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将沉醉换悲凉

梦江南·纳兰性德

昏鸦尽，小立恨因谁？急雪乍翻香阁絮，轻风吹到胆瓶梅。心字已成灰。

因为一个人，写下这首词。

暮色四合，她，院中独立。墙外的梧桐已剩枯枝，几声渐远的寒鸦哀鸣，划过沉寂的夜空。她满腹的愁怀，所为何事呢？他暗自揣度。从所见之景看来，应是“所思在远道”吧。他的意境，承得马致远的一脉心香。“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四两千斤，技压千古。此刻，他以为那羁旅异乡的游子对家的念想与她所思之人何其相似，才有如此相近的感触。

昏鸦尽，开头便一笔宕开，人世飘零之感，置身风尘之恨，油然而生。

只是，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他所写的，究竟是她的恨，而她是恨还是盼，他又如何确知。这不过是他的主观。倘若是恨，如何小立而恨呢？这样矛盾的心理，是她内心的纠结。既然是久等不到的人，自然心有嗔怨，只是又“教我如何不想他”，才会小立而盼郎归。知否，知否：去年紫陌青门，今宵雨魄云魂。断送一生憔悴，只消几个黄昏···(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梅开时节因寂寞而缠绵，春归后又很快湮灭，独留我赏烟花飞满天，摇曳后就随风飘远···”这样的景色，配上许嵩的《断桥残雪》，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如果那晚也像今夜，西风乍起，吹送着一层皎洁的雪花，停覆在她散着清香的窗棂，她会不会想起那个素有“咏絮才”之称的女子？

记得《世说新语·言语》篇有载：谢太傅寒雪日内集，与儿女讲论文义。俄而雪骤，公欣然曰：“白雪纷纷何所似？”兄子胡儿曰：“撒盐空中差可拟。”兄女曰：“未若柳絮因风起。”公大笑乐。

正是这一则佳话，令谢道韫名垂千古，为历代才女标榜。而她，也是一位文采不亚须眉的慧姝。在他看来，她和谢娘有太多的相似之处，因而《饮水词》中有太多次谢娘成为她的化身。漫天飞舞的雪花，总是容易给人伤感的联想，即使被比作“柳絮因风起”也不过是换一种说法寄托离愁别恨。看那瓶中的梅花也被风吹乱，落花如雪，飘散一地。轻风若有灵，且作爱的信使：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为“陇头人”捎去伊人心事，吹散这两地闲愁。其实早在《诗经·采薇》中就有过这样的句子：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纯匀的语言，透出的是性灵的真挚。我想，他定然感受得到她的心，在那个飘雪的夜晚。

可是，她的心，冰凉。她感受不到温暖，怎会？“心如已灰之木，身似不系之舟”分明不是她该有的感触。他写“心字已成灰”时，所指是自己还是她，抑或是彼此。总之，是话不出的悲凉。有“心字”者，明杨慎《词品。心字香》载：“范石湖《骖鸾录》云：‘番禺人作心字香，用素馨茉莉半开者著净器中，以沉香薄劈层层相间，密封之，日一易，不待花蔫，花过香成。’所谓心字香者，以香末索篆成心字也。”通俗来说，就是心形的香料。这里所说，她在院中独立，莫不是已至夜深，否则香料都已烧成灰烬，一如她的心，冷漠。只是香尚有燃尽的时候，这愁绪，几时才挥得去？难道这就是李商隐所谓的“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吗？

可笑，他刻画的场景，连自己都被困局中。还好，至少知道所梦在江南，那是他早想去的地方。他要去寻访，即使结果难料。他定会在一个草长莺飞的日子，醉入了江南烟雨···

只是，他早该知道的。这样一个女人，她比烟花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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