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的爱情
茉莉知道,除了每天看到的自己,还有一个看不见的自己藏在心里。这个茉莉停留在过去的时间,蜷缩在一个叫思远的男子旁边,永远无法走出来。
小时侯,妈妈说:茉莉啊,你看你眼睛小了,嘴唇厚了,皮肤黑了,你怎么就不好看呢.茉莉当时半大不小,听了嘿嘿的笑,似乎毫不介意,不过,茉莉记得这话,就像记得小时候最喜欢吃的东西一样,印在心里。
没有了美,茉莉于是学会了沉默。茉莉读高中时,性格慢慢显露出来。她不爱说话,总是很胆怯的打量周围。每一次走进教室,茉莉都是低着头,眼睛盯着自己的脚,但心思却布满了全身,她害怕被同学盯着,所以反而感觉周围眼睛都在盯着自己,于是就特别不自在。茉莉那时候常带着害怕的心情,怕哪个男同学突然恶作剧,给自己取一个外号,还挑衅一样写在黑板上,让同学意犹未尽的嘀咕。曾经就有一个女同学因为身形较胖受过这种待遇,被取名叫变形虫。看着那略带侮辱的三个字像胭脂一样羞红了女同学的脸,茉莉胆战心惊,担心那班没长大的男孩子什么时候也这样作弄自己。敏感的茉莉于是和谁也不说自己的心事,她选择了沉默,退让,与黑暗融为一体,越不显露,茉莉觉得越安全.
茉莉他们以前是不和男生玩的,但是到了高中,突然之间,男女生就有几个偷偷来往了。新奇,害羞,向往逐渐聚集成强大的力量,逐渐形成了勇敢,于是有些男女生,由课桌间的交流暗暗转换到晚上的约会,模仿着电视和小说,偷偷从家里走出来,谈起来一场不是恋爱仿似恋爱的恋爱.
那时候的恋爱像刚学会走路的孩子吧,茉莉想,是喜欢着,趔趄着,也不知道哪里有危险,就是一味的向前,遇到过不去的坎,便折身向后。这都是茉莉的感觉,茉莉是没有经历过的,在很多同学欲掩饰却愈明显的稚嫩的爱情中,茉莉显得那么孤单。茉莉习惯了这样的孤单,她不强求,也不着急,好象也不等待。
所以当那个叫思远的男孩带着异样站在茉莉面前时,茉莉还是一脸的懵然无知,茉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又是怎么会发生的呢。(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这时候茉莉已经上了大学。大学校园里充斥了爱,像如今的网,充斥了生活。宿舍里的女生刚来时,有男孩帮忙,说是表哥,然后就变成了情哥哥。吃饭的时候,一对对身影是最常见的情景,女孩挑着碗里的肥肉给旁边的男孩,男孩便勇敢无惧地吞下去,成全女孩的挑剔。有时候一个陌生的男孩过来宿舍找某个女孩,大家就心照不宣,偷偷帮着打量,然后看着他们手牵手以幸福的姿态走出去。茉莉已经习惯了周围的这一切,她并没有去羡慕情侣们的风花雪月,在这个青春的朝气和好奇同时涌来的年龄,茉莉知道一个外表平凡的女孩一定要学会平静和等待,一切都会在时间中到来,包括爱情。
于是,那些人入双成对的情景映衬着茉莉一个人去上课,她坐在角落里,记着老师说的,想着自己的心思;映衬她一个人去食堂,然后一个人和着书本在寝室吃完一日三餐;映衬黄昏茉莉一个人去散步,看着河边的落日,一次次落下,时光一点点流走。
当然,当茉莉独自一人走在校园的小路上时,是没有人注意她的,她那么普通,不起眼。茉莉有时候在人群涌涌的时候,觉得自己仿佛已经不存在了,隐在了人群中,消失了,就像一滴水落入大海,无踪无影,连涟漪都泛不起。
就在这个时候,思远来了。
思远是班上一个举重轻重的男生,他有着强烈的优越感,这来自于他的家庭.他的父亲是一位老干部,掌握着地方的实权,他的姐夫更是地方的行政高官.姐姐十分疼爱他,把他带在自己身边.他的哥哥那时候已经去了深圳做生意,带给他许多新鲜古怪的玩意.思远的优越不表现在语言和服饰上,全都隐藏在他的眼睛中.他说话很少,几乎看不到他在教室里夸夸其谈,他说话声音很小,轻描淡写,举重若轻的.很多时候,话说的越多,说的越大声,越表现了一个人的虚张声势.思远不这样,他的地位不需要靠任何外在的物质来巩固.他说话的分量是在说话的神态,他不看人,和人说话,看着别处,或垂下眼睑,盯着自己的鞋子,用耳朵听着,然后不抬头,简单的抛出一两句.茉莉也很少看到他大笑,似乎什么事情他都不是特别的兴趣和投入.他的笑意有时候流露在他眼睛中,但又用眼镜遮住了,只是嘴角略微一弯,稍纵即逝.
