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格美文，年少时曾退回的温柔 (7号同学。)
弹指间，年少已是苍凉。
【壹】
这是阮小棉第二次见到顾又安。
彼时正是学校晚自修结束，阮小棉同几个刚认识的同学从校正门口走出来，语笑嫣然。
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她便看到了顾又安。他坐在桥边的栏杆上，纤长的中指和食指间夹着烟。在黑蒙蒙的夜里，有一个红点忽明忽灭。
阮小棉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赶紧加快了脚步，努力地把头低着，即使这条小路上有很多小碎石子。(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他还是叫住了她，“喂。”
阮小棉没有停下来，依旧超前走着，使劲却始终迈不开步子。
转过身，一直手正扯着自己的书包带子，眼神戏谑，“听说，我是你哥哥啊？”
阮小棉感觉到脸像火在烧一样，火辣辣地疼。
其实这只是女生小小的虚荣心作祟。阮小棉转学到这所学校不过两个星期，因为沉默寡言，性格内向，又不与班里的女生一样热衷于化妆打扮，自然是被大家所排斥。
那天天气很好，阮小棉打扫好走廊的最后一片叶子的时候，听见了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是坐在自己后面的女生，阮小棉记得她叫苏图图。
她的语气有些淡漠，说的话大抵是班里的女生让阮小棉放聪明点，不要装模作样装高贵之类的话。
虽然明白站在自己面前的女生只是个传声筒，可是阮小棉心里是有些害怕的，她看到正在打球的男生在太阳下跳跃的身影，便指了指说，“我要回家了，哥哥在等我。”
起初只是脱身的理由，却不料那女生听了声音提高了幅度，“顾又安是你哥哥？真的好羡慕你啊！”女生想了想又补充，“不对，她姓顾，你姓阮。”
“哦，是表哥。”阮小棉忙补上一句。
第二天几乎全班都知道了顾又安是阮小棉的“表哥”，开始有很多女生来和阮小棉套近乎，塞给她很多小礼品或者零食。
好几次，阮小棉想要解释，喉咙却像鱼骨卡住一般，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顾又安，钢琴十级，家世丰厚，更重要的是，他有一张好看的脸，几乎全校没有人不认识他，即使他一个学期来学校的天数远不过半。
而阮小棉只是靠父母摆摊子卖水果为生，长相平凡，成绩一般。
两个天与地的人联系在一起，他的光芒，让她没有勇气说出事情的真相。
【贰】
流言就像插了翅膀似的，不知道怎么飞到了他的耳朵了，阮小棉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就找到自己的。
顾又安的手还搭在自己的书包上，阮小棉不知道是害怕谎言会被戳破，更或者是担心顾又安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一着急，便哭了起来。
顾又安这倒是慌了，直嚷着，“喂，你不要哭啊！”
声音很大，引来了很多人驻足观看。
“你是哥哥，居然欺负你妹妹，还是在学校门口。”一个不高不低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阮小棉抹了一把眼泪，抬起头，便看见一张干净的脸。
那是和自己一个班的男生，应该是叫住周小舟，他的名字很特别，阮小棉在第一天便记住了。
顾又安放开了阮小棉的书包带子，背对着她，朝着多管闲事的男生挥了挥手，“不关你的事，我和我妹妹的事情与你何干。”
他说话像是唱歌一般，带着柔软的韵律，阮小棉忽然愣住了。
妹妹两个字从他的口中说出，忽然变得好听起来。阮小棉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顾又安却只留下一个背影。
“小屁孩，早点回家去，别叫你妈妈担心，我明天会去找你的。”
周小舟站在她的身边，伸出手，掌心是纠结的曲线，“起来吧，校服都脏了。”
阮小棉这才想起自己是坐在地上的，路灯下，周小舟的脸被镀上一层光圈，他的手掌宽厚而温暖。
