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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新编:早生了二十年

2014-02-11 14:07 作者:巴吾其仁  | 14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进看守所已经几天了。到底是几天?霍喜焕自己也说不清楚。几天来,吃不好无所谓,自己本来就不是一个讲究吃的人;受同房间犯人们的欺负也无所谓,自己从来就不是一个讲究面子的人。真正让霍喜焕难受的是已经几天没抽着烟了。

这天,那两个态度一直挺好的年轻检察官来看守所提审他。他带着几十年一贯制的眯眼笑脸,张口就向检察官要烟抽。检察官也一脸笑容地掏出烟递给他,还为他点着了烟。

双方坐定后,这边问那边答,你问什么他答什么。都是一些在检察院已经问过答过的问题,所以很快就问完了,笔录随之也出来了。检察官和蔼地请他看笔录,他想都不想就说:“不用看,不用看。”“那你在每页上签上名字,按上手印吧。”霍喜焕照办。两个年轻的检察官把笔录在桌面上戳齐后放进公文包,起身要走。霍喜焕忙说:“你们别走,我还有个问题。”两人立在那里,以为他要揭发别人,交换了得意的眼神,其中一位客气地说:“你说吧”霍喜焕呵呵地笑了两声,说道:“你俩跟领导说说,我把事情都如实讲清楚了,钱也全上缴了,也该让我回去上班了。你们告诉领导:等我回单位后,一定好好为党工作,不再要别人的钱了。”检察官有些失望地说:“你可以这样想想。”转身就走了。霍喜焕还想问这句话什么意思,人家已经走出审讯室了。看守说:“回去吧,人家已经走了。”霍喜焕依旧眯眼笑脸,走在看守的前面,自言自语地叨咕着:“他这句话什么意思呀?他这句话什么意思呀?”边走边摇晃着他的眯眼笑脸。

听说过顺的,没听说过这么顺的:不到三个月,法院对霍喜焕的判决书下来了:犯受贿罪,判处死刑,立即执行!一同被判决的还有他人马玉芹:犯受贿罪、包庇罪,判处有期徒刑五年。霍喜焕的眯眼笑脸木刻式僵死在面庞上,让人看了有些难受。后经上诉,霍喜焕捡回了一条命,改判为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霍喜焕的案子在边城一时间成了公务员们席间的谈资。那年头,贪污受贿一万元可以判一年,十五万就可以判无期徒刑。霍喜焕被法院认定的受贿额是五十万元。乍一听,最后判了个死缓似乎是法外开恩了。公务员们在席间从霍喜焕案子中却再次验证了“坦白从严,抗拒从宽”的经验,也有人感慨他身上那种说不清楚是可爱还是可悲的傻气。

霍喜焕是边城一户普通工人家庭的长子,从小脾气好,脑子也不笨。他上到大学二年的时候,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后来回到边城,被分配到一家商店从营业员做起。因为经常给商店的黑板报写点小稿件,被认为能写,调到局党委宣传部当干事。爱人马玉芹在一家食品厂当工人。当时两人的工资都不高,家里还养着两个孩子生活条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紧紧巴巴过得去。霍喜焕特别爱看电影。一次,马玉芹给他点零钱,让他去买瓶酱油。霍喜焕到了街上,路过电影院时就忘了买酱油的差事,花了两角钱买了一盒烟,又花了两角钱买了一张电影票,在电影院里最后一排喷云吐雾地看起了电影。马玉芹见他迟迟不回来,知道他又去看电影了,虽然不高兴,也生不起气来。因为她知道霍喜焕只是爱看电影,并没有赌博、玩女人的毛病,属于可以忍受的范畴。马玉芹便打发孩子去买酱油。(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和大多数家庭一样,家里的钱由马玉芹掌管。霍喜焕的兜里经常没钱可装,呵呵地笑着自语:“我的兜里比脸还干净呢。”兜里缺钱,烟就经常断顿。工作时间他愿意去各屋串门,许多时候他也插不上话,就眯眼笑脸地立在一边听别人海阔天空地白话。会抽烟的同事知道他干什么来的,大都主动给他递根烟。嘴损的边递烟边埋汰他。他也不生气,眯眼笑脸地伸手接烟,呵呵地笑着。有时候屋里没人,他会把别人丢弃在烟灰缸里的烟屁股收集起来,拿回自己的办公室,拆开烟屁股把烟丝归拢在一块,卷成细烟卷,自嘲合成牌的,供自己享用。

一年天,局里组织干部到郊外山上栽树。霍喜焕弯腰扶小树苗时, 觉眼前一亮,定睛一看,是一支打火机在阳光下反着光。他捡起来看到和自己的打火机是同一款的,也不吭声,装进了胸前的上衣口袋里。不长时间,霍喜焕眼前又是一亮,又捡到了一支同一款的打火机。他还是不吭声,仍然是装进胸前的上衣口袋里。身边有人看到他两次捡起打火机,便在下山的路上逗他玩:“喜焕,你一上午捡了两支打火机,是不是应该见面分一半啊?”霍喜焕呵呵地笑着,不自然地说“都是我自己的。”那人说他:“你怎么跟熊瞎子掰苞米似的,掰一穗掉一穗的。”他呵呵两声,迎合道:“谁说不是呢,捡一个丢一个。”

