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魔幻】救风尘/鱼幼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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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风住尘香。
牙婆将我领进尘香阁的时候,光影流离的戏台上正演着一出《救风尘》。水袖柔柔地抛出,曲调婉转,吟声而唱的却是一句:“那千般贞烈,万种恩情,到如今一笔都勾。”
红姨便说了:“在这粉窟香院当中,可以调情使性,却最忌动了真情。那些戏文中唱着的良辰景,救风尘,不过是一场绮丽的梦影,听过便罢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很多年以后,当我站在这尘香阁的厅堂,望着牙婆将一群满脸青稚的姑娘领进门的时候,我才终于明白了这红尘烟波所带给我的,不仅是额上新添的几道粉痕。最先苍老的,往往是一个人的心。
那些红姨曾经说过的话,如今换了我说与她们听。
落花为尘,芳香犹在。
那些旧事,隔了旧时光,旧尘埃,怅然回望过去,却还是会让人在思及那些琐碎的真相时,再次心意难平。
那些故事里,有着太多人相似的身影。
从前,我只是个听故事的人;而今,我要将故事说与他人听。
却不想,说着说着,自己便也成了那故事里的人。
尘香阁临河而建,是京城里最具盛名的温柔之乡。
红姨年轻的时候有着“千日红”的美称,也曾是艳绝一方的美人,如今上了年纪,自己当了家,做了鸨母,便将那些狐媚之术教授给新买来的姑娘。悉心调教了一番,倒也捧红了四个清倌,花名分别为“月棠、云栀、清莲、筱桂”。
姑娘们性情个个不同,却都是名中带花,也算得上是雅致。
几人中,筱桂最是美艳,恩客众多,自然也最得红姨疼爱。其次便是月棠,美貌虽不及筱桂,却也是琴艺双绝。清莲则最有才情,也最傲慢。而我被唤作云栀,是当中年纪最小的一个。
姑娘们多了,难免会惹是生非,明里暗里的争风吃醋,总爱较个高低优劣来。
犹记得那一夜,下了很大的雨,筱桂屋内漏了雨,打湿了床铺,便来我房内同睡。偏巧,那平日里待我极好的公子方中秦在夜里寻了我来。我们不敢得罪,只得在房中摆了酒菜,一同陪着吃酒听曲,熬过了大半夜,忽觉那方公子和筱桂相谈甚欢,便索性编了借口,留他二人在房中,自己则跑去清莲房内,躺在一处说说笑笑,不久便带着酒意酣然入梦了。
是在天色微明的时候,被一阵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惊醒过来。披了衣衫,半醉半醒地揉着睡眼走出房门,只觉得清晨的雨意未尽,窗外仍有簌簌的雨声,却还是盖不住这汹涌而来的森然怖意。
方中秦死了,一刀毙命。
他抱着筱桂,一同死在了我的床上。筱桂的脸上挂着无数道尖利的伤口,血痕却早已凝成了暗红的伤痂。那明净的双眼,如今空然惊惧地定格在了血色妖娆的面容上,触目惊心得可怕。
风中灌满了轻薄的凉意,伴着凌乱的脚步声贯穿了整个尘香阁。
真是不曾想到,你我的初见,会是在这样嘈杂混乱的情境之下。
是你领着一群衙差包围了这里,薄暮当中,气氛凝滞而阴沉。堂中有人轻语:“这次事态怕是闹得大了,就连京师巡检使段引之都亲自出马了,看来尘香阁这回是遭难了。”
我几乎是要忘了,那死在我床上的,不是一般人家的公子,他可是当朝太师方统的长子方中秦。
还不待我心伤落泪,便抬眼瞧见了一旁的月棠泪眼凄凄地扶着红姨,伸手指向我道:“一定是她!昨夜里,筱桂屋内漏雨,便说去了她这儿挤上一宿。后来方公子来了,她们三人便在一处吃酒寻欢。不想今早我来找筱桂,推开房门却只见他二人死在一处,独不见了她云栀的身影!”