但是男生都喜欢和他玩,他会足球,是足球队长.茉莉就经常看到他一身球衣,抱着个球,在球场叱咤.运动有一种天生的诱惑力,男生展示了力量,女生欣赏力量.足球在思远的脚下,就像笔在文人的手中游走,带出了气质和魅力.每次思远拿着球,一班小伙子就簇拥着他,呼喊着,兴奋着,思远被包围在活跃的气氛的中心,独独的显出他运筹帷幄般的从容.
思远还会抽烟,到入大学时,手指已经有黄色的烟迹.有烟的经历,思远的过去就隐隐约约能看出端倪,呼朋换友一大群,整日滞留在玩乐打闹中.这样的经历,对校园里的莘莘学子是很有吸引力的,思远似乎把只有单调经历的小毛孩的理想先实现了一样,使他们神秘的崇拜.
思远就带着这样的吸引力,在男生中独领风骚.茉莉对思远稍微熟悉一点,因为茉莉的宿舍和思远的宿舍是一个小组,班级的每次活动,以小组为单位的时候,茉莉和思远就有时间在教室外接触那么一两次.
那一次是去春游,又是以小组为单位.茉莉跟着室友来到男生宿舍讨论活动的安排.这样的活动,茉莉一向是不出声,去哪里,怎么去,茉莉就只听,不拿主意,也不和男生谈笑风生.茉莉那天静静的用耳朵听着安排,一边就悄悄的观察身边的这几个人.思远正在抽烟,眼睛望着窗外,也没有热情的介入讨论中.偶尔回神过来,扯几句其他的事.男生的宿舍很凌乱,衣服被藏在床底下,大概是知道女同学会来而即时的应对措施,茉莉看到,心里笑笑,茉莉觉得男孩就是乱,把日子里的衣食住行过的随便,可能就把其他东西过的更渲染吧.这样还没想完,讨论就完了,茉莉也没和他们说什么,相跟着其他小组成员,离开了轻易不会进来的男生宿舍.
然后就是春游.一路上经过的都是城市,间或的山,也看不出很多春的气息,稻田里空旷一片,等待着生命的播种.来到了郊外,远处有一座桥,一成不变的卧着,小树林里很寂静,叶子绽放出新绿.茉莉并没觉出有什么特别的景色吸引自己,只是远处的河,很安静,缓缓流着韵律,牵住了茉莉的眼光.同学们一下车,迫不及待地想到处走走.可是中午饭怎么办呢?大家是来野炊的,这一大摊的东西需要洗,需要切,需要整理.一个小组都默不出声,茉莉这时候说了:我来吧,你们去玩.大家便得赦令一般一哄而散.
茉莉走到旁边的一个小屋,把会做的,该做的半熟练不熟练的整理着,洗洗切切.树林里因为人走开了,很安静,茉莉觉得春天和安静结合在一起,特别的舒服.那边传来小鸟的歌声,寂静的感觉越发弥漫,茉莉看着那只鸟,不经意就看到思远从远处走来,一个人,然后坐在一棵树旁抽烟,两个人都没说话.
