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的大信是要有位分的
天子亲政,天下清平。
《大学》开头便是:“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有明明德的自觉,纵使因肉身凡胎拖累而犯错,也可以当下止杀。自古圣王以礼乐治天下,三代文质,出于一也。有了君位,三纲五常便会簇立,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仁、义、礼、智、信,继位,男女性情的胸襟也都扩大了。
人要先知晓了自己的位分,才能于鸿蒙中安心,此后,万物的位分也能定,对待天地也可以都是信任,犹如中国的人伦是先定了一个“天地人”,其后的五伦才能有所依。人可以有一种高贵,像佛经上的“空”,并非是没有,而是有了一个位置,却不占有任何的面积,也可以通于天。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有圣人是生于天网的间隙,介于空与色之间的。
神无方而易无体,一阴一阳之谓道。对于不能动弹的物质,我们要爱惜,对于活的生命,我们还要讲知。如果一个人没有了天地人的自觉,内心世界就会礼崩乐坏,连带着今后所遇到的所有的人和事都失去了朝气。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是要五藏和合相生,不和就相克戕害。古代的祭祀大典,是可以不分性别谁见了都要肃然起敬的。你是不相信这只是一群猴子演了一个小品的游戏,而是要认定这是现实的事,是在与神灵对话的。
为了更加清楚地看懂这虚无缥缈的内心世界,我们需要看一些寻常往事。“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当时只道是寻常,都是因为我们没有看得透彻。从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孩身上,我们可以看到人类的天性:小娃儿一不小心摔了一跤,旁边若是没有人,他便会自己站起来,好不在意疼痛,自个儿又往前走了。只有当长辈在身边的时候,他才会矫情地哭一下,仿佛那时只有哭是唯一可以和摔跤相称的事;父母哄得越凶,小孩反倒哭得更厉害,有把天公都要比下去的气势。彼时,便是谭子在《化书》说说的:“心可以交,气可以易,神可以夺,魄可以录。”一旦开哭,小孩子便只有纯粹的觉知和意识,任何物理学、化学、生物学上的刺激都没有办法干扰它。如果能有这样空与色之间的妙悟,一幅小儿难养图便跃然纸上。这都是现有了自己的位分,才后有人世的大信的。
诗经上有《氓之蚩蚩》,越读越像笑话。看到一个憨厚的男孩子,即使家里没钱、没有才能,以为秉性纯良,也不顾一切地嫁给你。自己一直和家里人做对,一直向家里人说你的老实。“桑之未落,其叶沃若。”刚结婚几天,你就开始胡搞乱搞。看来是当初贪图我家钱财的时候才信誓旦旦,现在是把道德的枷锁套在我身上之后就二三其德,朝三暮四。女孩子一辈子很少自己作主,好不容易做主一次,碰到了一个专业演员。(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乐府上也有首诗歌名《古艳歌》:“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人的东走西顾,到底是如凤凰鸣矣,要寻找梧桐?还是人不相信自己是可以在同一个地方与之一起生死的?弃妇被迫出走,犹如孤苦的白兔,往东去却又往西顾,虽走而仍恋故人。“衣不厌新,人不厌故。悲不可忍,怨不自去。彼独何人,而居是处。”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地过日子,硬要整出些是是非非?我是多么不舍,我是多么爱你!
恋人情份的崩坏,一是因为自己浓烈的情感得不到响应,从此对对方失去了信心;二是对于对方的占有欲望压制了知性的光芒;三是西方世界创博而来的权利对等关系。小鸟在以自由的方式飞翔,树木在以自由的方式伸长,“做”的一方消失了;只有人是所有生物中例外的,他总是在寻求新的刺激和新的感受,他用魔幻创造了一个线条分明、条理清晰的世界,“车同轨,书同文”。生命本身就是它存在的意义,任何被创造出来的世界都是充满谎言的地狱。人的情感没有了超越界限与之相合的向往,虽然一直都是丝丝整齐,但却没有你侬我侬的情意,没有了神采。人的人格开始灭失,爱情也变得只是征服的、情欲的,所有的付出都变得AA制,没有了清新浪漫,自然就没有了爱情应该所拥有的洋气、贵气。这是人失其格而毁于一旦,是有了自由、对等,却没有了更大的鱼水之欢、家国天下的智慧和情感。这又是位份的缺失。
