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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纪之车

2014-01-02 21:25 作者:饮马天山  | 16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许了个愿给母亲:过年回去看她。而母亲还附带一个条件,问我能不能开着车回去?

对母亲来说,开着车回村,她大概会觉得有些颜面吧,在内心也会有一点骄傲,我竟能自五千里之外开车回家,实现了乘她去游山赏水的诺言,为何不感觉到幸福呢。

想想也是,日子在变,时代更换。过去,我们不敢想象自己也会有部 车,更不敢想象能在西安买套房子。二十世纪七十年代,那时候村里若是来辆吉普车,兴奋之情不可言喻。开车的或许不是什么官,但坐车的肯定是大官,如若不然,总见得乘车之人大都容光焕发,油头粉面,且能言健谈,一准能保血缘之亲鸡犬升天;或是衙门四通,道法无量。倘若有亲戚自城市而来,一家人开车进了村,进了谁家的门儿,都会招来众乡亲追星棒月般围观和嘘寒问暖。久不往来的左邻右舍,这时也会找个借东西的理由,露个头脸,插言搭讪。更甚者应属孩子,围得主人家水泄不通,只为了招来一句赞赏,而最为惦记的则是等着那些“上层人”拿些新奇的东西来,如若遇上大方之客,可赏得每人一个水果糖。然而穷乡亲有时也是要面子的,如若孩子要了“不对付”人家的东西,轻者挨父母的骂,重则会被揪着耳朵送回“不该要”的东西,闹得客人颜面尽失,气得乡亲脸色铁青,把一个本该皆大欢喜的场面闹得难于收拾。

“西安”是个神圣的地方,我乡湾人祖祖辈辈生息终老于那片土地,自死也不会有人会贪念那块神圣的地方。就西安而言,它是西安人的,是城市人的地盘,更或是“公家人”的地盘,它的繁华、文明、文化、精神和讲究,都不属于我们。对于它的繁华,我们只可伫在心头去向而往之,而万万不可拿它当现实、当饭吃,否则就是白日做,鸡凤不分。

无论是开车的还是坐车的,都是“公家人”,是拿着奉禄吃商品粮的主,很有来头。那年头,马楼公社的书记也没有车,整天骑着“飞鸽”自行车到各大队、生产队田间地头转悠,和老百姓拉家常问疾苦,有时谈得兴致了自个儿卷起裤管,呦牛扶梨,大声吼唱着秦腔,惹得男人们跟着吆喝,女人们跟着喝彩。门前那条马路,静悄悄躺着,半晌时分也不见一辆车通过,偶尔只有马车骡车吱呀呀无精打采地自路上行过,也惹不来人们几眼在意,人们只在意日子咋过,在意了当下的活法。父亲说:日子是白的人心是红的,想想讲的真是于情于理。

后来,我家里也添置了一辆“红旗”自行车,感觉终不如“飞鸽”好,单凭外观就显得粗糙,也不如“飞鸽”轻便。我记得父亲自远路回家,常遇阴天,我们常赤脚冒雨去替他扛车,车与我力气比实在沉重,尽管如此,我们仍对它十分珍,在父亲的自行车休闲时,我们兄弟多三人私下里分了时间,在打谷场溜着弯儿,最大的愿望是能到公路上骑上几个时辰,或者是骑着它去上学。若遇大年初一,是同学、小伙伴们骑车拼赛的最佳时机。那些年正月初一天,冰微融,阳白雪,风和日丽。女孩子并肩挽臂成群在公路上散步,自公社繁华闹区“姚沟河”上上下下,大人孩子骆驿不绝,如若约上三五人骑上单车于公路上追戏,既可于众人面前展现车技,亦可显摆自家的富有,如若巧合,还可遇上自己心仪的女生盼望着能在她心中种下一个印象,如此种种,心思千百。(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些许年后,家里添置第二辆自行车,是“飞鸽”牌,它是给姐姐准备的嫁妆,谁也不可动它,它如功臣一样伫在墙脚傲视一切,塑料包装上落满了灰尘。每辆车上是有“钢印”的,而且还有一个“车本”,否则被检查站抓住要扣人扣车,大有可能会被视为“偷机倒把”得来的。父亲视本如命,那些东西常被它锁进自己的抽屉,于是也束缚住了我们三兄弟的手脚,谁也不敢骑它上了远路,生怕束手就擒丢了父亲的命根,丢了全家的幸福。时空穿越了近十年,八十年代中期,我家里添置了第三辆自行车,有两辆是父亲的,有一辆是哥哥的。那辆“红旗”车因破旧不堪、沉重异常被扔到了一边,但它是父亲的宝贝,母亲始终没舍得丢了它,有几回欲买给收废品的,因只给三五块钱被母亲赶走了……。