一会儿,同学们都回来了,忙忙碌碌的,茉莉就更忘了看景.野餐热闹而有滋味,茉莉还记得那个野餐,是因为自己一个人在空空的树林里那么安静的独处过.可是后来茉莉才知道,思远也记得这个春游,他说,他看到一个安静的女孩,自己留下来,在一个房间里为着集体忙碌,他觉得那个女孩很吸引人.
思远告诉茉莉这话时,是在一个教室里.那是一个星期天,茉莉的宿舍很吵闹,女孩子在说着各种见闻,嘻嘻哈哈的.茉莉便带着英语书,来到教室.星期天的教室那么静谧,连走廊也没有人走.茉莉坐在自己位置上,沉浸在书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听到有人问:“在看书啊.”茉莉抬起头,看到思远站在面前.茉莉的心就慌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答.思远带着笑,眼睛盯着茉莉,茉莉很不习惯,忙忙地低下头.答到:是啊.
思远也坐了下来,坐在茉莉的旁边,偌大的教室,只有他们两个.茉莉手足无措,张开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好又闭上嘴.思远也不说话,拿过书翻了一下,教室里很静,走廊很静,窗外也很静,只有阳光倾泻下来.茉莉看着外面的光亮,有些恍惚.思远把书还回给茉莉,很认真的看着茉莉,说:你就像是我的朋友.就这一句话,没有了下文.茉莉笑了笑,琢磨这朋友是什么含义.也许是说可以和自己什么都说,也许是说可以互相帮助,茉莉猜不透.
茉莉在傍晚的时候带着书回去寝室,她和思远波澜不惊的说了两句话,在这个下午.其实一直到10年以后,茉莉才体悟到一个男孩走近一个女孩,和她一起坐着,然后浓缩了一句话吐出来,这样的情景在一生中是那么的少,那么的值得珍惜.有一些话可以记一辈子,思远对茉莉说的这句话:“你就像是我的朋友”感动了茉莉以后所有的岁月.这话和这个男孩,被雕刻在了时间的一头,茉莉只要一回头就能够看见,茉莉的心就暖暖的,装满了湿润.
以后茉莉上晚自习就发现,思远有时候喜欢坐在自己背后.有时候是借练习册,有时候闲聊几句,有时候什么也不说.思远坐在后面,茉莉的背部就似乎长了一双眼睛,那是思远的眼睛,注视得茉莉心乱,但不如麻.思远不天天和茉莉坐在一起,也不经常来,他总是在茉莉快不记得了他的什么时候,就悄悄的坐了过来,依然不说其他,就那样坐一个晚上.茉莉慢慢感觉到有人在议论了,可以想象是议论什么,但是茉莉知道,自己和思远其实什么也没有.男生肯定也议论的,可是思远一如往常,隔一段时间,穿过众人的眼睛,默默的和茉莉坐在一起.茉莉现在能用一个词来形容那些两个人坐在一起夜晚了,这个词叫享受。享受就是把一些情感放在心里,把一些情感表露在外,在与心爱的人最近的距离中翻覆着自己的内心。
思远定了一份杂志,有一期班长从传达室拿来时,被两个同学抢着看,猛然间就撕烂了,两个女同学吓坏了.思远平时很少和女生说话,大概给人威严的感觉,烂了他宝贝的书,找什么理由呢.班长拿着书给茉莉,对茉莉说你去还给思远吧,他听你的.茉莉听了很舒服,她知道谁撕了,思远也是不会怪的,只是由自己去说,就不只是为一本坏书的。晚上,茉莉第一次主动走到思远位置上,把书还给他,并说:他们都不敢还呢,叫我来.思远就笑了,很调皮的那样笑,茉莉很少看见的那种笑.思远说:一本杂志,哪这么要紧,你要喜欢,送给你看.然后又笑了,看着茉莉,用着形容不出的眼神,撩拨着茉莉的心.茉莉永远记得那眼神,是疼爱吧,是留念吧,形容不出来,但茉莉能读出,文字有时候不如表情,文字敲不到人的心的时候,眼神可以,像温柔的锤子,敲打着心房里那颗跳动的心脏.
这以后,茉莉还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书,但心里多了一点空间,被一个男孩占满.茉莉与思远的轨迹没有和别人一样,开始约会,开始公开,没有,茉莉从没有和思远约会,他们仅有的接触都是在公开的场合,在偶然的遇见中.