那时,霍喜焕因为有大学文凭,已经当上了副科级的局党委宣传部副部长。下企业时,人们都叫他霍部长。他喜滋滋地说“什么部长呀,就是一个写稿的。”马玉芹也因为有大学文凭,被任命为公司工会副主席,正科级待遇,比他还高半格。在常人看来,霍家已经可以了。人不好的时候,啥也不敢想,人好的时候,越好越想更好。霍喜焕在边城有个大学女校友,叫李淑琴,才貌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两人都知道有对方这么个人,但没有什么来往。李淑琴命好,前几年市委换届,省委要求新一届市委常委班子里面必须有一个大学文化的女性成员。省、市两级组织部门加班加点寻找这个人选。这时,李淑琴刚入党没两年,在一家公司财会科当副科长。组织部门经过反复比较综合考虑后,认为李淑琴相对是个合适人选。报经省里同意后,突击提拔李淑琴为公司副总经理。不到一个月,又任命她为市委常委,学习分管全市的财贸工作。一年半以后,上面又让她改任市人民政府副市长,继续分管财贸口。霍喜焕起初对李淑琴的突然迅速提升没觉得什么,也没去想什么。架不住身边好心的同事隔三差五地开导他:同学校友是一项宝贵的资源,不用多可惜啊。久了,霍喜焕的心思就活了。

一次会议结束后,霍喜焕特意在李淑琴必经之道迎着她,主动自报家门,认校友。那天,女副市长的心情不错,认下了这个校友,留下了一句“以后有事可以找我”,就在一大帮官员的拥护下离开了会场。这次相认,让霍喜焕兴奋地像个孩子,天天晚上做都乐醒了。

几天之后,霍喜焕选在下午快下班,市政府大楼里人不多的档口,敲响了李淑琴办公室厚重的木门。里面的女主人没有搭理敲门人,大声地训斥着什么人:“妈的×的,我知道就是有个姓宋的经理,没起好作用,鼓动个体户来政府闹事。”霍喜焕听到里面的女人说话声音大,知道领导发火了,想走,刚转身,那扇厚重的木门开了,走出了三个男官员。这三人霍喜焕都认识,双方都愣了一下。三个刚挨了训的官员,肚子里窝着气,不愿意说话。霍喜焕因为是找市长办个人事,底气本来就虚,忽然遇见熟人,也不知道说什么,就呵呵一笑,算是打过招呼。三人走远了,霍喜焕再次敲门。这次获得了里面女主人“进来”的口令。

没多久,霍喜焕十分低调地到市政府口岸管理办公室上班去了。

两年后的一天傍晚,两个年轻的检察官因为半年来几个经手的案子都办不下去,不了了之,感到窝火,便到一家小餐馆吃自费餐。两个年轻人闷不吱声地喝着啤酒。不经意间,邻桌两位外地人的话音越来越清晰地飘过来。年轻人听力好,简单一捋,有用的只是一句话:本市口岸办的霍科长雁过拔毛,每次盖章都收黑钱。两个年轻人你瞅着我,我瞅着你,眼睛大了,眼睛亮了,酒也不喝了,把饭钱丢在桌子上就走了。

有单位有姓有职务,要找到这个人太容易了。第二天上午,两个年轻的检察官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来到了霍喜焕的办公室,把他请到了检察院,谁也没想到,刚一切入主题,霍喜焕便一五一十地把收人钱财的事儿全讲出来了:“我每次收人家钱的日期和数额都记在一个小本子上。钱都在我爱人手中保管。我们一分钱也没花。你们要不信,可以问我爱人。”检察院的人到霍家搜查时,马玉芹也非常配合。人证物证都能证明霍喜焕说的全是实话。霍喜焕在两年不到的时间里,每盖一个章收五十到几百不等,很少有上千的时候,但是积少成多,竟累加出五十万来。

霍喜焕、马玉芹两口子压根就没过过好日子,钱多了便不知道该怎么花了。两口子把收来的小钱攒成了大钱。和霍喜焕在一起共过事的人都说他没什么心眼。其实,马玉芹也没聪明到哪儿。马玉芹对霍喜焕说:“这钱咱先别花。有人问呢,咱就都交上去。时间长了没人问呢,就留给两个孩子将来结婚用。”可结果呢?用咱老百姓的话说:钱还没捂热呢,人就进去了。

霍喜焕在狱中服刑没几年就毫不意外地得了肝癌。这时候外面的形势也在发展,贪污受贿几百万上千万都判不了死刑了。人们开始同情起坦白从严的霍喜焕了。有人说:“他呀,就是早生了二十年。要是放到现在,还算个事吗?”霍喜焕得了肝癌后,在狱中难以得到正常治疗,出来治,家中又真的没什么钱了。到了癌症晚期,检察院、法院、监狱三方主动安排他“保外就医”,不久死在狱外。

二〇一四年春节期间,霍喜焕的小儿子参加同学聚会。李淑琴的前女婿在席间抱怨:“这年头卡不让收,礼不让收,福利不让发,这日子还能过吗?”霍喜焕的小儿子看不惯李淑琴前女婿的德性,不给面子地送上一句话:“你们公务员的日子都没法过了,我们这些平头百姓那不都得要饭去呀?可以了!”旁边的一位女生不高兴了:“都说什么呢?大过年的,能不能说点高兴的吉利的话,啊?!”这一声“啊”,弄得全桌静默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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