体的最佳时机，恢复能力应该相当的旺盛。半个月后，一切感觉良好，和正常人一模一样。但是，只是过了一段时间，问题就出来了，每到刮风打雷天，每逢阴天下雨时，我就会有反映，就会感到不舒服，心慌，心急，有时还容易发皮气，甚至有时身上还伴随着有点腰酸腿痛的感觉。苗乡的老人们都说：这是“捉天” 。直到一九七九年改革的春风吹进了苗乡，政策落实，我家搬回了县城，这时的医药技术也发达了很多，到医院照片检查才发现，那次摔下来的时候已经断了三根肋骨，痕迹如今隐约可现。

后来，听母亲说：“小杨师傅在那次事故中也受了伤，一扇屋梁把他压塌倒在地上，他用强健的胸膛顶断了挂栓，并掀开了屋柱，很快的爬了起来。”小杨师傅只是胸膛受了点小伤，瘀血了一坨，但他那时年轻力壮，血气方刚，不碍大事，熬上两付苗乡草药，大概过了两天就好了。

第二年的春天，小杨师傅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奇迹般的遇到了名师指点，他毅然弃匠从艺，在当地县文化馆里搞书画创作，经过一段时间的刻苦学习与不懈努力，慢慢地，他展露出了书画方面的天赋，同时，他看到了书画艺术的前途与光明。从此，小杨师傅取艺名石翔，并且，渐渐地踏上了书画人生的征途……

悠悠岁月，磋砣人生，真可谓峥嵘岁月稠！如今，我已经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人了，在湘西一个县城的事业单位工作，身体一直还算可以，生活得有滋有味。石翔先生他，转世神童，书画有成，鹏程万里，已经成为一代名人。昔日徐九斤式的小木匠，如今，享有“中华神笔”，“世界艺坛奇才”，受到过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接见，先后获得第三届、第五届国际书画艺术金奖，“二十世纪国际书画名家教授成就大奖”等，他的书画珍藏于人民大会堂、中国军事博物管、中国革命博物馆和中国历史博物馆。这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湘西苗家儿子的成长历史，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制度下的卓越奇迹。

往事的回忆，情景的再现，我的心情无比地激动，还无限地向往，仿佛又回到了我青春年少的那个年代，回到了在那吊脚楼里的日日夜夜。当年的湘西麻阳苗乡，天是那么的蓝，地是那么的绿，就连空气都是那么的新鲜，一切的感觉都是那样的美好，那样的神奇，那样的憧憬。尤其是到了初一、十五的晚上，站在那高高的吊脚楼上，向外眺望，山里山外，火把通明，砣螺飞舞，芦笛声声，苗歌悠杨，时不时还会听到“高脚马”碰撞声和看到跳秧歌,舞龙灯的热闹场面，最使我难已忘怀的还是那儿时的晚上“照泥鳅”“抓螃蟹” ，白天“放风筝” ，“捉迷藏” 的情趣，现在回想起来，真的是记忆犹新，历历在目！真的是回味无穷！

吊脚楼上留下我数不清的脚印和太多太多的记忆，在那里，有我少年的梦，有我青春的情，有我纯真的爱，有我美好的回忆和梦幻般的希望。如今，村庄背后的那片一望无际的参天红枫树林，依然是枝繁叶茂，高高崇立，蝶飞凤舞地点缀着那里的山山水水和层层梯田, 同时也映红了山间的苗家小村庄。一阵阵秋风缓缓地吹来，非常地凉爽。

此时，村庄背后的红枫树林里传来了三声清翠地“嘎、嘎、嘎” 喜鹊叫声，仿佛是在欢迎久违了的客人。我站在高高的吊脚楼上，眺望着远方，面前，一条弯弯曲曲的水泥公路缓缓地伸向远方，公路两旁，屹立起一排排红砖碧瓦楼房，那是新建的苗家村庄。我抚摸着身边吊脚楼的屋柱、行条的痕迹，找寻当年的忧伤，勾起我太多的遐想：如果不是有缘，如果不是有幸，如果不是改革开放，我和石翔先生还能有今天吗？我沉思着……

吊楼款款已残垣，风雨萧萧够艰险。

人间晚情白发返，怎不教侬忆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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