思远每次考试之前就来借茉莉的笔记,茉莉于是把笔记准备得整整齐齐,思远还回来时,也不说谢谢,把笔记交给茉莉,话也很少.有一个夜晚,思远把笔记还回来没走,问依靠在走廊上听歌的茉莉喜欢什么歌,茉莉说,喜欢台湾歌.那天茉莉告诉思远自己不愿意留在家乡,毕业后,想考研.思远说自己不喜欢读书,大概毕业后姐夫已经替他安排好了.那晚,天很黑,远处是操场,显出浓重,再往上看,黑的深邃的天空仿佛深沉的眼睛洞悉着芸芸众生.思远听着茉莉描述自己的未来,突然说:我就喜欢和你玩.茉莉回不过神,自己和思远玩的时间并不多啊,茉莉试探的说:可是你和别人玩的更多啊.思远把眼神放远,又收回,强调地说:可是我知道,我只喜欢和你玩,因为你,我才和其他人一起玩.茉莉被这句话击中,整个人落入无语的状态.一个人的话,真和假,有时候一秒钟就可以判断,不需要怀疑,这样的诚挚,从眼睛,从语气,从所有的一切表露出来,茉莉看到了来自思远的真.
寝室里的人开始玩笑了,茉莉不承认,但从不说什么.茉莉觉得这是一个人最宝贵的东西,放满了就要锁好.茉莉一次次锁上,一次次打开,在夜晚睡觉前打开,温习思远温柔的眼神.在一个人走路的时候打开,陶醉在从来没有过的爱恋中.茉莉开始慢慢喜欢自己了,思远说过茉莉是一个特别的女孩.思远不说茉莉美,他只说:茉莉,你有别人没有的东西.具体是什么,他没说,但茉莉能感觉到,茉莉于是更加的珍惜自己的沉静和沉默.在思远的心里,茉莉是绽放得最美的花朵,从很早很早茉莉就等待的绽放,终于等到了她的时刻.这个绽放是那么的温润,不灿若艳阳,但直指人心.
茉莉变了.她略微的注意自己的打扮了,每次试新衣服,茉莉就用思远的眼光来评价,穿上之后,茉莉总感觉思远在看着自己.茉莉也更喜欢书了,书里的每一个文字,每一段话,通过茉莉的阅读好象变成了美丽的衣服披在茉莉的身体上,把茉莉衬托的更加好看.茉莉读了很多的文学名著,似懂非懂,还有英语,哲学,有时间,茉莉就读书.女同学那时侯都打毛衣,打扑克,上街,茉莉却带着书在每一个地方.茉莉很感谢那一段时光,对书的喜爱后来贯穿了她所有的业余时间.因为了那朦胧的感情,也因为了书,茉莉变得敏感了许多,情感丰富得就要溢出来.茉莉知道了,美有很多种,不只是外貌,还有从身体里散发出来的许多熨贴人心的东西.于是,在每一个时候,茉莉都要求自己可以不漂亮,但最好做一个美好的女孩,就好像思远每次都站在自己面前一样,用着恋人的温存时时评价着茉莉,鼓励着茉莉,欣赏着茉莉.
但是,茉莉和思远都知道,他们不是恋人.茉莉和思远会去看电影,但一定有很多人,从来没单独去过.思远说,今天一起去看电影吧,就有五.六个比较好的同学相伴.坐在电影院,茉莉和思远的位置隔着一两个人,茉莉的心思一半在电影里,一半在电影外.有时候,茉莉在阅览室看书,思远走过来,陪着一起看.看完也不散步,各自回寝室.但是思远没有女朋友,茉莉没有男朋友.
实习的日子很快就来了.茉莉和思远分在不同的单位实习,思远就会和他的哥们过来探望茉莉他们,带着茉莉和另一个女孩逛这个陌生的城市,带他们出去吃饭.茉莉跟着思远,从这边走到那边,一群人逍遥快乐,但是茉莉的心里牵着一个人.茉莉知道,虽然是这么多人在一起,但其实只是和思远一个在逛街,在吃饭.思远说过他只是喜欢和茉莉在一起,为了茉莉,他和其他人才在一起玩.