你的目光带着几分冷意,扫到我的脸上。我心下微寒,却依旧柔声软语道:“我昨夜累了,便留他二人在房中,去了清莲姐姐那儿。”
清莲姗姗来迟,鬓发歪在一侧,额间有细长的发丝挂下来,半是慵懒,半是妖娆,语中透着淡然:“我夜里睡得熟了,也不知她是否起夜过,又或者,她来我屋内的时候,方公子和筱桂早已经死了。”
眼底不禁笼了层雾气,心中酸涩难挨。再休说男子寡情,便纵使同命相连的姐妹之间,也是毫无情意可言。
“人既死在这尘香阁,你们谁也逃不脱干系。”你望着我的眼中有片刻的迟疑,语气却分明是缓了,“我会查明真相的,绝不冤枉无辜。”
(二)花已尽。
雨,停了片刻,又淅淅沥沥地落下来。
尘香阁已被重重封锁包围了起来。阿辞闯进来的时候,浑身都挂着伤,衣衫也被扯破了,袒露的后背上一片青紫。他被几个衙差拿刀架着押进了来,跪在你的身前。
他口中喊着我的名字,手中紧攥着一个灰色的钱袋,抬头寻我的身影:“云栀,我已经筹够银子了,我现在就赎了你出去!”
那几个衙差面露怯色,跪地道:“段大人,这人死命要往里冲,拦也拦不住。”
你的目光微凝,抬手挥退了衙差。
阿辞艰难地站起身来,目光始终不曾离开我。我却闪躲着不敢望他,一时嗫嚅难言,鼻尖酸涩,这些年,他终究是痴情依旧,不愿负我。
我与他,本也有婚约在先,只因着我家道中落,卖身青楼而生了变故。无奈他家中亦是贫穷,虽许了我诺言要替我赎身,却迟迟未能实现。这些年来,他做苦过力,卖过艺,只为能攒够银子,带我离开。
可如今,他来了,我的心中却翻涌着一股别样的滋味,这些年来他为我付出的种种,我从来都不曾忘记过。在这凉薄的世间,再不会有第二个人,会像他一样疼惜我,保护我。可是,我的心里空空荡荡的,凄清一片,却还是容不下一个他。我知道,我对他的情感,从来都不是爱情。而现在这桩恼人的案子还没有结果,我更不该牵连了他。
于是我狠下心肠,扬起头对他说:“阿辞,你走吧,我不会跟你走的。你真傻!你当真以为我会看得上你这穷酸相,愿意跟你去过苦日子吗?”
“云栀,我不信,你并不是这样嫌贫爱富之人!”
“我是!”内心翻涌着苦涩,却还是平静地背过身去,偷藏起眼角的泪,冷语道,“还请段大人将这人赶出门去,别扰了大人办案。”
夜里,整个尘香阁显得格外冷寂。
出了这么大的案子,门外又日夜有衙差把守,这生意自然是无法再做了。红姨一时间急得病了,其他姑娘们便都围在烛光下磕着瓜子,口中声声凌厉地吐着怨气。明里暗里骂的都是我,仿佛是埋怨我白日里为何不被抓去,才会害得大家一起跟着受累。
我关了房门,不想多听,只独自坐在纱帘之后信手抚琴,心下怅然。有人推开我的房门。我没有抬头看,却知道,一定是你,段引之。你的语气里,仿佛带有笑意:“所有的人都说你是凶手,你竟还有这兴致抚琴。我若是想要尽快了结了这案子,便可依着那些人的证词将你关入大牢,然后去领赏钱了。”
“可是你不会这样草率地对我。”
我特意强调了“对我”二字,毕竟在这尘香阁待了几年,阅过无数男人含情的双眼,我当然不会分辨不出,在之前你看我的那一阵迟疑里,还包含了几分不易令人察觉的喜欢。我当然更加知道,自己此刻怅然抚琴的样子,会有多么让男人心疼。
而你显然是受用的,嘴角牵起了一丝笑意,语调越发柔缓了,温言道:“你很聪明。”
“所以,你想从我这儿问到些什么?”我蓦然抬起双眸,饶有兴味地望着你。
你显然没有想到我会如此说,略有一怔,旋即又笑了:“的确,有一事相问。今日,你为何,不愿跟那阿辞走?”
