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亡灵 (三)人生如戏
正是梅雨季节,清早的太阳淡淡地,像一团晦明不定的光雾,在屋檐边摇荡。
我扒在连日被雨水浸地暗沉沉的木窗框上,一簇金银花的枝梢儿骚得我的鼻尖痒痒。
那年我十岁,虽然我的身高在同龄人里是出挑的,但要够上姥爷家西厢房又高又窄的格扇窗,还得掂起脚尖。
此刻,府庭老街对面的喜来超市前,围观的人越聚越多,喧闹声引得临街的窗户次第洞开,人们伸着头,扶着窗,或打着扇子,或揣着东西张望着。
街上,雾气悄无声息地在人们的鼻尖眼底穿行,在众人骚动不安的瞳孔里,藏入一线不同寻常的诡异气息。
眼见那么多人围观,赵金姝亮开嗓门“大伙儿瞧呀,他们家就是拿这东西赚的绝香火钱!”(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她边嚷手里使劲捏着个玲珑的小玻璃瓶。
“呸!也不瞧瞧你自己长什么样,想讹钱,算盘打到老子头上!”老板娘摞着袖子上前争夺,两人厮打着从店里翻滚出来。一时间竟双双滚到包子铺的帆布遮阳蓬下。
我把脑袋歪来转去,可包子铺那油腻腻的帆布阳篷,硬是把我的视线隔在这热火朝天的纠斗之后。
摄于姥爷的威严,我不敢跑到当街去看吵架。
我骚着头在屋里打转,突然看到茶几边的花梨木椅子。
于是连拖带拉地把它移到窗口,再往衣兜里揣把瓜子,踮着厚实的太师椅,一个翻身猫跃,上了窗台,脚正好耷在瓦楞间。
但没等我为这利落的凌空侧翻得意,只觉左脚踏空,拖鞋顺着齐溜溜的小青瓦向街面滑去。
我顿时急了眼,探身去抓。就在伸手的当下,视线中猛然触及一道阴森的目光,正从墙瓦间悄无声息地打量着我。
惊骇间我重心失稳,脚下忽地滑出半步,几粒碎瓦随之纷纷从屋檐滚落。。
我悚然警醒,这才意识到刚才有多险,这屋檐高一丈多,若摔下去,不死也得筋断骨折。
我缩手缩脚地挪身回原处,刚坐稳了。又试探着向那个方向望去,只见风火墙下,半幅枯朽的木窗悬荡着,像一只没有手臂的袖子。透过其后漆黑的窗洞,徒见月梁下挂着一盆早已枯死的素心兰。
我只听闻这家姓季,但打我记事起,就没见隔壁有人住过。就连院门上锈迹斑斑的锁,都不知是什么年月封上的。
这荒宅里怎么可能有人看着我呢?那人又知道些什么呢?
我心中有鬼,坐在窗台上,托着腮看着街上的人流,开始胡思乱想。
秣灵镇地处偏僻,三面环山,据方志上载,楚国春申君在弥望川之侧的山林腹地筑弥望城,城垣分内外两重,内城由巨石为基,黄土夯筑,建于山势险要处,其用途已无从知晓,但传说摸进菰山的密林深涧中的药农猎户,若运气好,遇到晴好天气,谷中长年阴霾霉变的雾瘴散去,就能隐约望见在峡谷绝壁间类似古城轮廓的岩体,而数百年来密林里不时被人发现的夹砂陶,印纹陶和青瓷的碎片似乎也印证了古城的存在。而外城就是山间平原的梅湾十八县。
但千年时光顺流而下,如今只剩三县。秣灵镇属络萦县,明清时期繁荣于缫丝业,所以镇上的建筑大多是那个年代的,据说镇西九曲弄里还存有宋元古宅,它们大多古旧阴森,暗无天日的高墙深院,即使大白天也影影憧憧,光影交错。久无人踪的犄角旮旯里更藏着不知什么蛇虫鼠怪。
想到这里我心中稍宽,刚才也许是我做贼心虚看晃了眼。那里根本就没有人。可能是一只猫,或者黄鼠狼。不是说黄大仙会使什么障眼法么?
于是,我揉了揉眼睛,再次向那黑洞洞的窗户望去,什么也没有。
长吁了口气,这才记起我的拖鞋,于是伸着脖子向下探头张望,却早已没了踪影,
我叹道,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看电影还要买门票呢,何况我看这场声情并茂的本色演出?
我心情渐好,打算继续看热闹。
坐在窗台上,这角度可真没得说,简直就像老佛爷坐在暖阁里,居高临下俯瞰整个大戏台子。
台上生旦净末丑,人们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什么叫人生如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