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自飘零水自流--李清照的金石情缘
透过千年的烟雨，仿佛看见那个纤秀而又美丽的女神在藕花深处戏水争渡，在重阳秋风中把酒赏菊，在绣帘西窗下聆听梧桐细雨，在凄风苦雨中踽踽独行……于是，我有了一种想用自己稚嫩的文笔，为这位女神写点零碎感悟的冲动。
李清照最值得珍惜的幸福时光，就是她和丈夫赵明诚屏居青州的十年，这是她一生中最为幸福的时光，他们恩爱缠绵，有着共同的志趣。然而，随着赵明诚外出做官，金兵铁蹄南侵，特别是赵明诚英年早逝，李清照的幸福生活也戛然而止，岁月留给她的是无尽的凄凉、沧桑和屈辱。唯一能支撑她活下去的信念，就是去完成她丈夫未竟的事业——《金石录》的编撰……
这年秋天，六十多岁的李清照终于历经艰辛，完成了这部宏作的编撰，献于朝廷。心愿完成后，在一个深秋的午后，李清照来到临安（杭州）郊外，面对青州的方向，遥奠赵明诚。天色阴冷，秋风瑟瑟，一行大雁缓缓南飞。一个优雅而略显憔悴的老妇人打发了随行的丫环，独自在一个山坡前坐下。只见她把刚刚编撰完的《金石录》第一卷（全书30卷）靠在山坡的一块石头上，又摆上了六样小菜，一壶薄酒，自言自语，喃喃诉说，且泣且饮。
“明诚啊，我们共同的心血《金石录》终于编撰完成，献于朝廷。你在九泉下就不要惦念了，我写了《金石录后序》，把我们编撰原委、艰辛过程以及器物俱毁之因全都说了。书终于编撰完成，话说完了，为妻我也了却了这辈子的心愿，随时都可以追随你去了……”
是年，李清照已愈花甲，花白的头发，憔悴的容颜，她的心境正如她自己描绘的那样：“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迷离、彷徨、孤寂、冷清、凄惨、忧郁，完全不是以往的那种：“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计无处可消愁，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心境。因为那时虽然与夫分别，但总有相见的那刻，可现在却是阴阳两界，物我两空。李清照的心不禁一酸，一行浊泪缓缓流下，与亡夫昔日生活的情景一幕幕地浮上心头……
想那清照初嫁之时，新郎赵明诚还是太学院的学生，每月初一、十五才能请假回来与清照团聚。而每每回来总是能带回一些从京城大相国寺旧货摊上淘来的珍本、文物。穷学生哪里有多少钱，常常是当了衣服，换来碑帖，其形狼狈，真是忍俊不禁。夫妻俩竟是志同道合，一次李清照穿着她姨妈刚给她做的新衣服，路遇一老人凄苦异常，出卖一名画，要价三十俩银子。可是清照搜遍全身，也只有十几两银子。李清照爱物心切，让老人不要走，在此等她片刻。她找了一处比较隐蔽的地方，果决的脱下新衣服当了二十几两银子，连同自己身上的全部都给了那个卖画的老人。一个贵族大小姐，竟穿着内衣，抱着画，羞红着脸，跑回家中，这个情节让赵明诚都笑出了眼泪。宝物来之不易，晚上小夫妻俩展玩咀嚼，乐此不疲。平时得空，他们还常常烹茶背书，以决定饮茶先后。清照年轻好胜，记忆力非凡，说得出哪段文字与故事在哪一册书上的哪一页、哪一行，常常是她赢，夫妻之间就以谁说得准、说得快决胜负，胜者往往举杯大笑，致使茶倾覆在衣衫上，反而喝不上。那段日子，他们相互鼓励，乐在其中，恩爱情深！(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李清照除写词外，和赵明诚最大的爱好就是研究和收藏古玩、碑帖、字画、古器等。她晚年在《金石录后序》中生动地记录了她与丈夫一起屏居乡里的这段幸福时光。他们在物质上要求不高，夫妻俩“食去重肉，衣去重彩，首无明珠翠羽之饰，室无涂金刺绣之具”，把大部分的积蓄都用来购买古玩字画和书籍，他们用了二十多间房子才勉强装下这些奇珍异宝。在一般人的眼里真是愚不可及，而李清照和赵明诚却自以为是“乐在声色狗马之上”。
