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枣林旧事

2011-12-14 18:33 作者:蓝色森林  | 1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村北是一片茂密的枣林,每当五六月份的光景,整个村子便弥漫了浓郁的枣花香味。蜂群在粉白翠绿的林间飞舞忙碌,嗡嗡的歌唱。那些虬劲沧桑的枝干上满是肥厚油亮的叶子,在温暖的阳光里使人炫目。一条掩映在成片扭曲的树干下,被磨得白亮的乡间小路曲曲折折,自村口延伸向北方。每当周日,母亲便指使我来到村边小路旁,我穿着海蓝色的海军水服,手里拿着那把自己削制的白杨木剑,像个孤独的侠客。我在等待一个身影出现。

其实我极不情愿干这个差事,我无法忍受中午林子里的孤寂,这个时候没有一个人在林子出现,风吹过来的时候,我能听到有些干死的小树枝折断的声音。有极细的类似于蛛丝的东西常常粘住我的脸,那感觉让我讨厌,却又无法躲避。我用浸出汗的手掌大力抹了把脸,粘糊糊的,我咕哝着骂了句街,有几只麻雀扑棱地窜出树林。脚下的地湿润而柔软,昨的一场让野草疯狂的生长,我趟过一片野草,弄了一身湿热的露水。我挥舞手里的木剑,将路边正怒放的野花齐头斩落,花草的汁液染绿了我的剑身,带着青草的腥气,我痴痴得想:这是不是花草的血液?为什么它们的血液是绿色而不是红色的呢?日头挂在头顶,枣树林里有了一种光怪陆离般怪异气氛,我忽然有点害怕,这时候,我看到自乡间小路由北而南缓慢移动的黑点,我等的人来了。我的心情开始不好起来,说实话,我不喜欢他的出现。

当我保持一个姿势,脖子开始酸疼了的时候,他才刚刚走入这片林子,他是那么得慢,蹒跚移动的身体像一只笨拙的蜗牛。已经很热的季节,他还穿着那件军绿色夹袄,我数不清上面到底有多少块补丁,也不知道这夹袄到底多久没有洗过,油渍斑斑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他佝偻的身体如同倾斜的问号,让人担心它随时都会因失重而爬到地上。快走到我身边的时候,他努力扬起那颗深埋在胸前的头颅,冲我发出一声干涩的笑:星子,你又来接我啊,我不太敢看他那张脸,那张又黑又硬的脸已经没有肉,如同老枣树斑驳的躯干,纵横交错的皱纹像一团团散开的肮脏的草绳。他的喉头在黑瘦的脖项中间蠕动,透过皮肉,隐约看得到白森森的骨骼。我最怕看他的嘴,他冲我笑的时候,我只看到一个空洞的,深不可测的黑洞,那黑洞在我脑海中无限放大,最后将我整个吞没,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被这个黑洞吓到,以至于连续几个晚上,都在黑暗恐怖的里哭醒。我没有理会他伸过来的鸡爪一般又黑又脏的手,因为我不可能指望从那里会变出几枚糖果。我冷冷得说:饭熟了,俺娘等着你呢。随后,也不管他,自行大步回到家中。

不知从哪天起,他就常常光顾我的家,我也常常在星期天不上课的日子奉了母亲的意思到村口迎接,他是母亲家里的远房叔叔,无儿无女,只有两间破的仅能遮雨的房子,他已经老的没有力气维持自己的生活,母亲可怜她,叫他每星期来家里吃顿饱饭,然后带回一大包够他吃好几天的干粮。姥姥老爷死的早,母亲在家时,没少得到他的帮助,他一生孤苦无依,每每提起,母亲便会黯然落泪。如今他已经老的几乎不能自理,母亲能做的,也只有作顿饱饭给他。我们姐弟几个却不喜欢他,我们嫌他脏,嫌他老,每次他来,我们都把饭给他端到一个角落,他也执意不肯上我们家的饭桌,躲在一个角落里安静的把饭吃完。吃完后,我们便不肯再用他使过的碗筷,我曾偷偷背着母亲将他用过得碗沿碗口敲掉一小块,留下小小的豁口作记号,每次他来,我便抢先用这个给他盛饭,为此,我还为自己的小聪明感到骄傲。母亲曾多次教育我们应该善待老人,其实他不是个令人讨厌的人,他没钱给我们买好吃的,却总对我们卑微而小心的笑,喊着我们的乳名,他的目光温暖而慈祥。每次吃完饭,母亲总装了满满一袋干粮让他捎回去,这时他就会在喉咙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颤巍巍伸出的双手不停的抖动,我看到他眼中含着两湾浑浊的泪水。就在他转过身,蹒跚着走出那片枣树林子的一刻,我忽然感觉他真得很可怜,已经如同一只无助的苍老的绵羊。

当我们把收获并在屋顶上晒干的大枣儿装到口袋的时候,村北那片枣树林子开始变得萧瑟而寂寞,满树的叶子正慢慢失去水分变成枯黄颜色,硬硬的北风吹过,地下便积了厚厚的一层。天空被那些枯硬的枝丫胡乱的划开,每当夕阳西下,就成了一幅美丽的图画。

他已经好久不来家里吃饭,我开始的时候高兴,后来变得好奇而期待。母亲告诉我,他病了,隔几天,母亲就会回到距我们不远的小村子看望他,他已经不能下床走路,天一冷,他就犯咳病,咳不出,就憋得死去活来。村里还有几个当家轮流伺候他,他有交待,等他走后,他的两间破泥房就归他的一个远房侄子,在这个世界上,那两间房子,是他唯一的财产。(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他不来吃饭的星期天变得开始无趣,我不必再到村口去接他,那被我砸破得豁口碗静静躲在碗柜的角落里,使我想起他那张开的黑洞一样得嘴。我在想如果他来,我不再会因为没有糖果而躲开他的手,我会搀着他回家,让他同我们一桌上吃饭。只是,他一直没有再来。

那个初,降了一场薄薄的小。母亲收拾些吃食去看他,没多久,就披了一层雪花回来了,她沉默着,一脸的哀愁,母亲告诉我们:他已经于早晨死在灶台旁边。母亲说:他蜷在灶膛旁边,如同一个小小的婴儿,脸上看不出痛苦的表情,也许当时他想烧一把火暖暖身子,抑或煮一碗玉米糊糊充饥。他的葬礼很简单,几个当家和母亲姐妹几个凑了点钱,买些丧葬用品,继承了他两间老屋的侄子打幡,不长的送葬队伍走的很缓慢,伴着几声哭喊,白纸钱漫天飞舞,一个生命如此走完他的一生。

多年过去,常常想起那个蹒跚的身影,那抹卑微的笑容,那双伸出的脏手,那个深邃的黑洞以及那只豁口的破碗,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想起这些,不再感到寒冷,而是深深的怀念和绵长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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枣林旧事的评论 (共 1 条)

  • 赛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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