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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爷的牛角墨斗

2014-02-06 19:58 作者:溪水一石  | 9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二爷的牛角墨斗

文/溪水一石

马年的正月初三回到老家,准备次日和兄弟一起给亲戚们去拜年。晚上闲聊中,闻听了许多事情,其中一件就是门族的二爷在前季以86岁的高龄过世作古,这不由得使我又平添了一份乡愁。

说起这二爷来,我对他还有着较深的感情。他有一套盖房子的好手艺,为人和善,勤劳简朴,中国老一代农民的传统优点基本齐全。然而他一生命运多舛,经历了人生三大不幸:孩提时先是丧母,未及成人又是丧父,在继母的抚养下,他和唯一的弟弟(我门族中的三爷,早几年已作古人)相依为命;及至成年,又赴数十里外的半个山去扯吊庄,开荒种地,放牧牛羊;有了积蓄才娶妻生儿育女,先后养有一女三子。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从半个山迁回塬上,在靠近沟底的一处崖边挖了三孔窑洞安居下来,岂料老婆又不幸患上噎食病(食道癌)去世,继母年纪大,孩子幼小,他从此终身未再续娶,既当又当妈,尝遍了残破家庭的所有酸苦,好在有一副结实身板和木工手艺,就这样硬是在艰难困苦中把儿女抓养成人,给养母送了终。女嫁儿娶,负担渐轻;改革开放后,家庭生活面貌有了很大改观,就在日子越来越好、正享清福之际,二儿却因车祸丧生。真应验了那句“人生三大不幸-----少丧父母,中年丧妻,老年丧子”。

二爷这一生遭受了数次家庭变故,但这并没有改变他那豁达大度、直面人生的处世态度。记得那年他的二儿子出事不久,我回到老家看望父亲,借去供水点挑水的机会顺便去看望二爷。没想到他见我来了,开口又是那句幽默的“公家人回来了”的问候,老人家手捋银髯,瘪进去的腮帮被浓浓的胡须遮盖得严严实实,眼睛眯眯着慢腾腾说话,看不出有多少悲伤。我们闲聊一会儿后,他却先说出了儿子伤亡的事,就在我绞尽脑汁找安慰他的话时,他却说:人一生就这么个,寿数有长有短,他经见的事多了,那就是要相信命运哩。他的“命运说”在这个时候也许就是最好的安慰话了,我连忙表示赞同。说话间,我抬眼望见他家两层小楼楼梯下的小木桌上,堆放着落满尘土的牛角墨斗、角尺和刨子等木工用具,于是便调转话题和他说起了这只牛角墨斗来。

其实这只牛角墨斗,我是知道它的来历的。那时我还小,有一天村里来了一辆“嘎斯”卡车,拉着几头体大角长的新疆牛,给我们生产队里分了两头,我们都跑去看热闹。当时队长说这是上级扶持生产的,要找个热集体又有饲养经验的人喂养。这两头新疆大花牛就分给二爷,和他饲养的另外四头黄牛拴在了一个槽上。那些年头,人们缺吃少穿,做饭烧炕也缺少柴火,有时睡在刚烧过有点微热的土炕上,不到半就冻醒了。由于二爷给队里养牛的饲养站离我家不远,我还曾经跑到饲养站和二爷一起睡,图的就是能睡个热炕。二爷每天傍晚用晒干的牛粪和麦草烧炕,能热个通宵。白天二爷把牛喂饱后,吆到沟里去饮水,回来又把牛拴在那个避风向阳的墙角,用旧锯条做成的刨子给牛逐个梳毛,看着他精心伺候的牛忽闪着眼睛、反刍咀嚼的悠然样,他也很开心的,每次把从牛身上梳理下来的毛团在一起,塞在墙缝。(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那些年的天不知为啥特别冷,常常是西北风刮个不停。在学校为了取暖,课间我和同学们一起“挤油”、“踢房”、“斗鸡”,靠这些游戏御寒,所以,鞋子经常破出口子,袜子也是后跟有洞,前露脚趾。一个星期天,我和伙伴们到饲养站院子里玩,二爷看见我的脚趾漏在外边,就把积累在墙缝里的一大团牛毛拿出来给我,让我垫在鞋子里,果然很暖和的。

一个漫长的冬天,生产队里因缺少精饲料,牲口喂的全部是铡短的干麦草,不论是牛还是驴,个个瘦骨嶙峋,走起路来都没精打采的。开生产队里要种玉米,二爷饲养的那两头新疆大花牛自然是晌晌不少。队里有个脾气暴躁、争强好胜的铁匠,为了多挣工分,每天超常役使这两头新疆牛,刚越过冬天的牛本来就疲惫,再加上拉犁就走得慢,可这人不管那么多,仍不停用皮鞭抽打,连队长也劝不住。为此,向来好脾气的二爷还和铁匠吵过架。半月不到,那头稍小点的黑白毛色的长角新疆牛就卧槽不起了。二爷买回草药,把病牛拴在树上,并使牛头紧贴树干,将半尺长的木质灌角插在牛嘴,再把温水泡好的草药往灌角里倒。那牛围着树转,不住地晃动,二爷的衣服早就给药水和牛嘴里流出的涎水给弄脏了。过了不久那头牛还是死了。分肉那天,我端着搪瓷盘早早去看热闹。看着人们剥牛皮、肢解、割肉的场面,二爷衔着烟袋,蹲在不远处眼含泪花,嘴角翕动,时不时喃喃自语,但谁也听不见他在说什么。这个时候也没几个人注意到他,都盯着铁匠手中那把一尺多长、肢解牛肉的刀。分肉时,给二爷的那份,他硬是没要,说是他没法吃咽得下去,最后被生产队长领走,他只是拿走了丢在一边没人理的牛角。后来二爷把这牛角截取一节,做成了一个精致的墨斗。

二爷拿着这墨斗走村串户,给邻里乡亲修盖房子、加工农具,给老去的人制作棺木。

望着眼前二爷住的楼房,我开玩笑说,人家早都住了楼房,您老人家盖房的手艺没处用有点可惜。二爷呵呵呵笑说道,早就没用场了,以前的手艺过了时,没人要了。再说这人一老,做啥都没是了。老人家叹了口气说,你到庄里看看,爷过去给人家盖的房屋还剩几座,眼看就要被拆光拆完了。

是啊,随着社会的进步,农村的住宅也在发生着极快的变化。二爷正值壮年时,农村住宅也正是由窑洞向土木结构、砖木结构转变的高峰期。 二爷给乡亲们盖的老房子虽然拆了,但至少我们这代人是不会忘记的。我清楚自己安慰二爷的话没有多少分量。

如今二爷已作了古人,谁知道他的牛角墨斗还能保存多久,被拆除了的房屋还有几人会想起?唉,难言的乡愁浸漫我的心头,久久难以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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