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从小到大写了很多次作文，可是从来没有写过父亲。不是不想，是不知道该从哪里落笔，怕写的不好，亵渎了父亲。今年的父亲节很快要到了，打开电脑，又想对父亲说点什么，以慰藉我心中的不安和恐慌。

我是农村出生长大的柴火妞，农村是我的根我的魂，可是我却不愿回到农村，因为我怕父亲期待的眼神。我日思夜想着父亲，我想在各种地方找着父亲的眼神，甚至在我的病人中，可是很多年过去了，我没有看到和父亲一模一样的眼神。

父亲是一个当过兵的人，他一生经历了很多：饥饿、贫穷甚至生死离别。体验了人间的喜怒哀乐，可没有一样把他压垮。父亲一生抚养了我和哥哥两个孩子，在70年代那个刚刚经过文化大革命的年代，省吃俭用把我和哥哥从嗷嗷待乳的婴儿扶养成另人羡慕的国家正式工作人员，期间的艰辛我们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可是父亲从来没有露出半点疲惫。记得那年天大旱，地里的庄稼都晒死了，我们颗粒无收，还要上缴国库粮，我和哥哥三四千元的学费也没有着落，母亲急的一筹莫展，父亲不说一句话坐在院子里一口紧接着一口的抽着呛人的旱烟。还不太懂得人间疾苦的我却早早的上床睡觉了。等到第二天起床要去地里给猪拔草时才知道，父亲为了给我和哥哥弄到学费，独自上山采药去了。天那么热，山上还常常有毒蛇出没，一天上山下野采不到两斤草药，卖不了几个钱，可父亲还是坚持要去，他说挣点是点，那样可以少向别人借点钱。后来我和哥哥都考上了自己中意的高校，面对高昂的学费，父亲从来不在我们面前露出一丁点的难色，他常常对母亲说：“不要让孩子知道，不要让他们在别人跟前短精神（这是老家话，就是感到自卑的意思）。他白天在忙完农活之余给别人修房子抬木料挣点钱，晚上就到村上的七大叔八大姨家挨个去借钱，好在乡亲们都很善良都很支持父亲，那样我和哥哥才得以顺利的完成了自己的学业。直到我和哥哥都各自组建了自己的家庭父亲才还完乡亲们的帐。

父亲是一个不苟言谈不善于表现自己的人，为了哥哥和我，为了我们那个贫穷的家，父亲劳累了一生，也落了一身的病，在我工作的第二年父亲来看我，我给他才做了手术，才让他摆脱了七年前就应给摆脱的疼痛（父亲给别人抬木头得了疝气，一直为了省钱给我和哥哥凑学费没有手术）。再后来我因为个人原因很少回家看望他，直到去年底，父亲从我的电话中知道我的决定（什么决定是我的私事，我不愿再次提起）后，再次来到我的身边。这次我明显的感到父亲老了，瘦了，腰弯了，背驼了，眼睛也花了，到了晚上连我家固定电话上的字也看不到了，我很心痛，我知道父亲老了。

父亲老了，他的身体大不如从前了，吃点油腻的食物就腹痛闹肚子，本来就很消瘦的他更加单薄了，我很心痛领他上医院，他竟然不用我的钱，我哭了。我知道虽然父亲老了，但父亲要强的性格没有老，他宁愿用自己省吃俭用节省下来的钱，也不愿向我伸手，不愿花我的钱，我又一次心痛了，我知道这么多年和父亲不在一起，我们生分了。

看完我父亲要走，要回老家过年，他说家里的猪啊兔子啊都没有人看管，我知道他想哥哥的女儿了，我强留他们过完年再走，父亲勉强答应了，可我从父亲的眼神中读懂了他老人家的不安和不自在，他没有把我家当成他的家，他用我的东西从来没有觉得理所当然，他感到自己是客人，他努力的寻求事情做。那时，我恰好看上了一套房子就买了下来，父亲就把收拾房子当成了他唯一的事情做，早上早早的出门，到了吃饭时间还要去喊才回家，为了给我省几个钱他自己给我刷墙壁，甚至坚持不让我请搬家的人自己动手，结果在冰冻的水泥路上摔倒了。看着父亲一步步倒下去，近在咫尺的我却不能及时的救父亲，沉甸甸的床箱压在父亲单薄的身上，鲜红的血从父亲满是蚕茧的指缝间流出来染红了地上银白的雪，我的心刺痛了，我急忙放下了电脑，不知道哪里来的劲一下子就抬起了压在父亲身上的床箱，扶起了瘦弱的父亲，想检查伤口，可是父亲不慌不忙的用脚去抹地上的血迹，他说看着难看。我扶着父亲问他要不要上医院，他说不用，包扎一下就成。后来因为到了年底单位很忙，我渐渐淡忘了父亲的伤，母亲就成了父亲的专职大夫，胸痛母亲知道，手指因为伤了神经麻木母亲知道，我这个做医生的女儿却关心了毫无干系的别人的病痛，丝毫不知道父亲的病痛，直到回了老家打电话时母亲告诉我。这件事父亲并没有怪我，反而觉得很是不心安理得。我知道他不愿给我添麻烦，他更不愿在我的面前表现出自己的笨拙。(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父亲老了，笨拙了，可父亲的父爱还是当年那么浓烈，我上班了，他就把对我的爱转移给女儿，他领女儿上超市，用自己少得可怜的钱为女儿买她挑中的任何食物，还答应女儿是自己一定要给她买的。等到我快下班了，父亲就领着女儿叼着自己的旱烟袋在我回家的路上等我，好像小时候一样怕我迷失回家的路。

父亲老了，不再是逞强干活的年龄了，我力劝父亲留下来在我的身边享福，可他说了，自己的日子自己过，自己的苦自己受，他的家和他一生的营生都在老家那个有着果树的院子里，都在他亲手建立起来的砖土结构的老屋里。他说落叶归根，呆在我这里不是长久之计，在他和母亲能走动的时候来看看我和我的女儿就足够了，只要我们过得好他就知足了。他想侄女，他想哥哥嫂嫂，他甚至想村中任何一个与他没有多大关系的人，从他说嫂嫂身体不好住院的语气中，从他给侄女打电话的表情中，从他询问村中的老人的言谈中我知道父亲的根也在农村，他的魂也在农村，他在我的身边是呆不住的。

终于在元宵节看完烟火的晚上，父亲再一次迫不及待的把自己的回家的计划又提上了议事日程，我答应他上完白班就送他回家，他好像才舒了一口气。

父亲，从年轻都年老，我一直都没有完全读懂他，我只看到了父亲的倔强、坚强、善良、勤劳、俭朴......并自私的享受着父亲那份浓的化不开的父爱，却忽略了父亲的老的事实，忽略了父亲对我的生活的感受和无奈，忽略了父亲也需要我的关心我的爱。

父亲，远在千里之外的父亲，您一定要保重，一定要享受我那份迟来的爱和关心，等到了明年，后年，在一个后年，甚至几十个后年我还会爱您敬重您关心您的，请你一定保留这份爱，这份迟来的爱。如果有来世，爸爸，请你还让我做您的女儿，不厌倦的女儿。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subject/3302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