阮小棉拍拍身上的土灰，刚想和他说谢谢的时候，周小舟已经走远了，他的背影一瘸一拐地消失在黑暗中。
周小舟不是王子，因为童话里的王子从来都是光芒四射，而周小舟，他的腿都有缺陷，他怎么可能是王子，可是在阮小棉看来，他比王子还高大。
阮小棉正在专心记着黑板上的笔记的时候，老师忽然叫了她的名字。抬起头，便看见倚在教室门口的顾又安。
后面的苏图图用圆珠笔戳了戳她的背，“小棉，你表哥来找你了，还不快出去，他长得真好看。”
阮小棉感到整个后背都僵硬了，手心里渗出密密麻麻的汗，她站了起来，朝顾又安走去。
“老师，我家有点事情，我想带我妹先回去了，可以么？”顾又安刚一开口，阮小棉便看到那个平时对她说话语气非常苛刻的女老师不住地点头，脸上还带着微笑，“那小棉你去吧，笔记我让同学给你抄下。”
阮小棉张了张口，终究没有把话说出来，她跟着顾又安走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路，终于来到那一片澄清的小湖。
这是在学校的后山，阮小棉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湖水，绿澄澄的一片，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湖底的鹅卵石。
顾又安像个小孩子一样脱掉了鞋子在上面走动着，而阮小棉只是站在岸上看着他，“喂，你找我出来干嘛啊！你不说我回去上课了！”
说完转身便想走，顾又安却在后面叫住了她，“那个，如果我去和大家说你不是我妹妹，而是一个骗子呢！”
阮小棉猛地转过头盯着他，眼睛中有昨晚熬夜留下来的血丝。顾又安却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露出了尖尖的小虎牙，“你这个小破孩还真可爱，不过有你这样的妹妹也是挺好玩的嘛！”
一整个下午，阮小棉都是坐在岸边看着他在湖底玩水，她想走，却又生怕顾又安说出什么话来威胁她。
【叁】
夕阳的余晖照在湖面上，折射出无数道彩虹，顾又安才从湖边往岸上走去。裤脚高高的挽起，鞋子拎在手上，他对阮小棉说，“走吧！”
“走去哪里？”
“我肚子饿了，陪我去吃点东西吧！”
阮小棉跟在他的后面，穿过学校的大门朝背面走去。此时已经是放学了，学生们背着书包嬉戏着稀稀拉拉从学校出来。
顾又安在一家小食店的门口停了下了，阮小棉亦跟着停了下来，食物的香味引得阮小棉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几声。
顾又安突然大笑了起来，“进去吧。”
周小舟端着托盘出现在阮小棉的面前的时候，她稍微愣了一下。而周小舟连头也没有抬，把面放下便面无表情朝旁边的桌子走去。
经过顾又安旁边的时候，不小心被顾又安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伸出的脚绊倒了，周小舟整个人连同托盘“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滚烫的面汤就这样浇在他的手上，还有几点溅在了阮小棉的脚上，留下油腻的污迹。
或许是天气热的原因，或许是面汤真的是抬烫了，周小舟的手是通红的一片，皮肤像是溃烂一般坑坑洼洼的，触目惊心。
老板娘闻声从厨房出来了，吓了一大跳，她看了看周小舟，又看了看顾又安，说了句对不起就把周小舟扶了进去。他还是一瘸一拐的。
阮小棉瞪着顾又安，他丝毫没有愧疚之感，大口大口地吃着面。阮小棉不住地用筷子搅动着面，食髓却不知味。
阮小棉来到教室的时候，周小舟已经在座位上了，他的两只手上都包着纱布，正艰难地抄着笔记。
阮小棉把从书包里拿出了药膏，轻轻地放在了他的课桌上。
周小舟抬起头看着她，小棉忙解释，“这个是我妈妈以前烫伤时买的药，很好用的！”
周小舟把药膏朝她推了过去，“不用了，我用不着的，我自己有。”他说完便把头低下去。阮小棉想了很久，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那个，很对不起，我替我哥哥和你道歉，真的很对不起。”她在说着哥哥这两个字的时候加重了力道，显得有些咬牙切齿。