李清照对中国文化的贡献是多方面的，可以说在古代才女中当排首位。其词婉约、悱恻、绝妙，实乃鬼斧神工，不愧被尊为诗词宗主，也是中华精神文明史上的一座丰碑。
她的《词论》，全面、具体，而具有挑战性，就连当居首位的苏东坡也被她驳得体无完肤；她清丽的散文，也是一扫骈体文章奢华之繁杂，真正达到“清水出芙蓉，自然去雕饰”的境界。其用词之简、之准、之韵，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可惜她的散文经年后多已散失，只留下少数如《金石录后序》等文章。她与丈夫赵明诚成就卓然的《金石录》至今还为金石界奉为圭臬。
金石带给李清照的不仅是幸福，也带给她无尽的灾难。在李清照四十三岁前，金石研究是他们夫妻最大的乐趣和增进感情的载体及幸福的源泉。但赵明诚去世之后，他们二十八年的幸福生活也随之结束了。后半生的李清照命运的凄惨，也多缘于金石。可以说，金石是李清照心中的唯一寄托。
人的命运有时不是自己能够把握的，在某些时候是和国家命运联在一起的，李清照当然也不例外。金朝大军铁蹄南下，南宋王朝腐败无能，自毁长城。李清照目睹国破家亡，望着滚滚长江水，不禁吟出了那个时代的最强音：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相羽，不肯过江东。这首诗和岳飞的《满江红》有异曲同工之妙。然而，南宋赵构小朝庭，只想在偏安江南，纸醉金迷。在逃亡的路上，先是在镇江，他们用一生心血淘来的十五车宝物却被劫掠大半。后来，他们夫妻俩来到安徽池州，打算移居江西。而此时，朝庭又想起了赵明诚这个被罢官的江宁知府，任命他到浙江湖州为南宋小朝庭堵枪眼。中国的读书人啊，真是“学而优则仕”，又能当官了，这对官宦之家子弟赵明诚无疑是最大的快乐。接到任命，他竟不顾正在逃亡他乡的妻子，心急火撩地奔往建康去报到了。彼时李清照情绪十分恶劣，向正在翻身上马的赵明诚嚷道：“你走后，万一池州城危急，我怎么办呢?”赵明诚说：“你就跟着众人逃跑吧。万不得已，先丢掉笨重的东西，其次是衣服，然后才是书籍、古器，那两件‘宗器’（碑帖）你要亲自背着，与身共存亡。”可见他真是个书呆子！都什么时候了，还念念不忘所谓的“宗器”，而不管自己夫人的身家性命。说完，这个书呆子便策马奔驰，报道去也。
谁知一个月后，李清照便得到丈夫病倒在建康的消息，立即买舟东下，一日三百里，日夜兼程赶到丈夫身边时，赵明诚已是病入膏肓，就连“分香卖履”也来不及了（为妻子立下遗嘱。这一年李清照才四十六岁。丈夫一死，她无依无靠，她先想投奔赵明诚的妹夫，后来又想投奔自己的弟弟，虽然这两个人都是朝廷官员，此时国家危在旦夕，连皇帝都在逃跑，他们自然也处在动荡之中，李清照一个也靠不上，形单影孤中度日如年。
就在李清照凄凄惨惨之中，恶运还是没有放过她接踵而来。就在这时，一顶“通敌”的大帽子又飞到了她的头顶上。事情是由一个叫张飞卿的人引起的。赵明诚在病危时，张飞卿曾拿着一只玉壶来看他，请赵明诚鉴定。此事原与李清照无关，然而赵明诚死后，却有人造谣说李清照有“颁金”之举——即是说她曾将玉壶献给了金人，这可就是汉奸了。李清照非常害怕，便将剩下的书籍杂物让人送到洪州赵明诚妹夫那里，自己则带着所有的古器去投献朝廷，企图已此来洗刷通敌的罪名。
