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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火】借命留香/染指

2011-07-29 11:46 作者:玻璃泪  | 2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楔子

似乎下了?

牢外卷进来的风都是凉的,落在脖颈间夹杂着零星湿意,像细细的针,贴肤入骨的寒颤。狱卒打开牢门,便瞧见蜷在角落里的女子抬起了眼,阴雨的天气里她藏在角落,眉眼全数在发丝下掩着,只那眸子刀刃似的刺过来,寒光凛冽,让狱卒无端端地发毛。狱卒撇开头一把扯过她双腕间的铁链:“刘盈香,该你上路了。”

那女子被扯得踉跄,扑在他脚边,抬手握住了狱卒的手腕,凉,越发紧得像缠在手臂上的毒蛇。

“我不是刘盈香!”她咬牙切齿,每个字节都在发颤,并死命地扯着狱卒道,“我要见赵梵生!他知道我不是刘盈香……你们抓错人了!”

手臂上握着的手指都在颤抖,狱卒厌恶地甩开她,不耐烦地道:“省口气上断头台再喊吧!”拉扯着铁链拖她起身,“抓错人?真是笑话,赵大人亲自抓的人,如今却要找他来喊抓错人了?”猛地一扯,她被扯出了大牢,迎面是漫天满地的细雨,兜头打在脸上是深入百骸的凉,她僵僵地看着那雨雾,一句话都讲不出口。(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是了,是赵梵生亲手将她送入这大牢,怎么会有错?就算错了,又有谁会信她?

刘盈香……所有的人叫她刘盈香。

大巽煦和元年,丞相刘辰连同朝中几位重臣,意图谋反,却被圣上新封尚书赵梵生揭发,并带兵抓获刘府一干人等。次日圣上下旨,刘辰全府八十七口,连同独女刘盈香,满门抄斩。

那日雨下得冗杂,却不大,一线线地迷蒙在天地间。她跪在砍头台上,打身边泊着的一洼雨水里看见,悬在她头顶上方的刀,青白的亮,却没有光,刀头纹有怒目圆睁的兽。

她不抬头,兽头刀上淅淅沥沥滑下的雨水,全数落在她的脖颈里,那一种凉,找不出言语形容。等着有人喊行刑,刀刃落下,人头落地,她这一生也就尘埃落定,再恨,再不甘心也如此了。可等来的却是一双白缎金丝细细纹路的靴面,踏着那一泊雨水立在她眼前。

蟹青色的绢伞,在头顶之上撑出一片阴影,她听有人道:“抬起头来。”声音压得沉,字里行间都透着不容置疑的语调。

她一晃神,下巴便被人抬了起来。

紫骨伞下那张欺霜赛的脸便跃然眼底,唇抿一线,红得有一丝妖,眉睫半落着,垂着眼看她,阴雨迷蒙中那人便生了光,不能直视。

那人似乎吃了一惊,眉目微微蹙了,盯着她,一言不发。

是怎样一张脸?她青丝遮掩下的一张脸已然被烫得面目全非,一些些红的血,一些些白的肉,溃烂得让人发寒。

身侧撑伞的太监,低低地喊了声:“殿下。”

那人才挑了一线唇冷笑一声:“好狠的心……”好似自言自语,却又俯下身,细细瞧着她那一张被毁的脸,问,“阿袖?”

顿时,她惶惶而喜,泪如雨下。

里的雨下得越发大,砸在青瓦檐上叮叮当当的,乱响成一团,闹得人怎么都安不下心。

阿袖立在檐下,瞧小姐闺房中烛火熄灭已久,终于忍不住撑伞跑了出去。

这样大的雨,他果然还倒在丞相府外,摇曳的风灯下,他整个衣襟都是薄薄的红色,被雨水湿得淡了,却还是血迹斑斑。

阿袖撑伞过去,他忽然就睁开了眼,一把攥住阿袖的手腕,惊得她失手落了青绸伞,兜兜转转地滚在脚边:“赵公子……”

他不应声,也不松手,那一双眼亮得像雨夜里灼灼的灯火,却看着阿袖一点点地熄了,灭了,再瞧不到一分光亮。他颓然地松开阿袖,掩住了面,一声低过一声地道:“我以为是她……我以为是盈香……”

握着被他攥得发白的手腕,阿袖抿了抿嘴,却又笑道:“是小姐差我来的。”阿袖弯腰去扶他,“赵公子,小姐对你的心,你还不明白吗?她那样你……”

他忽然愣愣地望过来:“可她还是不能和我在一起,不是吗?”