但是茉莉知道,他们不是恋人.茉莉的理想在远方,在一个自己也不知道的地方.所以茉莉不会有恋爱.茉莉很单纯,很认真,她的恋爱和婚姻是要结合在一起的,怎么可以知道没有结果,知道分离,还去谈一场爱情呢.茉莉不想这样选择,茉莉的爱情,神圣而崇高,不可以一点玩笑和游戏.思远掌握的这么好,不说一个爱字,他从远远的地方向茉莉走过来,只给茉莉温暖,没有压力.
毕业就在眼前了,四年的时光,过起来是那么长,要分别了却显得那么短。同学们都准备了留言本,放到各个寝室去,留下一些赠言。茉莉的也拿去了男生寝室,拿回来时,写满了各种字体的祝福和依依之情。茉莉终于看到了思远的留言,在本子的中间,写着一句话:这四年来,你是我的港湾,我在这港湾里小心的航行着。然后只有一个落款,思远,像两根木捶一样,敲打着茉莉的心鼓,一阵比一阵激烈。茉莉再没看其他人写的东西,捧着这本红色的精装留言本,茉莉来到女生宿舍的最顶层的平台上,静静地坐着。时间漫过茉莉,风漫过茉莉,各种回忆漫过茉莉,茉莉就站在那高高的八层楼上,任过去呼啸而过,带着茉莉深情的留恋。
终于要离别了,茉莉盼望了许久的毕业这时候却被茉莉总想拖住尾巴。分别的前一天晚上,吃过了一餐离别宴之后,茉莉和思远还有平时几个要好的同学一起去舞厅。茉莉是不喜欢舞厅的嘈杂的,街上热热闹闹的夏季夜景,灯光闪烁着五彩,光影斑驳,明明暗暗,投射得茉莉更加伤感。就要离别了吗,茉莉有点不相信,时间好象总是在制造着什么,由不得你愿意不愿意,就把结果呈现在你面前了。
舞厅一如既往的耀眼夺目,旋转着狂奋和激情。茉莉准备坐一个晚上,她不会跳舞。舞曲响起的时候,灯陡然暗了下来,看不到舞池中人物的表情,掩盖了人们的内心。茉莉的目光游离的跟着舞动的人,思远从那边远远的走过来,对茉莉说:我们跳吧。茉莉一向是拒绝别人的邀请的,这次,她一定不会拒绝思远。思远把手生疏的伸出来,搂着茉莉的腰,茉莉把右手伸出去,两人笑了,不知道怎么握,茉莉这才知道,思远也是很少跳舞的。终于把手握好了,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思远握着茉莉的手。思远握着茉莉,手立刻颤抖着,即使是细微的抖动,茉莉也即刻感觉到了。两只手握在一起,思远内心的紧张就通过颤抖穿给了茉莉。茉莉感受着思远这颤抖的语言,手说:茉莉,我喜欢你。茉莉也就知道,喜欢一个人,可以不说,但会颤抖,会通过手传送过来。茉莉以后再也没有感受过这样颤抖的手了,在茉莉走向社会后,爱,都可以用语言来表达了,直白得没有了猜测。可是茉莉还是喜欢那个晚上思远握着自己,紧张得颤抖,但什么都没说。感受,用茉莉的心,用茉莉的手,用思远的心,思远的手。
那个晚上回到学校,大家一致决定来球场通宵,是为了纪念什么,为了留住什么吧。茉莉拿了一张席子,思远也坐了过来,已经是下半夜了,凉风从远处吹过来。那晚真好,有月亮,特别的明亮,在临别的时候,最适合看无垠的天空,看清冷的月亮,就那么孤单的在天上照着。茉莉一直看着月亮,似乎看出一张脸,低头俯视茉莉,想说什么,却又吞了下去,然后就用如水的清辉抚摩着茉莉,触动得人万语千言。思远坐在旁边,没有说话,茉莉希望他说什么的,关于离别,关于其他,但是没有,在离别的那个晚上,只有月亮。