这回却换了我讶异。
我没想到,你竟会问这个,而不是与案件相关的那些事由。
“你应当看得出来,我比谁都想要离开这儿,只是我并不喜欢阿辞。”我的指尖随意地滑过琴弦,微微痴然道,“如果真的有人要带我走,我倒希望,那个人,会是你。”
你的眼神闪烁过一阵炽热的光芒,在这寂静的寒夜中绽放出一丝暖意来。
你说:“那便等此案了结,我带你走。”
雨停了,有几瓣鲜红落入眼底,春色迷离。
那一日,一个穿着华贵衣衫的女子,气势汹汹而来。在她一叠声的叫骂中,我才终于明白她的来意。她正是那方中秦的妻子,林晚芙。
那方中秦生前待我也有七分真情,三分假意,对于他的家事,我也依稀能从他此前零碎的描述中猜到个八九分。那林家本是落魄的书香世家,却有着两个貌美如花的小姐。自从林晚芙嫁进方家之后,便依着婆家的关系,让林父在朝中混了个文职。却不想那林父也不是个安分的主儿,借着自己官职的便利,寻了个时机,将自己另一个女儿也推到了皇上的面前,成功邀得了圣宠,升了官职,此后便不把方太师等人放在眼中。后来林、方两家也因此生了嫌隙,方中秦时常说,那小娘子嫁给他,不过是看上了他家的财势。
可她此番前来,又究竟是为何?
你在她身后恭敬肃立,眉眼间透着忧伤,那其中复杂的深意,我是如何都读不懂。在她的骂声归于沉寂之后,你对着身后的人轻挥了手,说:“全都给我抓起来吧。”
声音轻得好似在云端,却又一字一字沉沉坠地,掷地有声。
我上前,泠然道:“要抓就抓我!方公子是我一个人的恩客,从来都只捧我一人的场,他是死在我的床上的,若说要害他,也只有我有这个机会。”
脸上便火辣辣地挨了一个巴掌。她的眼中有着如火的妒意和仇恨,却独少了那一分哀伤和切骨的凄凉。
她,分明也是不爱他。
你张口欲言,嘴唇微微颤动,却还是用沉默来掩饰了眼底的那一片黯然。
我被刀架着推出尘香阁的时候,你在我身旁默然前行,渐渐隐没在那一片灼目的天光里。却依稀望见了不远处安静站立的阿辞。仿佛是从未这样清楚地看他,幽深的眉眼,沉默而哀戚的神情。我不用多想都能知道,他心中所想的,一定是如何救我出去。
我对着他笑,轻轻摇了头。
(三)物是人非。
是在大牢里,再见到你。
那时,我的发丝凌乱,衣衫褴褛,正对着狱中酸馊泛臭的饭菜,无法下咽。你来了,我便丢了碗盏,神色平和地望着你,我在等的,也不过是你口中的一句解释。
你眉间若蹙,言语却始终温柔:“委屈你了,云栀,别怕,我会尽快带你出去的。晚芙她只是一时妒意难消才会要我抓了你来。她的身份,你也知道……”
我轻掩了你的口,我何尝不明白,女人一旦忌妒起来,足以将人挫骨扬灰。可我也知道,你并非畏惧权贵之人,只是那一日你对她的忌惮和遵从里,分明带了几分若有似无的怜惜和情意。而今日,你又唤她,晚芙。
这如何不叫人格外上心?你们之间的故事,怕也不只是三言两语就能言明的。我很想激烈地问他,却到底还是选择了沉默。不是我不愿问,只是怕真相会太过伤人。
你也不解释,只轻轻地揽我入怀。我的指尖抚过你衣袍上明暗交织的纹理,将那最后的一丝温暖收入手心。
忽然,耳畔传来一声细碎的声响,带着几分凄厉的挣扎。
那被我丢到一旁的饭菜上,正爬着一只肥硕的老鼠,口中吐着暗黑的血,抽搐了几下,便抻直了四肢,僵死在了你我的脚边。
你的脸上骤然间失去了血色,惊惶失措道:“饭菜有毒?你有没有吃?”
