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三
小雪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数到第几只羊了，隔壁传来妈妈和爸爸在说话声，又把小雪的困意冲散了，不由竖起耳朵细听着。“看吧，我怎么说来着，分家的时候已经说好，东西房子和老人都归老大，老大负责给老爷子养老送终。我们每个月寄10元的生活费，这还少吗，一个月才赚30元，拨出10元给他养老，七口人一大家子一个月才剩20元。咱们赤手空拳来到这小镇子，好容易现在有个窝了，他们钱也要了，房子也得了，金的银的子也得了，把老爷子弄的不死不活送我们这里来，这话怎么说的。明天我去送回去。问问大哥这算怎么档子事，知道的还好说，不知道只当是我们孽待老人呢，任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只听见妈妈气咻咻的说了这一大篇话。”没听见父亲答话 ，只听见他长吁短叹的。妈妈翻来覆去的唠叨着，父亲一直默不作声。到后来妈妈恼了，”真是的，扎你一针也不出血，一扁担也砸不出个屁来，嫁到你宋家我真是倒霉透顶了“妈妈开始数落起父亲来。
小雪用两根食堵上耳朵眼，不想听到妈妈的说话声，可是，那声音仿佛长了翅膀的蜜蜂围在耳边，如念经一般嗡嗡的灌进耳朵，小雪听的头晕脑胀，心里呼呼的长气。有时候她甚至想，父亲怎么这样软弱，纵恿母亲如乡野村妇一般刁蛮，我好可怜父亲。
记得有一阵东北都时兴炕琴带亮隔的家具。炕琴正面是用四块镜子做的，玻璃上一般都绘上松梅竹菊，中间可以对开的门，里面用来存放衣物，上面的亮隔 是用来放被褥的。妈妈要爸爸求单位的木匠杨叔做一件炕柜带亮隔的家具。杨叔的手特别巧，会在木板上烫出好看的水墨山水画，断断续续的这家具做了一个多月，妈妈背后偷偷抱怨扬叔为了混好饭吃，故意磨洋工。因为那些时日，孩子多的人家饭都吃不饱，去菜场买肉都是认识人才能买到肥猪肉的，都要买肥的，可以多烤些猪油，做菜放些猪油借味。想吃顿好的都要熬到过年的时候。所以小雪却偷着高兴希望杨叔慢慢打家具，因为可以天天借光吃点好吃的。现在想想自己真是馋嘴猫。后来那柜子终于做好了，小雪妈妈却因为油漆色是菊黄色的，妈妈嫌不好看，一味说是父亲咒她早死，漆成这种颜色的。可我明明听见杨叔说现在流行这样的颜色。唉!不依不饶直闹了半夜，母亲哭的没完没了，哭的上不来气，抽抽咽咽的。 在小雪眼里 ，母亲是故意装的哭，小雪随便翻个身，习惯的不理睬装睡。偶而，父亲被母亲骂急了 回句嘴，换来母亲更猛烈的骂声，父亲便一声不吭躲到一边去了。我实在忍不住了， 从被窝里探出脑袋冲妈妈嚷道：”行了吧，就这点事闹半个小时了，没完没了不让人睡觉了。“妈妈气哼哼的骂道：”小丫头片子，哪里都有你呢，你还跑这里端清盆充包公来了。“我怎么有这样不通情理的胡搅蛮缠的妈妈呢 ，小雪在心里暗暗的叹息着！
隔天，就只二姐姐和小雪在家。二姐趴在炕边看书，小雪两只手擎两腮帮上，嘟着嘴道：”二姐，你喜欢爸爸还是妈妈？我喜欢爸爸，我觉的妈妈特别讨厌，你说咱爸怎么那么怕她呢，按理说，咱爸那么身材高大帅气，我们都崇拜爸爸，妈妈身材矮小，容貌一般还是大山里出来的女人，爸爸怎么会和妈妈结婚呢？要是我就不会娶妈这样的农村女人做老婆。