阿袖一瞬间没了话。

刘盈香确实是爱他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样的感情怎会掺得了假?阿袖一直以为,指腹为婚,再也没有一对能像赵梵生和刘盈香这样般配的了,刚刚好的两情相悦,原以为他们会这样结发,白头到老。

可谁也没想到,赵梵生的父亲会突然死去,家道中落,他变得一无所有,只剩下指腹为婚的一句承诺

他在最落魄的时候来求亲,却连府门都未入,便被打倒在这雨夜中。堂堂丞相千金,怎么会嫁给一无所有的他?

什么指腹为婚,不过是一句空谈。

赵梵生始终记得,大雨那夜刘丞相立在门檐下,朝他脸上丢了一袋银子,居高临下地说:“贤侄,我对你已然仁至义尽了。”

赵梵生从没有一刻那样恨过自己,恨自己的不争气,生生地将所有脸面丢在脚下任人践踏。

赵梵生再醒来,雨已经止了,青白的光打半开的窗扉透进来,是青灰的天。

他睡在徒有四壁的家中。

手指被人攥着,温温热的,赵梵生侧过头便瞧见昏睡在身旁的阿袖,蟹青色的床幔半垂在她脖颈上,那一截白,生生地晃眼。睫毛密密地在她眼下遮出一片阴影,薄红的唇微微翘着,细长的手指紧紧地攥着他。

他有些许愣神,盈香的贴身丫头,先前他并未这样细地瞧过,只记得跟在盈香身后,时不时地抿嘴笑,是和盈香七分的相像,都是一样的嘴角微翘,眉眼弯弯。

以前他常打趣,阿袖莫不是刘丞相的私生女,要不然怎会平白地和盈香这样相似。

如今这样近地看,却总是不同的,她比盈香生得媚一点,手指上细微的茧是盈香永远不会有的。

刚要替她拨开眉睫上的青丝,她却醒了,盈盈的一双眼看着赵梵生停在脸侧的手,一瞬红了脸,晃晃地敛下眉目,笑道:“赵公子醒了。”

声音微哑,眼眶熬得通红。赵梵生没来由地心头一暖:“你守了我一夜?”

她不答话,只是慌慌地抽回手起身,将一丝散发捋至耳后,弯眉笑了:“你没事就好。”

那样呼之欲出的情愫,在薄薄的晨光下一分分抽枝发芽。

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赵梵生的?

阿袖也不清楚,他是盈香的青梅竹马,也是她的青梅竹马,只是她从不敢奢望有一天轮到她守着赵梵生。

她日日来照看赵梵生的伤势,一饮一食无不尽心竭力。盼他快些好,又恨不能他这样伤一辈子,侍候他一辈子。

天转凉时,赵梵生已经好彻底了。他不再问盈香什么时候来,也不问她最近如何,只是在院子里的月桂树下画画,一幅一幅,丹青素笔,总是一副眉目一个人。

阿袖抱着斗篷,远远地就瞧见,白花锦绣,细细碎碎地落了他一肩一发,也落了墨迹画卷,她走进,笔墨间都生了香,一线线地沁入心肺。

“天凉了。”阿袖将斗篷披在他身上,拍落他一肩的落花,歪头瞧着画中的女子,笑得有些牵强道:“又是小姐吗?”叠叠落落,他画了多少幅了?刘盈香,全是她。

赵梵生落下了笔,忽然转过头来,展眉笑了:“并不是她。”

灼灼其华,他像生了光的白花,眉眼清浅得让人晃神,阿袖看着他,顿觉得满心欢喜,只要这样看着便满心欢喜。

“哦?不是小姐吗?”

赵梵生牵她到案前,指着画中的女子,笑道:“傻瓜,连自己都认不得了吗?”

阿袖一愣,恍恍不能信地看他:“你画的……是我?”

他笑得很明媚,用笔头轻轻点在阿袖额头:“傻瓜。”

半分的玩笑,半分的宠溺,是阿袖从未听过的语调。

他忽然将笔塞在阿袖手中,道:“来,写上你的名字。”

阿袖窘得脸通红,呓语道:“我并不会写字。”

“我教你。”不由分说地握住她的手,赵梵生环她在怀,一笔一画地写道:“唯有暗香盈袖。”

唇带茶香,分不清花香与他发间浅淡的幽浮,一字一字都在耳侧,绵绵密密,天罗地网似的将她抓牢。

阿袖隐约记得,小姐曾念过这样一首诗——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

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

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那日的月桂开得太过锦绣,馥郁延绵得让人发昏,所以在他突然道那样一句话时,阿袖是不敢信的。