见我摇头,你的神色才略微缓和过来,惆怅道:“她真的变了,竟会狠毒至此。看来,你是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我不禁转首看你,眼里却有了笑意。你一定不会知道,方才你紧张我时焦灼心切的样子,让我有多么的欢喜。
夜里,靠着冰冷的牢门,几番梦回醒转。
迷迷糊糊地浅睡着,耳边仿佛听到有人在唤我。睁开眼,不觉大惊,眼前一个蒙面黑衣之人,正拿着钥匙在解我脚上的枷锁。
“是我!”他扯下了面巾,是阿辞。“我来救你了!”
他拉起我便急急往外走,狱中的几个牢役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我的心里骤然一紧,蓦地挣脱了他的手,道:“不行!我不能走,我走了,段引之一定会遭到责难的!”
阿辞神色微冷,黯然道:“你当真以为仅凭我一人之力,就能进得了这里?”
我暗忖片刻,问:“是他让你来救我的?”
“走吧!”阿辞叹息一句,“我已在码头备好了船,你先去,他片刻就来,你们一起远走吧!”
月色疏朗,阿辞驾着马车,带着我穿过疏影横斜的幽凉夜色,窗外有猎猎的风声呼啸而过,我丝毫都不觉的惧怕,眼前仿佛有微微的光亮,穿透了悠长的黑暗,照亮了这一路的未知。
可我站在河边,等到了天色熹微,都是还没有等到你的身影。阿辞终究是没能说服我离开。到最后,他答应了我,要陪着我回去找你。
路经尘香阁的时候,看到了一群人铐了月棠的双手,推着她往前行。一番打听过后,才道你们在月棠的房中搜到了一把带血的匕首,称她就是杀害方中秦和筱桂的凶手。
案子便这样忽然了结了。
所有的说法仿佛都能行得通,她是因为忌妒筱桂的美貌,才会在他们酒醉之时下了杀手,甚至在杀了她之后还是不解妒意,还在她脸上划下了许多狰狞的伤口。
只是,在我心中,还是有太多的疑惑未能解答,我所认识的月棠心性虽有些善妒,却也不是歹毒之人,终不至于到杀人那一步。
我找到你的时候,你正端着一盏清茶,缓缓地啜饮,见到我,脸上微有讶异,旋即又恢复了平静。你没有和我说话,只望着阿辞,微有薄责之意:“你答应了我要带着她远走高飞,如今又为何要回这是非之地来?”
阿辞凝视着我片刻,沉默不答。
心中已是了然,那一夜,你本就没有打算和我一起走。阿辞口中的那些话,不过是他编来说服我离开的借口。
“为什么?”心中有太多太多的疑团,仿佛层层蛛网,裹缠着我,让我窒息。
“又何必追根究底呢?如今也抓住了凶犯,了结了案子,保了你的安全和清白,你我之间也不该再有纠缠了。”
“你我之间就只是一场纠缠吗?”嘴唇仿佛失去了温度一般,冰凉地开了口:“你抓月棠只是为了洗脱我的嫌疑吧?她若是有意杀人,又怎会笨到将凶器藏在自己房内?我不需要她无辜地替我去死,我一定会查出真凶,还她清白。”
你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带着几许复杂的深意,随即渐渐暗淡了下去。
“你真的那么想知道凶手是谁?那么,我便告诉你罢。杀了方中秦的人,是我。”你的声音极轻,却又极为有力地穿透了我的心,“我杀他,也是为了晚芙。”
夜雨敲击着檐下的铃铛,有来回穿堂的风,吹灭了我心中仅剩的那一点光芒。
终于,你要告诉我那段只刻上了你和林晚芙名字的尘封往事了。有一股酸涩直冲眼角,却还是强忍了泪意,让那一字一字冰冷地倾入耳中。
你到底还是深爱过她的。
你们从小在一处长大,可谓是青梅竹马。若不是后来她听从了父命,嫁去了方家,也许你们之间也可以修得一段美好的姻缘。
若是真的放开了手,绝了念想也便罢了,偏偏二人又情意绵绵,情思难断。
是她在你面前,清泪涟涟地哭诉那方中秦如何无情地待她,在家中借着酒意几次三番对她暴虐相向,所以,你才会在最后答应她去取了方中秦的性命。
你的初衷,也只是为了保护她。你们甚至早已想好了,那方中秦若是死在这风流之地,方太师自然会因为面上无光,不会大肆宣扬。而那时,你只要在青楼中随意抓个人充当凶手便可掩盖了过去。
可是,你原本的计划还是在看到我的那一刻生了变化。你说过,你不舍那么草率地对我。
可你的迟疑和拖延还是招来了林晚芙的怀疑。这时我才明白过来,那一日她眼中深切妒恨的,并不是方中秦对我的宠爱,而是你对我的怜惜和不忍。
所以,她才要在牢狱中狠心毒杀我。
你说,你抓月棠,并不冤枉,因为你并没有下手杀筱桂,只是击晕了她。而她的死和她脸上的伤,的确是月棠后来趁机所为,这些,她都已经招供。
我便笑了,眼角有泪水涌出:“那么,你现在,到底是爱我,还是她?”