”二姐和上书，皱眉想了想说:“小丫头，你懂什么，不许这样说咱妈，小心妈打你，爸没有妈也很难坚持到现在的，大人的事情我们不懂。二姐挑挑好看的眉毛，继续说：“我和大姐中间还有个女孩的，因为爸爸的政治问题被关起来，还来家里把玻璃打坏了，妈妈又气又急就早产了。因为是冬天，窗户没堵严，孩子生下来没活多久就冻死了，妈妈用一口桔红色的小木箱装了婴儿的小小身体，独自去埋在了山坡上。妈妈的精神受了很大的刺激，所以一生气就控制不住，爸爸也理解妈妈心里的苦，也感觉因为自己妈妈受了很多委屈，在说爸爸有涵养一直让着她的。”“原来还有这样的事情啊，怪不得妈妈看见家具漆成桔红色，哭那样呢，这样大的事情以前我一点不知道。”小雪在心里暗暗寻思，怪不得妈妈说什么爸爸都让着，小雪也渐渐感到妈妈虽然嘴上没有一句好听的话，其实心里对这个家是付出一生的心血的，她是个特别坚强能吃苦的女人。
二姐起身去柜子里找到几张老照片，小雪一眼就认出照片里前排第四个是爸爸，爸爸在人群里是最帅的，总是那么醒目突出。那是爸爸刚解放后参加工作的同事一起照的;有一张照片是爸爸穿着国民党的军装照的，照片里的父亲气宇轩昂，英俊帅气。不禁张大嘴巴惊呼出声；”原来爸爸当过国民党？“二姐急忙用手捂住我的嘴，"小声些。"我赶紧跑到大门口把门插上。回来小雪低低的道;“二姐你给我讲讲是怎么回事，爸爸怎么当过国民党呢，如果是当共产党，爸爸现在能是大领导了吧。”(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 我也是从姑妈那里知道的，有些是听妈妈说的。”二姐说。
四几年的时候，父亲家里只有兄弟俩个，国民党规定有俩儿子的人家必须出一个壮丁。父亲的大哥懂洋文，不知道怎么的就信了洋教，信奉天主教出家做了神父。有外国人护着，自然不能去当兵的。父亲刚开始东躲西藏的，最后还是被抓住去充了壮丁。国民党的正规军部队，对仪容仪表是要求很严格的。 新兵一入武，有司令部的人去新兵里选勤务兵，一眼就把父亲挑走了。
也许因为在司令部做勤务兵，父亲才躲过了那些战火硝烟中的流弹，侥幸活命了。进了国民党的司令部干活，虽然不受老兵的气，也可以跟随国民党长官吃香的喝辣的。如果是国民党的杂牌军，上面发的军饷被将领层层克扣扒皮，发到小兵手里根本就吃不饱，所以他们常常跑百姓家里抢粮食吃，也是因为饿急眼了。而蒋介石的嫡系部队，一水的美式装备，打起仗来没有粮食都是空投饼干大米，杂牌军就没有这样好命了，所以他们烧杀抢掠的，亲娘后妈的也有关系。所幸父亲没有吃过这些苦，在司令部里有个东北的老乡，是女报务员，人长的也清秀，因为是老乡，他们自然比别人亲近些， 没事常常在一起聊一些家乡的事情，互相宽慰想家思念亲人的心情。还有一个人是四川成都的，和父亲关系也挺好的。当过3年兵以后就解放了，父亲所在的国民党著名将领率部队起义投诚八路军，八路军把他们拉到俄罗斯的一个边镇就地解散，愿意参加革命的自愿报名，想回家的每人发放十块大洋的返乡费。父亲离家三载想念家乡和亲人就决定回老家了，父亲胆小不喜欢打仗就拿着钱返回了家乡K市。