他道:“阿袖,你可愿嫁给我?不嫌我贫困无为。”

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

阿袖自然是愿意的,千万分的愿意。

只要是他说的,刀山火海阿袖都是愿意的。

许诺阿袖,他会风风光光地迎娶她入门,他要给她富贵荣华。

阿袖小心翼翼地应着,像得了天大的赏赐,尽管这样都不是她想要的,但只要有他这样的话,她便心满意足,再无所求。

他却是认了真,出门数日,音讯全无。

再回来时,眉目间都是呼之欲出的兴奋,发狠的兴奋。

月桂都落了大半,阿袖瞧见他一路花木扶疏地走来,顿时就红了眼。

他伸手揽阿袖入怀,在耳侧一丝丝地轻笑:“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阿袖千言万语都讲不出口,许久才问那么一句:“你去哪里了?”

“去办一件极重要的事。”他拢着阿袖的发,只笑着道:“阿袖,用不了多久我就会拿回,所失去的荣华。”

阿袖并不明白,抬眼看他,只瞧见他清浅的眸子里一星星的火苗,熠熠生辉。

他忽然低下头,轻声道:“但那之前,你要帮我做件事。”

“何事?”阿袖攀住他的脖颈,“你说便是了。”

赵梵生顿了一顿,似乎难以启齿,片刻后才道:“帮我将盈香约出来。”

攀在他脖颈间的手忽然就一僵,那一个应允的“好”字,阿袖怎样都讲不出口。

他却忙道:“阿袖,你要信我,我这样做只为了你好。”

阿袖松开手,瞧见他灼灼的目光,抿嘴点了头,是信他的。

阿袖带盈香到赵梵生那里时,已然是深夜,天黑得透不出一点光,唯有他房中那摇曳的烛火,如豆晕染。

推开门,便瞧见坐在桌旁的赵梵生,正剪着灯芯,一明一灭,抬眼越过阿袖,直直落在盈香身上。

蜡油烫在指尖,他却不觉。

“梵生……”盈香立在门槛,素白的手指扶住门板,颤抖得枫叶一般惹人怜爱,言语未完,泪光便盈盈地坠了下来。

阿袖瞧见赵梵生在那一瞬想要上前,却又止住了,垂下的手攥得很紧。

下一刻,盈香已然扑在他怀里,哽咽得不成声。

赵梵生看着立在门口的阿袖,犹豫许久,终是将手拢在盈香颤抖的背上,抱着她轻声道:“莫哭了,我在这儿。”

盈香泪凝于睫地抬头,“我以为你再也不会见我了……”

“怎么会……”赵梵生扶她坐下,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阿袖。

阿袖却猛地背过身,大步离去,不听也不再瞧,可刚走没几步,就听房中啪的一声脆响,似是什么瓷器碎地的声响。

忙回头,再奔入房中,不禁愣在原地。

跳动的烛火下,盈香昏倒在赵梵生怀里,脚边是碎裂的茶杯。

阿袖张口,却不知该怎样问。

赵梵生却将盈香抱到床榻上,转过头来看她:“我说过,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赵梵生打袖中取出一个羊脂细瓶,递在她面前:“喝了她,阿袖。”

细白的瓶,泛着冷光,有浅淡的香,似庭院里怒放的月桂,阿袖看他:“这是什么?”

“莫要多问。”赵梵生将细瓶塞在她手中,“你只要信我便好。”

烛火晃晃下,阿袖看不真切他的眉眼,却抿嘴笑了,她是信他的。

仰面一饮而尽,像酒,烈在喉头,有微微的呛。

赵梵生伸手抱住她,将一页信笺交在她手中,低声道:“带着这封信,回府吧,等我光明正大地去迎娶你。”

阿袖低头,瞧见手中的信笺上褐纸白字地写着——刘辰亲启。

刘丞相的千金近日生了怪病,满脸红疹,怎么都医治不好,只得整日里蒙着薄纱,闷在房中不出门见人。

偏刘丞相近来常被圣上宣入宫中,平日里见不着面。

落雨的时节,桂花都凋了大半,遍地的残花,黄昏雨停时,漫天的云烧得红彤彤的,晕得满院子都生了色。

盈香难得出屋,坐在回廊下的红栏上发愣,似乎瞧着不远处的丹桂树,又似乎什么都未瞧。

想些什么,她出神之际,远处便有碎碎的脚步声传来,近了才瞧清是个小丫鬟,她跑得急,一壁气喘,一壁道:“小姐……赵公子来了……”

盈香霍然起了身,撑着红栏,手指发紧,音调都抑制不住地发虚,问:“哪个赵公子?”