你伸手抚一抚我的脸颊,凄然一笑:“这几日,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也许,我对晚芙的情意,只剩下亏欠了。在她出嫁前,曾经求我带她私奔,可最后因为我的退却,还是没能带她走。所以,我杀方中秦也是因为对她的愧疚。”
“那么,我们一起走!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生活,没有人会知道是你杀了方中秦!”我握紧了你的手,眼中莹然有泪。
阿辞听了,便黯然转身,选择了离开。
而这时,你也撂开了我的手,眼底有一片深沉的暗色,你说:“已经太迟了。”
(四)事事休。
月色清浅,露湿青苔。
我抱着满腔的愁绪,拖着虚空的身子,重又回到了尘香阁。
曾经繁华喧嚣的温柔乡,如今只剩了满室空落的凉风,幽幽地撩动着窗上的轻纱。红姨的病始终不见好,也在前几日遽然去了。姑娘们散的散,逃的逃,都不愿再留在这染了血色的不祥之地。
那一夜,你才说完一句“太迟了”,四下便有人握着冰冷的刀剑冲着你我而来。
林晚芙爱你终究不及我爱你深,才会狠心对你下杀手。她心中还是会有所惧怕,惧怕你先一步下手,揭了她谋害方中秦一事。刀剑泛着冷光,在夜里显得格外幽冷。你挥着剑,竭力护着我。而幽暗的树影之下,我看到了林晚芙满目的恨意。
你将我安全地交到了阿辞手中,让他赶紧带着我走。自己却在放开我的手后,重又返身和那群人厮杀起来,你要阻了他们追杀我的路。
阿辞一直死死攥着我,快马加鞭带我离开。任我如何哭喊,只能远远看着你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阿辞说,林晚芙是爱你的,她不会伤你的性命。
可他说错了。她不爱你,她爱的,只有她自己。而这些,你心中肯定也是明了,你之前不愿带我走,也是怕她不会轻易放过了你和我。
今日,你和月棠被押上了刑场。
我就这样远远地看着你,你对着我眉目凄然地笑,张了张口,仿佛是在叫我离开,不要看到你这个样子。
我无力地痛哭,却无论如何也救不了你了。
手起刀落的瞬间,鲜血汹涌覆盖了我的双眼,天旋地转之后,有彻骨的寒冷与惊痛瞬间碾过全身。
那些淋漓的鲜血,就像我千疮百孔的心,一点一点,冰凉下去。
在尘香阁空荡荡的内堂里,我又一次见到了清莲。她的目光落在我身后的阿辞身上,有晶莹的泪珠一点一点地落下来。
她说:“你们走吧!我知道,无论我怎么做,你对云栀的情感都不会分给我一丝半毫。阿辞,我也累了,不想再执著下去了。”
我望着阿辞和清莲,悲伤之情瞬间翻涌而来。却原来,他对我的一往情深背后,也藏了对她的另一份凄然辜负。
清莲仿佛是笑了,眼角依旧有泪:“云栀,其实,那一夜,我亲眼见到了段引之进入你的房间,杀了方中秦。我也看到了月棠随后入内杀了筱桂的经过。可是,我当时迷了心智,一心想着只要你被定了罪名,便不会再让阿辞牵肠挂肚了,所以才会瞒下了真相,还故意将所有的嫌疑往你身上推。”
阿辞恍惚地望着她,神色间有着几许怅然:“清莲,对不起,我一心只想着救云栀离开这儿,始终忽略了你的感受。这些银两,如今已不再需要,还给你吧。”
