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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庄腊月天

2013-12-29 12:54 作者:饮马天山  | 31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年关,是生活意义上的关卡,是生命意义上的标尺,我们在每一个新年来临的时候,由小到大的感受,也随年龄的增长潜移默化地发生变化。毕竟,岁月在改变着人心,并让人在回首驻望之时,顿觉仓促与无奈。

岁岁迎新年,年年思故人。我记得那会儿最盼望“腊月”的到来,它是好日子的代词,是好光景的前奏。日子就在那种盼望中度过了,先见叶谢树秃,再看霜萧苍田,白覆来时就近了,那怕薄薄一层也了却一份童心。渐向深,在雪惹童稚、暖阳捶背、鞭抽陀螺时,日子也像陀螺般旋转了一个周期。

腊月,真就来了!

腊月廿三

“五豆腊八廿三,过年剩七天”,这是农家人的谚语,也是母亲常念叨的一句话。从腊月廿三开始,已近年关,新生活笑盈盈地来了,让人总感觉到它的温柔、华丽和凝重。虽然它只是一个日子,但在我心里是有形有声的,也是有情有意的。要不,怎么会那样受人膜拜?人们每逢必问“年货准备好了么?”或是“今年的货便宜的很!”那时候,农村只有“供销社”才供年货,每到这个时令,就挤满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有排队的,有用布袋装货的,有蹲在一起抽旱烟的,小孩子见缝插针地穿在人海里嬉戏追闹。有零星的鞭炮炸在远处,叮叮咚咚作响,叫人感到未到年关已越年外。

腊月廿三,农家人有讲究,早上起一大早就吃饭,然后清扫打谷场,把积雪扫开,露出松软的一片场地,泥土经冬雪点化,微微泛开斑驳的地皮,踩在上面能把心酥透。屋子里所有的家什都被哥哥姐姐搬到屋外,我的任务就是“看场”,防止鸡狗来闹,父亲母亲是清洁工,着一根长长的木棍梆了谷糜扫把,蹬着木梯上了漆黑的板楼,扫落一年的灰尘。再后来就是扫、擦、洗、刷,白石灰那时叫“洋灰”,货少也贵,是用不起的,我们常用“白土沟”里“白土”,和了水粉刷墙壁与檐墙,清香的泥土味随之扑鼻而来,我已然习惯了这种“年”的味道,和着我唾沫被咽入辘辘饥肠。(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年画是要贴的。时间已经到了下午,日近西斜未待墙壁干透,我们就迫不及待地展开一幅幅鲜艳的年画,按父亲分配,各自分负不同墙面,正墙留给“毛主席”,对开的要贴炕头,四联年画贴侧壁,我每年要画一张老虎,与其他无关字画并列等齐而贴。父亲忙于摆弄家什物件,母亲忙于烧火做饭,一片繁忙温馨的景象。未迎新春先到,先请财神神未来!灶台先供灶王爷,祈求来年谷不瘪;八仙桌供列祖位,保佑子孙得富贵;水缸要贴“水神住”,风调顺得庇护。每处都有讲究,糊了白纸的窗户贴上各色窗花剪纸,更加增添了年关浓郁的味道。

腊月廿四

“廿四、廿四、挨家挨户看本事。”廿四是女孩的节日,相互约了来,串访各家各户欣赏窗花剪纸。好的窗花相互传送做别人的模板,有染色的、纯色的、烟熏的,有正花、彩头、饰角等,有“社员耕田图”、“丰收大喜庆”、“人民公社好”、“喜鹊枝头报”等等,在政治氛围的渲染下,窗花是最丰富多彩的,也是大鸣大放的,人们走过窗前,都会驻足欣赏,透过油灯的光亮,可见一室的百春图,时在寒冬岁月清苦,但人心里似乎已经点燃了一团火,老人们笑呵呵春风满面,乐陶陶抓把旱烟,一起扎着堆儿唠家常,姑娘们棉衣袖管里藏着秘密,银铃般笑声不时从旮旯里飘然传来。一个农庄,就这样被简约的生活染醉了。

