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街
上街
朱金华
终于熬到能跟父亲一道去街上了。
这一路并不轻松。一把架子车上平躺着缚了四肢的猪。父亲拉车并不在行,做帐打算盘才是他的强项。上坡我在车后用力掀,下坡路时父亲却不把车把翘起,让尾部的车捞子摩擦地面减速,而是用一根绳索让我用力向后顿。我猜想这一定是在遵从母亲的教导,避免颠簸以防折秤。谁曾料路没走到一半,猪身下垫着的厚厚的麦草秸上已有了一堆粪,我狠狠地瞪了猪一眼,枉费临出发前母亲给它喂的连我和哥姐都吃吃不上的两碗红小豆。猪都熬得比人讲究了呢!它却回应了两声“哼—哼—”,我在心里祈告可不敢拉得不够秤了哇!这也是父亲所担心的。要不然别人卖猪时又得商量再三由他人代替我们家抵统购任务了。
经过半天的紧走慢赶,总算挨到区食品站门口。那里聚集了好多人,父亲走到收购员跟前,给他敬烟。他俩在交谈着,很熟的样子,不大会儿工夫来了两个验收员,把猪脊背摁摁,自言自语地说:是个苦槽猪。
咋不是呢,我们一家八口只有母亲一个人挣工分,父亲虽说吃国家粮干公家事,也脱逃不了当缺粮户的尴尬。喂猪卖线是放在次要位置的,统购任务是硬性指标,弄不好给扣个不支持社会主义建设的帽子,那可不是件好玩的事。母亲一生争气傲强,父亲也绝少跟人说好话。喂猪大小不论,三年得卖两头。洗碗角子不沾一滴油星子,枸叶树叶、葛条叶是猪的主食,红薯蔓子、芝麻叶子舍不得喂猪,泡酸菜、腌红薯杆,那是一家人的下饭菜。猪身上的毛迟早苍着,喂有百十多斤就该出栏了。若谁家年猪上了四指膘,吊边六七十斤,那全大队里就传开了,都想去一睹为快呢!主东成了新闻人物,一年到头议论的焦点,一些小媳妇老奶奶争相去家里讨教喂养的经验,主东迎来送往乐此不疲,脸上总挂着骄傲的笑。(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不管咋说,这头猪虽是苦槽猪,还是求食品站人高抬贵手收下它吧!我从没见过父亲如此低三下四给人说好话,更何况是一起共事代付猪款的老搭档呢!我实在看不过眼儿,就跟父亲说咱们把猪拉回去吧,父亲瞪我一眼,继续跟那两个人厮磨,末了,按等外猪给贱卖了。
这次上街,连伙伴们在我跟前吹嘘的街道食堂杂烩汤的香气儿都没闻到,就别说买铅笔刀了。回来的路上,父亲一言不发,我看出他眼神中的那种无奈和忧伤。
我在期待中慢慢长大。当我走上工作岗位的时候,土地已承包到户好几年了。工作关系仍与食品站的人打着交道,继续与他们合作代付猪款。不同的是,收购的猪再不是统购任务指标,有一家卖好几头猪的,猪成为家庭收入的主要来源。农民的粮食丰收了,包谷糁子、红薯成了猪的主食,就连我家每年也是杀一头卖一头,那斤数要抵那年一起上街卖的猪的三个重呢!
当我有了工资拿着钱到街上伙伴们常夸耀的那家食堂享用杂烩汤时,那间低矮的土屋早不见了踪影,一幢幢楼房拔地而起。一连问了几家餐馆,厨师一脸茫然反倒问我是菜还是饭,说他们食堂里没有这道饭菜。看来是脱销了!
直到今天,我也没能在餐馆里享受过杂烩汤的滋味。按照伙伴们的描述,在家里吃到了粉条渣子里丢些肉星子萝卜头儿菜帮子葱叶子,可我一点儿也没品出个香味儿来。倒是一吃到粉条就如条件反射似的,与父亲一起上街的情景浮现眼前,即刻菜饭失味儿,兴致索然。唉!杂烩汤竟成了生命中的一个“结儿”,成为我一生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