清晨,茉莉要上车了,很多人送茉莉,此一去不知何日见面,茉莉不敢牵扯自己去想。思远和自己一趟车,他可以陪茉莉一个小时,然后下车回家。茉莉和思远并排坐在两个人的车位上,没有牵手,没有依偎。离别像警钟一样,催促着茉莉,茉莉其实什么都不会想了,她不知道以后会怎样,不知道没有了思远,自己的心会怎样。思远家的小城到了,茉莉准备着不知怎么告别,可是思远说:茉莉,我不下车了,我陪你再走一段,我到姐姐家下。他的姐姐在下一个小城,茉莉很意外。思远和茉莉说了分配的事,说了自己的姐姐,说了一个可爱的小外甥女,可是这一段路这么的快,思远的姐姐家也到了。思远说:我要下了。茉莉把同学送的香蕉拿给思远说给他的小外甥女吃。思远没拒绝,拿过香蕉,头也不回就下车,茉莉站起身来送他,从车前面的玻璃一直看着思远走远,没有回头。汽车再开动时,茉莉才发现,泪已流满了脸,涌出来,抹不掉。就这样走了,茉莉对自己说,一个大学的时代就这样渐行渐远了。
茉莉工作后的第一个月,思远和另一个同学从他的家乡过来看她,带了三筐橘子,橘子是思远家乡的特产,远近闻名的甜。茉莉没有想到思远会来,特意来看自己。思远说带橘子来给茉莉,是他一直的心愿。他们家乡,给远方的朋友都是橘子。茉莉是他最思念的一个朋友,所以,他挑了那年最好的橘子,坐了半天的车,找了几个小时,问了很多个人来到这里,他要把这橘子带给茉莉。茉莉知道,这是思远送给自己的礼物。金黄光亮的橘子被包装在精巧的篓子里,放在墙角,茉莉几乎不敢用眼睛去扫描那乖巧的橘子,她怕看一次,是一次的心潮涌起涌落。那一晚,茉莉安排好思远的住宿,带着思远他们出去散步。恍然间,茉莉似乎又回到学校,走在校园的小路上,像学生一样单纯而诚挚,怀着感人的心意。
茉莉至今不知道,那一次的见面,思远曾经酝酿了什么语言,思远回去后,来了一封信,信是这样写的:
茉莉:
我每天都想你,在大学的四年,我只有你。可是我知道,你不会留下来,你告诉过我,你要离开。
我爱你,茉莉。
思远
茉莉哭了,泪水滴在信纸上,洇湿了“我爱你”三个字。四年的时光,茉莉和思远一起看过电影,一起去过阅览室,一起散过步,一起在黑夜里站过,一起传递过笔记……但是思远没说过一次我爱你。思远不说,埋藏着,从不轻易扣动。
茉莉在收到信的那一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遍一遍回忆,全是思远。茉莉觉得自己很富有,拥有爱,还拥有神圣和纯洁。有一种爱,不需要说,留在所有的日子里,散发亘久的悠香。
茉莉回信说自己就要离开这里了,按照自己的目标,去一个远方。茉莉在信中最后说:谢谢你,思远,我永远记得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思远似乎从远处走了过来,带着他看茉莉时特有的笑容。思远说过的话,也从远处缓缓飘来。思远说:茉莉,你就像是我的朋友。思远说:我只喜欢和你玩,真的。思远说:我在你的港湾里小心的航驶。思远说:我一直都想送橘子给你。
思远没有回信,茉莉远离了家乡,再也没有见过思远了。茉莉在茉莉的世界里生活,思远在思远的世界里生活,但茉莉的日子里,永远有着思远,思远总是会在不经意中来到茉莉的脑海,茉莉也就总在这一时刻,感觉到一种美好。
茉莉不知道,这场爱情叫爱情吗?只有一次我爱你,只有一次握手,只有一份礼物,但却可以用一生来记忆,来珍藏。
但是茉莉知道,妈妈以前说的那个小女孩,眼睛小,嘴唇厚,皮肤黑的女孩也美丽过,美丽在一个叫思远的男孩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