“还能有哪个?”小丫鬟压着胸口,顺着气道:“自然是那个被老爷赶出府的赵梵生,他……”

不待再讲什么,盈香已然往前厅跑去,远远地听见小丫鬟在身后喊:“小姐!老爷不让你去……”

她哪里顾得了。她跑得急,一路上心慌慌地跳着,竟是要跳出喉咙,那一种慌,讲不出口,只碎碎念着,来了,终是等来了……

当她瞧见坐在正堂中的赵梵生时,顿然安定了下来。

大厅中已然掌了灯,一晕晕的灯火下,他斜靠在椅背中,啜了一口茶,眉眼含笑的摸样,依旧是那股子温文尔雅,让人瞧着,心生安定。

她刚要上前,便被追来的小丫鬟扯到门扉后,小声道:“赵公子不是一人来的。”

盈香睖睁。

果然,大厅之外,有重重的士兵。

刘丞相也在正堂中,却是站着,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青白,眉目压得极沉。

她听赵梵生轻淡地道:“搜。”

一队的士兵齐肃而来,穿梭在整个府中。

盈香看着他,白袍玉带,锦绣无双,可眉目间的暴戾却是呼之欲出。

不过才几日未见,他不再是那个倒在雨中的文弱公子,而是风华绝代的重兵首领。

他是来了,却不是为迎娶她而来,而是带了重兵,围困了整个丞相府。

盈香在门扉后看着他下令搜府。

看着他将书房搜到的一张信纸掷在刘丞相脸上,言语温软地笑道:“丞相大人,这信中写了些什么,你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吧?”

刘丞相张口欲言,他却霍然打断道:“刘辰,如今证据确凿,你连同朝中重臣,意图谋反,还有什么话可讲?”

那样的锋芒毕露,那样的笑里藏刀,盈香攥着门扉,只觉心头顿时空了,她看见,那张信纸的褐色封皮上,黑墨点点地写着——刘辰亲启。

她再忍不住推开小丫鬟,踉跄地立在了门口。

赵梵生转头望过来,彤彤红云下,展眉笑了,刹那的灼灼其华,像开在暗地里的白花似的。

她听见他含笑道:“将刘府所有人等抓入天牢候审。”

刘丞相忽然朗声大笑,一把扯过他的衣襟,咬牙道:“赵梵生,你以为凭这样拙劣的伎俩,就能搬到我?圣上会信你?”

赵梵生不怒反笑,在他耳侧笑着说道:“丞相大人,我们打个赌如何?就赌圣上会不会信我,将您满门抄斩……莫忘了,是圣上准我来此搜查。”

一瞬间,刘丞相僵住身子。

连夜,圣上看了那封在刘府搜出的信,雷霆大怒,下令将刘府上下满门抄斩,信件中牵扯的几位重臣一律同罪而诛。

那是一封怎样的信件?都猜得出来,定然是密谋反叛的计策,弑君谋反的大罪,不过一夜间朝堂惶惶,没有人料得到刚刚登基不久,青稚未脱的少年天子,会有如此狠辣的手腕。

这件案子满是漏洞,谁都瞧得出来,不过是圣上为了除掉刘丞相的借口而已,威慑朝野。

也是一夜间,阿袖在暗无天日的大狱中面目全非,她脸上的红疹在朝夕间溃烂腐蚀,蔓延了整张脸,红血败肉的,甚是恐怖。

看守她的狱卒不敢近前,只听她撕心裂肺地喊着一个名字——赵梵生。

那夜,闷雷,山雨欲来,寒风彻夜。

有人在起风的夜里挑灯夜行,千里迢迢地来到狱中看她。

狱卒开了牢门请他进去。

阿袖蜷在角落里,看那一盏灯火越发地近,直至眼前,她抬眼,就着摇曳的灯火看清黑色斗篷下的那张脸,眸子里一瞬间亮了光,扑身上前,一把扯住那人的衣袖,像抓着唯一的光亮,眉目惊喜,声音却在发颤,道:“梵生……你是来救我的吧?带我出去!你知道我不是盈香,我是……”

“我自然是知道的。”赵梵生甩袖拂开她的手,震得她扑倒在地。赵梵生整了衣袖却不看她,笑道:“不过那又如何?”