而此时，国已不国，朝廷也没有一个固定的地方，宋高宗赵构也成了真正的丧家之犬，被金人追赶东躲西藏，一刻又得不到停息。李清照跟在逃难的皇帝后面跑，也累得娇喘嘘嘘。每当她赶到一个地方时，“朝廷”又迁到另一个地方去了，一直追到海边，也没能追上皇帝。寄存在赵明诚妹夫那里的东西很快就毁于战火，自己带着的宝物后来又大多落入别人之手。金人退兵之后，皇帝回到杭州，李清照也跟着到了杭州，这年，她已经四十九岁了。
几年的奔波劳顿使李清照身心交瘁，单身女子在中国古代本来就难以生存，更何况是一个年近半百、无儿无女又失去丈夫的妇人！她犹如站在幽深的黑暗里，渴望有一盏爱的灯火将她温暖和照亮。这时一个叫张汝舟的雅士适时地出现在清照的生活里。为了给自己找一个依靠，李清照匆匆的嫁给了“监诸军审计司”张汝舟。这次婚姻为时不过百日，因为张汝舟与李清照实在不相配。起初，张汝舟就是冲着李清照的金石来的，可结婚之后，他发现李清照的宝物并非像传说中的那样多，于是，他凶残的面目立即显露出来，对清照也是恶言相加，拳脚待候，这哪里还有一点绅士的样子，简直就是一市井无赖。
出身高贵且性格刚烈的李清照哪里受得了他的欺凌，便要求马上离婚，恼羞成怒的张汝舟竟对她拳打脚踢，甚至威胁要杀了她。在这种情况下，出于本能的自卫，李清照便以“欺骗朝廷”之罪把张汝舟告上朝廷。依据当时的法律，妻子告丈夫，被告作自首处理，原告却要服两年以上的徒刑。李清照因此而被关进大牢。幸亏赵李两家在朝廷做官的人不少，在李清照几乎用完了她所有的宝物后，被关了九天的她终于被放了出来。
这场婚姻不仅使李清照受尽折磨，而且还使她背上了“晚节有污”、“无检操”的黑锅。封建礼教要求女子从一而终，再嫁就是犯错误，再嫁即可耻！所以李清照当时受到了许多人的指责和非议。李清照后期生活孤苦而又凄凉，与过去的幸福生活真有着天壤之别。这一巨大的变化不仅体现在她的生活方式上，更体现在她的心情上。
当初曾有过多少“闲愁”却没有这种沉重的滋味。她原是个活泼开朗的人，由于生活和心境的改变，性格也变了很多。那个时常开怀大笑的李清照不见了，她最后留给我们的晚年影像除了清衣清泪之外，还有满头白发，这时酒成了李清照最好的伙伴：
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挼进梅花无好意，赢得清衣清泪。
今年海角天涯，萧萧两鬓生花。看晚来风势，故应难着梅花。
--《清平乐》
而此时，杭州城里秦桧奢华的相府却刚刚落成，秦府家人为李清照送来请柬。因为秦桧的老婆是李清照的表姐。但是，李清照从来就看不惯她这个表姐的做派，就是在最困难的时候也没有求过他们，何况现在。李清照礼貌地打发了秦府家人，一个人斟上一杯苦酒，写下了她最后最凄惨也是最著名的词《声声慢》：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著窗儿，独自怎生得
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孤独和凄苦是生存的大敌，可它们却一直在清照的晚年慢慢地呑噬着她的情感和生命，然后渐渐成为一个天长地久、海枯石烂的伤口。李清照就在这凄苦之中老去，她大约活了七十左右岁，但无史书记载，或许没有必要记载。因为李清照一直活在中国的文化之中，活在一代代喜爱她凄婉含蓄、其独树一帜的易安词人们的心中！
今天，我们再读李清照词采俊逸的散文佳作《金石录后序》，感受着她的金石情缘，透过千年的烟雨，仿佛看见那个纤秀而又美丽的女神在藕花深处戏水争渡，在重阳秋风中把酒赏菊，在绣帘西窗下聆听梧桐细雨，在凄风苦雨中踽踽独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