小雪低低的嘀咕着，瞧瞧，人家国民党的军装穿上多帅。二姐打了小雪一下说：“你不要命了，这话让人听见立刻定为反革命。”“还说帅呢，就是因为爸爸在国民党的司令部做勤务兵，所以一来运动，爸爸妈妈都吓的不像样，就怕被打成右派，整天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如果能找到证明人就好了，证明只是个小兵，属于被迫参加的不追究，可是爸爸提供的东北的话务员已经死了，还有那四川的，派人去外调的途中外调的人也遇车祸死了。事情就这样拖下来，到现在也没有个定论。所以爸爸被那帮人整怕了，胆子特别小。”小雪偷偷的伸伸舌头做个鬼脸说“我就咱俩说说，可不我不要命了 拿着头往枪口上撞去呢。姐姐一说我倒想起件事情来，姐姐你听听可好笑不好笑。“二姐挑了挑眉毛，看着小雪，等她说下去。”前天，我们不是期末考试了，语文卷子里有个添近义词的题。给的词语是娴静，我就添了文静。第二天一上学，学习委员就喊我说，老师在办公室等我问话，你是知道的 我从小就怕老师，我从来不是老师最喜欢的学生，也不是老师讨厌的学生；好学生去老师办公室是送作业教具什么的，坏学生去老师办公室是挨批评，所以我从来没有被单独叫到办公室的时候。我小心翼翼的问学习委员，”知道是什么事情吗？““不清楚啊”！我迟疑的渡到办公室敲门。老师说；“进来”。我们班主任黄老师教过我的二姐和大哥，他们学习好，都是优等生。所以，平时黄老师对我也算不错，借哥姐的光了。老师看我胆怯的模样，温和的笑笑说;没事别害怕，转头对大长脸的校长说；“她就是小雪”。”嗯。“大长脸微微点点头。这个校长是造反派当上的校长， 什么知识水平也没有 ，每天拉拉大黑脸，就知道写大字报，贴标语，开会抓阶级斗争什么的。 我们背后给他起个外号叫大长脸。我当时心砰砰乱跳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误，连校长都出面了。想想自己也没有在女厕所写过什么反动标语，对笔迹什么的也对不上是我呀，想着反而慢慢的安心些了。老师和蔼的问我;’昨天考试语文考的怎么样啊？“我说;‘还行吧，都答上了，对错不知道。“问你个问题，娴静的近义词你为什么添文静啊?"啊，它们是近义词啊，难道错了吗，错了，老师就给我去分好了？我诧异道。“心说”错就错呗，还值得小题大做的把我喊办公室问话。面上我可不敢表露出来，规规矩矩的立在那里。老师说;"你知道文静是谁吗?"”不知道“就是一个褒义词吧。“老师无奈的笑笑，转头对大长脸说，"我就说嘛，小孩子呢，不知道这些无心之过。”老师回头示意我可以走了。我赶紧的跑出来，去找学习委员，她的父母都是革委会的，明白的自然比我们多。我一学这话，她笑着对我说;"你难道不知道文静是张春桥的夫人啊？“ 我摇摇头"真的不知道啊”，心里不禁有些怕怕的，如果我说知道是故意的 难不成给我打成小反革命?在我家到处贴大字报？不敢想下去了，以后真要小心啊。
二姐听了苦笑一下，正色到，你年纪小什么都觉的好玩，还不知道政治的可怕，以后什么事情都要小心，别在给爸爸妈妈添事了”。小雪认真的听着，用力的点点头。“你这事情现在太正常了。你不知道现在的政治敏感的很，说错一句话就能被搞成反革命的。我们班上经常刚一上课老师就拿叠字进来让写几个字，辨认字迹，后来大家才知道是不知道哪里又出现反动标语了。”“我们班里也有过这种情况”小雪说。"对了,老师又让我们写大字报呢，上次你帮我写的批叛徒林彪、孔老二，都是坏东西。