阿袖一瞬愣住。

他忽然俯下身,逼近她的眸子,低声道:“你非死不可。”言语间含着茶香,是她熟悉的,她却在一瞬间猝不及防地滚落了眼里死噙着的眼泪,灼在面颊上腐烂的伤口,疼得人战栗。

尽管千百次地猜测这其中的因由,可她始终不敢相信,赵梵生许给她的荣华,便是如今这样的境地,她始终认为,他是无奈的,有苦衷的。

可是如今,他说,你非死不可。像一把利刃,切肤入骨。她甚至不敢问为什么,不敢往下猜。

他却偏道:“为何不问为什么?”他的言语温软得刻骨,讲出来的却剜心剖腹,“我真的很感谢你,感谢你替盈香去死,好成全我们。”

他说,为了盈香我煞费苦心。

再没有比这更锋利的剑,绕指柔的剑。他的温存,他的软语,他的唯有暗香盈袖,不过是为了如今这一刀,为了让她替盈香去死,他真的煞费苦心。让她心甘情愿地走到现在。

是那样地信他,所以喝下那瓶毒药,不过是因他讲,那不过是起红疹的药而已,几日后就消了,她只有遮了面纱才能假冒盈香,不被人看出来。

他又说,你假扮盈香,等我风风光光地娶你回来,而不是以丫鬟的身份赎身出府。

她那么信他,以为他全心全意为她好,到头来不过是煞费苦心地找个替死鬼而已,可笑她亲手将那封信放到了刘辰的书房,亲手将刘府满门和自己送了进来。

暗夜里响了闷雷,他转过身瞧了一眼郁郁的天际,嘴角含笑:“我说过,要将属于我的荣华全数拿回来,曾经践踏我的人,都不得好死。”

烛火熄灭,她看不清他怎样离开的,却不由得想起那个在花下,画画的赵梵生。

也忽然想起,他曾经消失了几日,再回来,就已经不同了。

去了哪里?

刘府满门抄斩的半月后,赵梵生平步青云,直升为右丞相,圣上恩宠正隆,有意为他做媒,他却拒绝得毫不婉转。

他道:“臣已有心上之人,几日后便会成亲,望圣上成全。”

“哦?”圣上在满园的丹桂中回过头来,笑意盈盈地瞧着他,“那女子是谁?值得爱卿用情至此?”

赵梵生顿了一顿,抬头含笑道:“不是大户人家的女子,不过是个小侍婢,名阿袖。”

圣上捡丹桂落花的手顿了一下,眯了眼看他,许久敛目笑了:“原来叫阿袖啊。”

三日后,右丞相赵梵生大婚。

内院中,张灯结彩,满目的红,丫鬟婆子穿梭不息,正厢房中新娘子正坐妆奁旁,细细梳妆,八宝细软连珠步摇,直压到那眉眼间,摇摇曳曳,灼灼生辉。

打菱花镜中往过去,是眉目微翘的娇憨模样。

小丫鬟出门打水,房中只余她一人,她细细瞧着,竟有些出神。直至一双素白的手,拾起妆奁上的金钗比在她发鬓间,才猛然回神。

她原以为是服侍的丫鬟,刚要嗔些什么,忽听身后人,持着金钗在她发鬓间比来比去地笑道:“盈香小姐这么急着嫁人,难道不怕老爷死不瞑目吗?”

她脊背一僵,定定地看着菱花镜中立在身后的女子,霍然转身:“你是……”

那女子薄纱遮着面,看不清脸,唯独那双眼睛在外,是和她相似的微翘,却比她多一分媚。

那女子轻笑:“小姐连我都不认得了吗?亏我还为你死过一回呢。”

是从来没有的惊骇,盈香退到脊背紧贴在妆奁上,惊诧地问:“阿袖?你……没死?”

“你就那么希望我死吗?”盈香张口欲反驳,她却忽然逼近,笑道:“不用讲其他,我这次来,是要送你一份大礼的。”

“什么大礼?”

阿袖眉眼微醺地瞧向窗外:“你的仇人。”

盈香睁圆了眼睛,一把扯住阿袖:“那个人是谁?”