女人们被爱情遗弃就好像我们总感觉自己是被命运遗弃的,现代人总是从一段恋爱又要转移到另一段恋情上,从一份工作换到另一份工作,人的心思更难琢磨,千变万化。当你想要全心全意地爱生命的时刻,总会因为不能完全尽心而有所保留,因为你总是会害怕竭尽全力之后一旦遭遇变故便再也没有力气去应付接下来的涛涛岁月。但是,总有一刻你的情感可以不需要思考便付出,也许是为了工作,一心以为就此有了一个安身的场所,却发现种种利益之下你自己也成了职场上的浮萍,甚至你会在某一时刻萌生出死志。往往是一瞬间,但死的愿望却是存在过。我不能抛弃“我”而生存在这个世界上,我害怕不能保留“我”就不能保护爱情,可是,所有的伤害都是透过“我”才能发生的。佛经说这是着相,心一碰见什么就粘了上去,碰见了黄金、美女就流口水,碰见了磨难、失败就闷闷不乐。迷于假的外境,心常摇摆,根基太钝,不得不在声色的世界里打滚。所有的通过思考产生的关系都只是想象的幻境,并不能存活在本质里面。我们如果存在这样的关系里面,永远都只能是在反复斟酌、反复选择、反复追求,却一直不能到达更本质。一个爱着的人从来不会去准备什么东西,一个爱着的人就是一面镜子,佛陀来到他的面前就是佛陀,魔王波旬来到他的面前也是波旬,他不会残忍地分隔出自己一部分的能量用于心理活动,用于各种分析、比较,他只是在用自己的本性等待你的本性的到来。两朵一直漂浮在空中的云,突然,就撞到了一起。
个人对人对事的新鲜到底都是有限,过了征服、享受、贪求安全的阶段便会变得了无生趣。就连现在的结婚都是为了霸占,找结婚对象好像在找定制的某样家具,新买了家具之后百般呵护,更有甚至还套上各种外套,但是一旦过了一段的时间又变得没有了兴致。既不能逍遥自在,又无法安定从容。当人的思想不能从别人角度多去思考的时候,那么人的聪明才力,就会全部用于制造谋略。旧时婚姻一直被批判是包办,是封建社会对人类情感的戕害。这是极大的偏见,旧时虽有一些男女在史书或者民谣中出现控诉这个世界在感情问题上的不平等,但大多数的男女之间的爱意都可以用花来形容,不过是品种等级不同的花,但到底还是有花的质感的,相亲结了婚也能举案齐眉。唐诗宋词里的你侬我侬是自己像宝玉所说的化成一阵青烟,这是比化作会飞还要彻底的,是彻底地“空”了——存在着,却并不占用你任何的空间。绝非西洋引进的“我爱你”可以比拟,于男女的欢喜,乃至于文明的前进而言也是更有意义的。这样的人世,乾坤荡荡,使人缅想。西学东渐的“我爱你”,虽在境界上有一种冷淡,到底对人世是有几分情义的,可发展到现在因为廉价而变得笨重凝滞了。
现代人所用的东西都是短命的,对待情义也不能长久。这都是心不能正,没有了自己的位分,不能以大信的正之心看待男子、女子的正之美。现在的人对人个人主义作风弥生,并以此为基调来描绘彼此之间的爱情、友情(亲情是例外,仅存的保留较完整的传统文化),以为是权利的平等,却没有热情。西方都基督教宣扬教徒是兄弟姐妹,但不能扩大到全人类,只有中国人是对任何人都以礼相待,只要是见过一面的人都可以笑脸靥靥,这都是一开始就为自己定了一个礼仪之帮的位分。
因为没有自己的位分,便没有了宽容的心去包涵人和事,更不必谈王化天下的能力,人和人、人和自己之间都不能时时刻刻有安全感。我们总是在寻找着安全感,自己不能生在山河岁月之中,便要拼命去用各种条件拼凑出一个人世。大信的人世是先知后行,明悟在前,造化在后的,因是悟得了天地之心的缘起,妙手偶得便能是一个天成的世界。日本的天照大神刚出生在司理高天原的时候便是光辉耀天照地,也是因为她出生的时候便带了“和”的髓质。但日本的和是窃取了儒家文明的些许,是樱花的淡红色,对人世还不能完全的尽心,唯有中国的桃花才是夭夭的,这种对红尘世界死生相随的热恋是当下便可以让人觉得亲切,是真的有了景色,好像躺在情人的怀里去做着“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的浪漫情事。
现代人习惯自我保护,是不会爱上生命的,她不会坠入情网,顶多在感情的边缘走动一番。好像在旋风的边缘感受一番便以为自己掌握了点风的奥秘,尽管在现代科技的帮助下知道旋风的中心是安静的世界,但不相信自己有力量到达。是绝对不会去情感的深处的,那样太威胁。感情是有生命的,有生命就意味着死亡。但是一切美的东西都是天然而生的,即使是死亡也不会干扰到永恒。那一个中心,万物形成,“你”和"我"都在,即使最脆弱的感情也一直都在。只要一害怕,占有会出现,分手就会在明天。
情人相处更是不需要爱的学问。而自知爱的幻灭与飞腾,则是需要学问的。初恋之时不过是“执子之手”,凭的只是感觉;等待取与舍两难的时候,这是感情发出了想要升华的暗示,你要有行动的大力,自觉写一个“与子偕老上去”。这四个字好比是龙腾虎跃,个个都这么雄壮,且是这样的安静疏朗,写在书法上是可以与前四字连在一起百般临摹、百般不厌的。
李煜在《浪淘沙》说:“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李煜是多情痴情的种,无论何时何地都忘不了江山情。后主性情温顺,之于江山如之于情人,百般呵护,尽是爱惜之心。后主到底还不能完全懂得女人,江山如女人,中国的女人性情刚烈,如果有人逼她改嫁,是宁可自挂东南枝的。后主的江山是柔情有余,英气不足。女人,既没有贵气,又没有志气,连花之名都称不上。这又是位份位的错解。
古代有些修行有为的人全身都是赤色的,那是回到了婴儿的状态,“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精神和形体合一,便又可以回归了自然,还可以称之为道、如来、本来面目。李白满腹治国之学,偏偏被唐玄宗束之高楼,写些“云想衣裳花想容”,但李白是灰心却不毁谤玄宗的,仍旧是忠君爱国,等到唐朝有难,仍还是自知自己身为普通唐人的职责,以国宝级文学大师的身份上了战场。
中国结婚仪式的拜天地,是把你我之间的情分定下一个天地,即使遭遇异日的冲突也要同化亲和,纵使你是报恩的蛇妖,我也绝不相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