嘴上讲仁义， 肚里藏诡计。老师还夸我毛笔字写的好呢，嘿嘿。”“'二姐撇撇嘴说：“虚荣。上次我们贴的满屋子大字报和门帘似的，老师也不上课就让我们自习，结果班里的淘小子在屋里闹开锅了，也不象是学校啊，和乱糟糟市场一样，有不爱学习的男生，甚至盼望能天天这样，有的人玩，还不要动脑筋。可我不喜欢，我最喜欢语文课，每次都上不够，听老师讲唐诗，读散文。特别喜欢。”姐姐 爱惜的揉揉小雪的头发;怎么？大了想当作家吗？”“想，可是我能行吗？”“没有什么能不能行，按你喜欢的去努力，当不了作家，可以做自己的业余爱好。”小雪高兴的直拍手。神神秘秘的告诉二姐：爸爸书箱里的书老是不让我看，我就趁你们谁都不在家自己偷着看，【警世通言】【儒林外史】我都看了。”“字都认识？那可是繁体字，看的懂？”姐姐问。不认识就查字典，繁体字我一般就按偏旁读音，一般都对，找不到的，就顺前面和后面的意思往下顺啊，警世通言里面都是一段段的故事，有的也不太懂，不过通过这样我认识字特别快，现在我看普通的小说没问题的.只是咱家书太少了。”小雪喋喋不休的说着，忽又想起什么是的说;“好姐姐你在帮我写大字报的草稿，我自己抄还不行吗，也练练毛笔字。这作业老师说必须完成的。”“行了行了，帮你写好了，还有 以后姐姐借来书看过在借你看好不好”姐姐答道。”“太好了。”小雪雀跃的跳起来。
之后姐姐又细心的嘱咐道：记住，今天我们说的父亲的事情不要随便在外面去说，说了同学就都不喜欢你，看不起你，不和你玩了。在学校安静点，像我们这样的家庭，我们是不能犯什么错误的。”“我们这样的家庭怎么了，我觉的挺好的”我疑惑的问。二姐挑挑好看的眉毛说：”你小，什么都不知道，我考小班考上两次，都因为爸爸当过国民党兵被刷下来了。“我知道小班是我所在的小城镇的唯一文艺团体，能选进去的都是模样漂亮 嗓子好，且能歌善舞的初中女学生，考试特别严格，过了才艺和外貌的关，还要查三代亲属的政审关，进去那里是小镇所有女生的梦想。女孩子化上妆穿着各种古典的装束演绎评剧或话剧。还有啊，我们小镇美女多，有句顺口溜这样说的，辽铁的葱，青元的蒜，小镇的姑娘最好看。确实小镇走在街上美女特别多，到外地大街上一看女人都平常，不知道是不是我有恋乡情结。能进小班无疑就意味着是小镇排名前十的美女。那年代女人都不化妆的，小班的女子都是素颜，那脸庞真实的不经人工雕琢的姣好，皮肤白嫰的透着水润。小雪以她年龄的视觉角度，仿佛特别替姐姐惋惜和抱不平是的，用力点点头。据说个别有才华的人后来都走出小镇去了大城市发展了，有的甚至经常在电视剧露面呢，有位著名的大导演就曾经在小镇上下放过一段时间。我闭着眼睛也知道姐姐的失望，可是她能恨谁呢?恨父亲吗，父亲又恨谁呢？从小姐姐不会的数理化的难题， 都是父亲手把手的教会的。父亲是有文化的人，我们都对父亲的知识渊博很敬佩，只能怪命运吧，只怪我们错生在那个年代。
"还有呢“二姐接着说：”K市的咱姑妈家的二表哥，他领导要培养他做一把手接班人，入党的时候一政审，有个当过国民党兵的舅舅几次都没有入上党，所以二表哥一直就那么不上不下的吊在那里，干不上去。“小雪似懂非懂的听着 努力的想弄明白，却还是有些糊涂了。关二表哥什么事情呢，真是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