周小舟还是没有理她，阮小棉回到座位的时候，后面的苏图图扯了扯她的衣服，“你不用理周小舟那个怪人，他从来不和人说话的，真是的，你干嘛那么好心！”
阮小棉看着她，没有说话，从书包里拿出笔记本开始抄着黑板上的笔记，每一个字，都写得特别用心。
下课的铃声响起，她把笔记放在周小舟的桌子上的时候，他连头也没有抬，抓起本子朝垃圾桶扔了过去。
“你干什么啊！那是小棉给你抄了一节课的笔记！”苏图图忽然尖着嗓子叫了起来。而周小舟还是面无表情，“我没有叫她帮我抄。”
他说完朝门外走了出去，左脚略显艰难地在后面拖着。苏图图小声地骂了句，“该死的瘸子。”阮小棉看到周小舟微微停了停，然后继续往前走去。
【肆】
“顾又安，你去跟周小舟道歉！”
阮小棉又重复了一次自己的话，顾又安依旧笑嘻嘻地看着她，摇了摇头，“我干嘛要道歉啊？我又没有做什么坏事。”
“他干嘛要和我道歉，用不着，你怎么那么喜欢多管闲事啊？”
阮小棉转过头，便看见周小舟站在自己的背后，双手放在背后，看不出他的情绪。
“是因为使我烫伤道歉还是怎样？如果是这样的话，大可不必的，我觉得没这个必要要和我这个瘸子道歉。我不需要你们来同情我。”他的话像利剑一样。
阮小棉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顾又安拉走了，“人家不需要你的同情，还不走。”
阮小棉看着还在远处站在的周小舟，他的身影在日光下显得是那么的渺小，似乎只要日光再强烈一点，他就会被吞噬。
阮小棉忽然想起自己第一天来到这个学校的时候，几乎全班都没有人欢迎自己，是周小舟第一个对自己微笑的人。
她忽然甩开顾又安的手，朝周小舟跑去。
“我没有觉得我是在同情你，我只是觉得为什么你一定要这样子冷漠呢？其实，你笑的样子真的很好看。”就像，就像你第一天对我笑一样。
周小舟看着她，忽然笑了起来，如阳光般明媚。
他们谁也没有看见，远处的顾又安脸上的表情。
在阮小棉第二次把烫伤药放在周小舟的手里的时候，他没有拒绝，说了声谢谢。
在阮小棉第三次把笔记放在周小舟的课桌上的时候，他没有扔掉，对着她微笑。
而这样的行为，一直持续到很多天以后周小舟的烫伤，完全痊愈。
在这期间，顾又安出现过几次，有时候带着她去吃午餐，有时候是给她送牛奶，以他“哥哥”的身份。更多的时候，阮小棉看着夹着烟毫无顾忌的模样，总是恶狠狠过去把它的烟掐灭。他也不生气，就顺着她。
时间终究不能这样平坦地过下去。
星期一下午的第一节课是体育课，阮小棉在做准备运动的时候，旁边的苏图图忽然叫住了自己。
阮小棉顺着苏图图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是多日未见的顾又安，她的“哥哥”。
他们也是上体育课。
阮小棉站在队列中，看着他像马一样地奔跑着，他一举手，一抬足，都惹得女士们的小声尖叫。
而站在离自己不远处的周小舟，因为腿不好的原因，被特许不用上体育课，孤零零地坐在香樟树下。阮小棉看着他，心像是被扯了一下，硬生生地疼。
刚做完准备运动，阮小棉便朝周小舟跑去，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他看见是她，只是稍微抬了抬头，又看着远处发呆。阮小棉刚想开口，却看见了顾又安朝这边走来。
“哎呀，乘凉呢？还是和我妹妹一起哈！要不要来打一场篮球？”顾又安挑衅似的看着他们。
阮小棉恶狠狠地瞪着顾又安，“你是故意的是不是，你不知道他腿不好么？而且，他是手伤也是刚好的。”
“是啊，我居然忘记了，他是个瘸子，瘸子怎么打球！”
“打就打，我才不会输给你呢！”许久没有说话的周小舟忽然从草地上站了起来，对着顾又安说，“走吧！”
“喂，你的脚。”周小舟丝毫没有理会阮小棉的话，自顾自跟在顾又安的后面朝篮球场走去。还在打球的男生们忽然停了下来，自动分成了两队。
周小舟跑起来的时候，与其说是跑，更不如说另一只脚是在用拖的，看着他吃力地在篮球场上跑着，阮小棉感觉到眼眶是一片潮湿。
【伍】
人群忽然变得喧闹起来了，阮小棉听到女生们尖锐的叫声，然后便看见了在人群中的顾又安铁青着脸挥向周小舟的拳头。
阮小棉从人群中挤了进去，便看见顾又安与周小舟扭打在一起，没有人去劝架，周围的人都不敢靠近。阮小棉吓得不知所措。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他们为什么打架！”