比针线活是过年必不可少的,少女暗偷日月青黄,在不经意间长成了大姑娘,在心尖总会有那一次次悸动若隐若现。她们手中的活计是要交付心上人的礼物,或是要被“你那个”拿回去交与婆婆验收的,由此更是用心,唯恐出错。或于门前聚齐姐妹,或于谁家盘腿坐炕,手中银线飞,心向白云飘,姐妹们的心是齐的,活儿做的好坏,代表着一个庄户姑娘家的看家本事,名誉不能丢,否则会给村庄抹黑。习研切磋技艺湛,母传秘决育英莲,一代代女人就在那样和谐的氛围下力争上游,在无私帮助中传承美德,在饱尝清贫的日子里头歌唱岁月,她们懂感恩明事理、懂礼仪知道,成就了我乡村淳朴的民德民风。

关中道上,本身就是一本“故事集”,讲究与规矩也很多。订婚是件大事,女孩子要找好婆家就得靠真本事,这真本事正是她手中的针线技艺、她的品德修养、她烧火做饭和做家务的能力。正月初三男孩子拜访岳父岳母,靠干活卖力气,依钱财买礼物,考量着男方家境实力;初四女孩子到婆婆家拜年,靠勤快有眼色,凭说话窥礼仪,一举一动中都是考验,连同吃饭的姿态、吃饭的多少、吃饭的速度,收桌的动作都斤斤计较,否则就落下个不懂礼节的名声。男孩身装香烟,女孩兜藏果糖,如遇同龄人来戏,这物件就成了能换取和平共处的法宝,于是男孩便少了挨顿打,女孩免了一次戏弄,两厢情愿,互利双赢。小时候村上有一小伙,忘记了丈人的家门,坐在村外吃完了礼物喝完了酒醉倒在路旁,下午醒来因没了礼物又误了时间,只好回家撒谎拜过了岳父,惹得两亲家闹还闹了矛盾。

腊月廿八

“廿八廿八,家家户户把面发”。廿三是入年关的第一道门坎儿,晚上家家户户烙饼砌茶,诱得孩子们口水直流。前三个热气腾腾的“陀陀馍”是献给灶王爷的,我兄弟姊妹谁也不敢碰,生怕好日子不会再来,被灶王爷停火没了饭吃。只待母亲分发时,呼啦啦狼吞虎咽地塞进肚中,嚼得腮帮子都犯困。

廿八就不那么窘迫了,不必着急,廿五就捂透了米酒,廿七就发好了两大盆面。关中冬天寒冷异常,面盆捂了两床被子,功臣一样睡在热烘烘的火炕上,挤得人连翻身的地儿都没有,屁股受不了炙烤,头却冻得不敢钻出被窝。母亲时不时起来看看情况,有时掀开被子闻闻味道,就如同深秋里煮柿子一样让她操心,要是面发酵过头就会淌到炕上且带了酸味,这个年就过得不如意了。

廿八是全家的喜事,是农家人的喜日子:和面蒸馍!

日子是约好了的,嫂子们与娘家协商,姐姐也与婆家协商好,每逢廿八,全家大团聚。生铁“大凡锅”近四十公分深,锅口近八十公分,开水可着劲儿咕嘟咕嘟地冒着气儿,嫂嫂拉风厢烧火,灶膛火呼呼直冲锅底。父亲每个年关前都要入山砍一架“硬柴”回来,劈了晒干,专为过年蒸馍用。火炉也通透的红,炉子上坐了茶壶,门要虚掩,否则别人家会看到自个的“家底”,屋子里开着电灯,杏木大案板前母亲与姐姐揉面揉馍,地面上铺着两张大芦苇席,擦拭干净后,第一锅气腾腾的馍馍如珍珠一样撒落席间。年前要一次性蒸够十五天的馍馍,从正月初一到十五,至少在亲戚拜年时不可间断。我家人口多亲戚也多,一般每年要蒸足七到九锅,才可满足全家人与客人的需求。这些镆镆式样不同,有镘头,有素包子、肉包子、花卷、枣花馍,豆馅馍等等。枣花馍的式样不少,是用来回赠客人的,因客人不同回赠的枣花馍讲究也不同。为此我常见去追客人的乡亲,因为不懂规矩回错了礼,生怕让人笑话丢了脸面。那些年,走亲戚要吃二顿饭,早上米酒炒菜吃馍馍,中午臊子面带白酒。由于平日各自忙碌少于见面,趁此时日挨着年份找点理由,亲戚与主人常常聊到天黑,真心互动有无,亲情倍加有余。