人命有天意,家境有差别。家里有在外的工作的,生活自当超越我们这些世世代代以种地为生的庄稼人,他们日子过得滋润丰富,在车子问题上总是引领着村子的先潮,在服装上也用不着去集市上量布裁衣,都是自县城或西安买回的“成衣”。后来,那些直板式的“护链板”型自行车逐渐被淘汰,取而代之的是全新的全封闭式的“大链盒”型的自行车,在乡湾人的日子还不富裕时,上自马楼村、下至安沟村,手扶拖拉机、“小四轮”之类的机械车辆开始陆续进村,轰鸣的发动机声,加上嘟嘟冒烟的架势,已经震憾了庄稼人本来安分的心。以后收打麦场,“小四轮”替换了农业合作社之初的“电轱辘”,手扶拖拉机取代了牛车,那时觉得“实现工业现代化、农业机械化”的目标即近眼前。

在我少年追风的年代,是乘着自行车的梦想起飞的,像那些品牌“红旗”、“凤凰”、“永久”、“飞鸽”等等枚不胜数,每一种品牌都是我想要拥有的梦想。随着自行车时代的到来,应运而生的自行车服务行业一间百花齐放,有自行车修理铺,有自行车登记站,有自行车存放处,有卖前杠儿童坐的、有卖自行车坐套的、有卖车把手的等等,煞是繁华一片自成气候。上会赶集,如若与父母走散,我知道在什么样的场合最容易手到他们,那时候如遇年会,定是人山人海,若长一条街,我被挤得满头大汗,总见母亲不是在衣帽摊位就是在供销社布匹柜台前,而父亲若不在自行车市场,就是木材市场,粮食市场间或有之。

我常常坐在父亲的自行车前杠上,屁股被硌得不停的挪移,每一次移动都会让车头晃动,父亲就呵斥我坐稳了不许乱晃,记得有一次自穆家堰看戏归来,明月高照,山河俱寂,而结伴同行的父辈们群情激越,父亲也会“撒把”振臂高喊,大概是缘于他教的那折子戏演出成功罢。当然,父亲骑车也有难堪之处,有一年大年初六去“鬼张村”走亲戚,单车前面坐着我,后坐绑着装有礼品的竹提篮,下车时冰雪太滑,连人带礼倒在地上,但父亲的手仍搂着我趴在他身上,而我起来还咯咯的笑,但立时被父亲一巴掌止住了笑声。我在那个年代和那些事中,觉得父亲仿佛就是一位英雄,无所不能无所不通,以至后来我成了他的铁杆“粉丝”,甚或在单车车技上超越了他十倍。上高中那会,我是单车上的飞侠,可在单车飞奔之时突然跃起送走车子而人落地面,或是让单车飞奔人在后追,跃起而坐于车上,其他技艺无须赘述……。

我祖祖辈辈,没有过自己一辆动力车。

1989年我第一次坐上了车,县武装部雇用的“大客车”,拉了满满6车150名新兵,到了西安换乘火车,又从乌鲁木齐火车站换乘大篷车才到部队驻地,前后近十天时间,真是享受足了车的感觉。那些年自部队驻地到县上,要走三公里的路程到牧业队路口,等待自农业四大队发来的改装型吉普车,可坐 8到12人,靠车厢两侧各支条长凳子,只间再放几个板凳,甚是脏乱差,天更是寒风刺骨。团里的车不少,然而除了指挥车、牵引车外,就是领导的专车。全团仅每个星期日派出一辆班车,载着全团家属们去县上买菜买粮,大客车挤满了人,有位子坐的基本是领导家属,迟发的原因也是因为要等领导家属,其他年轻媳妇靠边站,每每发车前还有纠察排查,查没有请假的外出干部。于是半道上不停的有人上车搭乘上县。自铁木里克到新源县单趟 28 公里,早上11点出发,晚上23归来,几乎每次都是因为等领导家属而晨出夜归,或是司机要办私事等自己的老乡。夏天可受等待之苦,若遇冬天便遭了大罪,人们敢怒不敢言。 1998年我当指导员后,买了一辆单车,便于我到全团各处检查我的卫生区。形势所迫,若大一个营区,从东门岗到西菜地,从北坡上的八一大渠到南面的巩乃斯河近 6平方公里,若要东西或南北走一个来回,也需个把小时,眼见其他连队配了单车,索性自己也买一辆,280元“欧霸”牌,仿山地车,式样霸道却不失轻便,虽然它花去了我半个月的工资,但人却少受了许多辛苦。随着自行车的增加,那些基层干部也挨了不少批评,所言指向一些连队干部骑着自行车营区乱跑,声言兵都在干活而干部骑着车闲转悠,殊不知他们正在完成领导们交给的任务,如若不照此不停巡回检查,出现了工程进度上的问题、标准上的问题,还不是由基层来承担?个别领导还硬生生地将干部的私人摩托车纠察了锁进车库,更是大会小会点名批评。官僚主义总是从办公室兴起的,也是自主观臆断上产生的,总会被一些不负责任的人或是蓄意谋害的人炒作利用,给人留了口舌和泄愤打压的机会,公平不是绝对的,即便你做得再好,欲加治罪何患无词。