旁边的苏图图小声地说，“刚打球打着打着，不知道周小舟对顾又安说了什么，顾又安便开始动手……”
阮小棉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她冲了过去，挡在了周小舟的面前，“顾又安，你可以停止了吧？你怎么可以这样，居然动手打人！你太过分了吧？”
“你让开，阮小棉你给我让开。”顾又安像是一头愤怒的狮子一样，对着阮小棉直吼。
阮小棉依旧挡在周小舟的面前，一动也不动，顾又安挥起的拳头，终究还是放了下来。
他什么也没有再说，只是深深地望着阮小棉和周小舟，然后朝教学楼那边走去，他的手臂擦伤了，暗红色的血痕触目惊心。
阮小棉硬是忍住了，没有喊出他的名字。她看着周小舟，有很多话想问，最后只是变成了没有情绪的语句，她说，“周小舟，我送你去医务室吧！”
那条长满香樟树的空无一人小道，阮小棉看见了一个倾斜的世界。
她看见顾又安倚在香樟树上吸着烟，丝毫没有理会这是在学校。阮小棉朝他走近，伸出手想掐灭他手中的烟，却被他巧妙地躲开了。
阮小棉气冲冲地转身就想走，却迈不开步子。顾又安忽然从背后轻轻地抱住了她，他的身上有淡淡的烟草味道，沁人心鼻。
他说，“你就这样站着，不要动，我想要给你讲个故事。”
阮小棉挣扎了一会儿，发现无济于事，就静静地站着，听着他口中缓缓倒叙的故事。
半空中有几只鸟飞过，不留痕迹，却听见了它们的鸣叫，沧冷悲洌。
【陆】
小棉刚走近教室，便听见了窸窸窣窣的议论声，间夹着自己的名字，还有几个鄙夷的讪笑声。在自己踏进教室的前一秒，声音却全都停止了，整个教室寂静得像一个保温壶。
他们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像一根根针，刺得她浑身不舒服。周小舟坐在座位上，没有看她，只是把头埋在手中的书里。
苏图图见了阮小棉，悄悄地问她，“小棉，是真的么？”
“什么是真的么？”
苏图图张大了嘴边，表情有些诧异，“你去看看校网的论坛。”
那些照片就那样贴在了学校的论坛上，还加上了许多不堪的字眼来描述着，标题是鲜红色的五号字体：惊天新闻，兄妹恋。
阮小棉看着屏幕上的顾又安和自己，安静得像一幅画，丝毫不能体会她的悲伤。
周小舟是在这个时候走近的，他说，“小棉，你不要难过，即使所有人都不相信你，我依旧相信你。”
阮小棉看着他，忽然感觉是那么的陌生，他干净的脸，却像是一张丑陋的面具，让她感觉到呼吸困难。
她一字一顿，“周小舟，你戏演完了吧！”
周小舟看着她，不明所以。
阮小棉忽然尖叫了出来，“你恐怕报复错了！我根本不是顾又安的妹妹！你没有想到吧！在你照下这些照片的时候，顾又安对我说过那个旧故事。”
“他对我说，你的腿是她妈妈开车撞伤的，所以你要报复他，可是你又知不知道，她妈妈也在那次车祸中成了植物人！你一点也不知道！”
“阮小棉。”他似乎在叫她的名字，可是阮小棉依旧没有回过头，一直朝外跑着，仿佛只要慢一点，从后面沿袭而来的黑暗便要将她吞噬。
在此之后，阮小棉再也没有见过周小舟，那些记忆里的片段终究成了年少的蹉跎。
阮小棉依旧像往常一样每天上学放学，不同的是，顾又安每天会来接她，学校里的流言已经渐渐平息，偶尔有人提起的时候，顾又安会说，我们是兄妹，拥抱很正常，大家不要想歪了。
于是，在外人眼中，他们就真的像是“兄妹”。只有阮小棉知道，他们之间，有一些细碎的情感在一点点蔓延着。
只是，阮小棉偶尔还是会想起周小舟，那个走路一拐一拐的少年悲伤的背影和清冽的眼神，心里还是会微微泛疼。
而生活，依旧这样进行着。
【完】
这是一个阮小棉永远都不知道的故事。
在阮小棉与顾又安拥抱的时候，她没有看见躲在暗处的周小舟脸上苍白的表情，当然她也没有看见苏图图在他们背后举起了相机。
她也不会知道，她听完故事离开后，顾又安接过苏图图手中的相机的时候，脸上被阳光泯灭的表情。
时间回到2001年。
在盛夏的某一天，顾又安的母亲开车要去接他放学，在拐角的时候，一个人影忽然晃了出来，母亲为了避开那个与自己一般大小的少年，整架车子撞在墙上。少年的脚也被车撞伤，而开车的女人最后变成了植物人。
而这些事情，最后都化为了尘埃，融化在年少的苍凉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