我乡湾那口依坡独处的泉养活了多少代人,我是记不清的,打我小时候就有了它,比我的年龄还大。腊月天,泉水供不应求,有的家挨着守在泉边挑水,至五更,泉边就排满了挑着水捅的人,说说笑笑秩序井然,每家一炬烛火,遍插泉口四周,一来为了照明,二为供奉那口养育之恩的泉,感恩之心、朴素情怀日月与鉴。

腊月三十

“有钱没钱,贴对过年”。这个“对”就是楹联。早年时,写楹联如赶集一样令人兴奋,写楹联由村里一位教书先生义务承担,先生写得一手好毛笔字,每逢年廿九就在村中央支起一张八仙桌,自备墨汁和毛笔,义务为乡亲撰写春联,也有临村闲逛的人顺势求得一两付。老先生姓贺,清瘦个高,为人谦和忠厚,在文革时期犯了错误,家庭成份又不好,被打成了右派,“社教”时常挨批斗,为养活孩子孙子,竟也同我父亲下地打土坯,上山砍柴禾,入窑烧砖瓦。后来我上了高中,他也恢复了成分,当上了我的语文老师。

记得那时,先生从无怨言,只默默地写,情感尽在其中,笔力遒劲深沉,凝炼着岁月的厚重和人生感悟,对别人的夸赞他都淡淡一笑,好似与功名无关,也不在意好评与否。我感觉他手下飞舞而出的字好像已憋足了一年时光,单等这一刻到来,任凭谁也拦不住他挥手而出的千军万马。写的人在写,求的人在侯,写好凉干了的走了,又一拨人来了,八仙桌前围满了人,桌上红纸堆积如山,先生常常要写到年三十,累得腰也直不起来,人家过初一串门闲聊,他就只能睡在炕上隔门听音。这一点跟我后来颇为相似,我每逢过年都和他一样,写楹联写得直不起腰来,可我没有先生之境界,先生是在八仙桌上写的,多少沾了文化,而我条件简陋只好半蹲在地上写,沾了不少乡土气息,后来蹲着写楹联成了我的习惯,怎么改怎么不得法更不得势。

勤快人家廿九就贴了楹联,也有人三十晚饭才贴的,对于父辈们来讲,不紧不慢才是最好的。如同现在我们对过年的感受一样,心情不可诉也说不清。那时候他们要承受生活的负荷,而我们现在却因为天天都在过年,对年的感觉自然也就淡然了,总觉得它与平日无异,只为放那几天假而已。遥想那时,初一乍开,行在路上,自远处朝村落望去,各家各户门两侧红通通的楹联,如同一双双挺起生活的红筷子,煞是好看,着实叫人如醉如痴。也有作学问之人,挨家挨户看楹联,评说楹联的对仗与意韵,还有人抄写楹联内容,积攒日月。清贫质朴的农家人,就在那样的日子里头以苦为乐,而且始终不忘求知、不忘滚着岁月之轮向希望进发。而今的农庄,多少人家门户没了楹联,不是在外过年,就是人去楼空,光秃秃失了生机,他们对自已盖起的屋子没了情感,对生息养息的村子少了责任

明天就是正月初一了!我就这样掰着手指在每一日流过的时候,点着“日子”的头,拍着“日子”的肩膀忧伤地送它们走。我已经穿越了两个世纪,而今我又站在今年想着去年,坐在眼下天花乱坠的时代里头拾起经年里的人和事。我始终脱不开岁月之与我的情怀,并随着它愈飘愈远,当我也超越了一定的时空,会不会化作一缕轻烟被后人淡忘?还能被后一代人怀念、串起成思念的铃铛、画成思念的符号么?那音质将会是何等的混钝!

少了清贫的锤炼,当然也就没了清钝的音质……。

摘自饮马天山《岁月吟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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