阿袖笑了,近乎喃喃地道:“他果然做得天衣无缝,如今你还不知晓……”

花好,月未圆的良宵夜。

赵梵生微醺地到榻前,红烛暖帐,迷蒙得醉人。

她就那么端正地坐在紫木雕花榻上,红装加身,薄纱红幔盖住了她的面,看不清她的眉目,她的表情,却听的到她细密的呼吸声,一起一伏拂着红纱幔,撩人心扉。

“盈香。”赵梵生坐在她一侧,伸手要去揭她的盖头,手却被她攥住,十指纤细,白得蒙蒙生光,却凉,触在肌肤上,如同丝滑的缎子,却有细微的茧。

“相公。”她在红纱幔下低低地笑了,言语温软生香,半娇嗔地道:“名字怎么可以叫错了?”抬手揭开红纱幔,探出那一张面。

赵梵生骇得退了半步,却被她攥得紧,不得再退,只得愣愣地盯着烛火下那一张满面疤痕的脸,张口许久才出声:“阿袖?”

是再难形容的惊骇,瞧见了夜间的鬼魅一般。

她却笑,眉眼越发如丝,贴近他:“可不就是我吗?”

“你……怎会还活着?”他甩开她的手,直退数步,却又逼近,“盈香呢?你将盈香怎么样了?”

阿袖敛着眉笑,并不看他:“杀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在尤为静的房间里清晰得掷地有声。

赵梵生猛地上前,一把扼住她的脖子,压她在床沿之上,一分分地用力:“你再讲一遍!”

阿袖直眼看他,只觉得那一瞬他脸色阴沉得吓人,便是在团团的红晕下,也是死灰一片,那种颜色,让她恨得咬牙切齿:“心疼了?”

赵梵生再加了一分力,只恨不能扼断她的脖子,可仍不甘心问:“盈香到底在哪里?”

她却不答,反问:“你心疼她?如果你真心疼她一分,就不会下那么狠的手,要陷害她父亲满门抄斩!一个不留!”

“闭嘴!”

“怎么?那封谋反的信不是你让我放在丞相书房的吗?”阿袖被掐得脸色青白,笑容却越发明媚,在灼灼艳艳的珠钗下,伤疤满面,竟是一种别样的妖魅,“下这么歹毒的心,如今却不敢承认了吗?”

赵梵生一耳光落在她面上,抿得唇线青白:“我只是将他给我的,加倍地还他罢了,他是罪有应得,我说过,我要让这世间所有践踏我的人,不得好死……”话未讲完,整个身子却猛地一僵。

掐着阿袖脖子的手一分分松开,赵梵生低头,看着洞穿他肩头的一把利剑,一滚滚地落着血珠,红的,剑锋上寒光流转,一盈盈地坠着他身体里的血,没有声响。

他疼得蹙眉,不可思议地转过头,就瞧见立在身后,满手是血的盈香,她吓得脸色苍白,像死灰一样的白,眼睛空洞洞地看他,哭得没有声音,后退,再后退,整个身子都颤得让人心疼。

她就那么喃喃着,痛苦地掉眼泪:“怎么是你?怎么会是你?我所有的亲人怎么都死在你手上……”

“盈香……”赵梵生张口,想解释什么,阿袖忽然攀住他的脖颈,袖中寒光一闪,一刀割断他的喉咙。

那一句话,就在喉头辗转不得出声。

他的头颅骨碌碌地滚在了脚边,阿袖看见他到死都不能信的眼神。

尾声

在大雨的日子里,阿袖提着赵梵生的头颅去见了圣上。

他在昏暗的大殿中分棋子,白的,黑的,沁手的凉,拾起来丢在玉匣中叮叮咚咚地响着,异常地好听。

阿袖将头颅放在他面前时,他只略略地掀了掀眼帘,便继续拾他的棋子,煌煌的大殿中,他认真的唇线微抿。

过了许久之后,他忽然问:“不问朕为什么要你杀了赵梵生吗?”

阿袖蹲下身子,捻起他脚边的棋子,低声道:“圣上免我一死,让我有机会亲手杀了他,已是皇恩浩荡,不敢多求。”

他侧过头看她,和第一次见刑场上见到的不同了许多,没有那分戾气了,安静了许多,整个人都淡了许多。

当初在刑场上救下她,是因为愤怒赵梵生自作聪明的欺君,找人替死。也是因为她够恨赵梵生,恨到想将他生吞活剥。

所以他才放手,让她去杀赵梵生。

如今该报的仇都报了,她仿佛失去了唯一的光亮,枯死了一般。

他撂下手中的棋子,瞧着殿外铺天盖地的大雨,淡声道:“他和刘丞相一样,非死不可……飞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朕要坐稳这天下,有些人便留不得。”他转过头,忽然发现大殿中空落落的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阿袖,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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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火】借命留香/染指的评论 (共 2 条)

  • 那一眼的沧桑
  • 庄海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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