再后来,一些年轻人也不在意发不发班车了,他们宁肯花高价雇用出租车,以 56公里全程150元钱的代价,也不愿坐团里所谓的便民车。部队家属院刚有人买出租车那会,有时冬天外出还需要打电话预约出租车,而出租车主人因为雪大路滑还刻意提价,竟然涨到 180元,对于每个月420元钱,靠工资养活全家老小、养活远在千里之外父母的人来说,生活真是举步维艰。不上县就没有菜吃,团里温室大棚的菜可烂掉也不卖给自己的家属们,说那是规定,或是有要求。而那时为什么就没有“以人为本”的提法呢。生活的希望,变成了能有便车去县城买菜买粮,变成了讨好车主人格每况愈下,我们眼见车主的伟大,感受了乘车之艰,我们是沐浴在世纪车路上、做着有车之梦的人。

爱人临产时,我正被师部抽调去设计军史馆工作,由于任务重工期紧要求高,没有回团几次,把她一个人留在了团里的一个四合院。每日让我担心的就是她能不能吃上饭,偶尔回团看望她,都提着大包小包的菜和鸡鸭鱼肉,从路口走到团部需半个时辰,累得我双手发麻四肢无力。妻也总是埋怨我乱花钱,其实这并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我觉得随军家属真是不容易,自大老远投我而来,却还要两地分居之苦,于是也就把钱看淡了。妻子挺着大肚子偶尔乘团里的大班车到师部看我,叫我内心十分羞愧,而最好的接待,也就是在门外小摊上吃碗凉皮,我也会埋怨她为何不坐出租车来,她还是那句话:花那冤枉钱干嘛!有一次,我带妻子去县城去检查身体,步行半道见一辆军车尾随而来,我挡下车欲乘妻子到路口,等我随后赶到一起等候班车。驾驶室内是卫生队长的爱人和儿子,那女人言下之意坐不下,除非让妻子坐在大厢上才可,我一气之下带妻子沿路前行,那女人还说了一些不好意思之类的道歉话,真是虚伪恶心。人和人其实就那么近,天天呆在一片天地里低头不见抬头见,无求的时候会对我说如何如何的好,而一旦有事相求时,便隐而逃避,甚或视而不见,至少失去了做人的良心。我到今天还想不通,卫生队长的妻子,她同样也是一名医生,还常年替人接生看病,我们尊称的嫂子,却忍心看着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走在雨里,还值得我们去尊敬?还值得我们去称颂?军嫂,着实值得让人尊敬,她们以无私奉献、吃苦忍怨、甘受寂寞等品质为人称颂,在中国这片土地上,如果没有军嫂们的用脊梁撑起一片天,军人就不会安心,家庭就不会稳定,国防就不会稳固,她们是母亲中最伟大的母亲,是女人中最坚强的女人。而一些人随着丈夫职位的调整,走着走着就变了,变成了高高在上、凌弱伺强的小人。 人,真的难于捉摸。

车是交通工具,本应无情;人是亲情产物,不该无情。

我的母亲是时代证人,她也是岁月的证人,她目睹了时代变迁中的新鲜事物的兴起与荒落,也感受了时代背后的许多无奈。母亲当年,最喜欢乘上父亲的自行车乘风沐浴,她大概因为亲情与荣耀的驱使,觉得能跟自己心仪的男人在一起,是她一生最幸福的事。我承认母亲也是父亲的崇拜者,她无论跟着父亲受了多少罪,背负了多少债,受了多少惊吓,她都心甘情愿。自父亲去逝后,自行车还在老地方珍藏着,那是我们做儿女的谁也不敢动的物什,更是亲情不可惦量的物什,谁若是动了它或是声言要扔掉它,母亲仅此一句:除非我死了!便让我们说不出半句话来。

母亲的盼望不是没有理由的,时代变了,而我老刘家还没有过一辆自己的机动车,这或许让她多少也感到悲凉。母亲总说我的父亲“能”了一辈子,啥事也没拉在别人后面,买收音机、自行车、缝纫机、电视机、或是到大的组合式立柜电动车等等,都赶着岁月赶着时代追着潮流在走。而今,乡湾人家的车子也多起来了,眼见每天都会有车子进村,也招不来当年的热闹景象。她每日坐在门前,看着门前公路上接连飞驶的大大小小的车辆,心仍是旧悲凉着的。过去有父亲的自行车让她觉得荣光,有父亲的陪伴让她感到踏实,而今呢……。

我去年买车的时候告知了母亲,她没有说话,也没反对。我知道,因为她赞助不出一分钱来。母亲总是觉得亏欠了我们,她常对我们说:不知道你俩人在外咋过的,结婚时太远我没去成新疆,买房时妈不挣钱又帮不上忙,生孩子时有你在又走不开,我这一辈子就对不住你们……。

我买了车,母亲内心是高兴的,也是她盼望的,虽然不是名贵的车,但它是老刘家的车。她更是母亲的,像父亲当年的自行车一样,它对于母亲同样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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