阿辞将钱袋递到清莲的手中。原来,他之前用来为我赎身的银两,也是问清莲借的。
清莲轻拭了泪痕,将钱袋丢在地上,幽幽地问:“你们可知,我为何会有这么多银两?”她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到了我的眼前,“这封书信,正是那林晚芙一家人通敌叛国的罪证。想是那方中秦发现了林家这事,便将此信偷了出来,可他却不小心将信丢在了尘香阁,被我捡到了。”
“所以,你拿此事要挟林晚芙?勒索钱财?”阿辞冷然道。
“不错!而且,我是以云栀的名义向她要挟。”清莲的脸上蕴着一丝苍凉的笑,望着我森然道,“所以,她会派人来杀方中秦我一点都不觉得意外。我甚至也料中了她会亲自来此抓你,她自然不会让这足以诛灭九族的罪证留在你的手上。只可惜她搜遍了这尘香阁,也没有找到这封信,我知道,她一定会杀了你灭口。可是……不论我如何算计,阿辞的心,始终只属于你……”
真相,远比我想象的沉重。
清莲默然淌着泪,安静地靠在暗影里,孤独得像是一株待谢的花,凄然而又绝望。
我便想起了你临死时清亮的眉目,顿时悲痛难抑,手中紧紧握着那封满是血腥罪恶的信,泪水潸潸而下。
林晚芙怎能如此待你!利用完了你的深情和歉意,最后将你推向死亡的深渊。
阿辞在河边撑了船。我答应了他,放下所有过去,跟他走。
清莲安静地坐在船头上,凝视着缓缓流动的河水,眉目清和而淡漠。我独自站在船尾,远远地望见了尘香阁高高飞起的檐角,心中泛着些微的酸楚。
就在阿辞解了绳,撑了竿的瞬间,我跳上了河岸。
船只缓缓驶离了岸边,阿辞脸上的笑意,渐渐僵成了嘴角那寂寞的弧度,眼中仿佛有泪,凝望着我,欲落未落,最终化为了眼底模糊的一片水汽。
就此别过,各自珍重。
我对着他了然一笑,将手中那封写满罪证的信握得紧了又紧。
我知道,唯有他能解我的情衷。
所以,这一次,他不会再拦下我。
我将那封信交给了官府。林家因此被判通敌卖国,满门抄斩。行刑的那一天,我重新将尘香阁的牌子高高地挂起。我披了鲜亮的戏服,在台上幽幽地唱:“那千般贞烈,万种恩情,到如今一笔都勾。”
婉转几声过后,泪意却无法消减。脑海中翻涌过无数人的面孔。仿佛还是昨日,在烛火摇曳中,筱桂倚着窗,拿着篦子细细地梳头,回眸巧笑,说,云栀,你说我美不美?红姨便在这时扭着细长的腰肢,妖娆而风情地进来,对着我漫不经心地笑。
而你,也会从雨中来,挂着一身晶莹,眸光清亮,对我笑说,云栀,我带你走。
我伏在台上,痛苦失声。终于,得以为你们报仇。
而许多年后,尘香阁依旧是京城最具盛名的温柔之乡。人们都说,那尘香阁的鸨母“云姨”也曾经是艳绝一方的美人,只是如今上了年岁,才自己当了家,做了鸨母。那时,我正倚着窗,恍惚地望着苍茫天色,听着院中传来的一丝半缕唱腔,反反复复的,只有那零碎的几句,不成曲调,黯然成殇。
然后,风停,雨止。
那一出《救风尘》,也就落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