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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葬礼

2018-09-12 15:26 作者:澧阳民政所  | 7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父亲的葬礼

父亲如果还在世的话,今年应该是八十一岁。但他走了,倒在了与命运和病魔抗争的路上,那一年,他刚五十岁!倒下的时刻,正当人生壮年!

(一)

1988年3月1日,于他人来说,是一个极其平常的日子。那天,我正在教室复习,准备迎接几个月后的高考。窗外两三个人影聚在一起而后散开,班主任神色凝重的走上讲台,说道:连兵同学,你出去一下,外边有人等你

找我?从题库中抬起头,有些错锷的看着老师,从节正浓的份围中回到教室备考,于我而言,是有些悲壮和凄凉的:寒风中母亲零乱的身影、忧郁的眼,病床上父亲嶙峋的躯干、无神的眼!是怎样一副无言的画面,告诉我只能奋进!在这期间,没有重大事件,是不会有人来找我的。

下位走出教室,迎接我的是堂叔,父亲的堂弟。“跟我回家,家里出了点事”,堂叔说道。来不及收拾课桌,我爬上了堂叔的自行车后座,往老家的方向赶!(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堂叔来接我,是从没有过的事。十多公里的碎石公路,到县城中学求学的四年以来,除偶尔搭班车回家外,我一般是步行的,哪怕有时候还扛着几十斤的搭餐米,那是因为家庭泾济窘迫,一元的搭班钱,可足够我一天的伙食费!

一路上,我们几乎没有交谈,只是着急赶路!堂叔的后背衣服,虽然有夹衣隔着,汗湿处还是一点一点的在扩大,自行车轮胎碾压碎石路面的声音及间或弹起的石子发出的细小声响,都在敲击着我紧绷的神经!

胸有些堵,也很闷。那时,虽已跨入阶级歧视开始淡化的年代,但有些固化的观念顽疾还是时有发生的。那是在农村搞集体的末期,有那么一天,我刚放学到家,远远的听见在集体劳作的田头的人群中有人在大声吵架,隐隐约约的知道了是一个贫农身份的壮年社员在对一个应该是富农身份的人在大声呵斥,弱弱传来的,竟是父亲的声音!刹那间,年少气盛的我血脉喷张!敢侮辱我已患病且体弱的父亲!甩下书包便要弹射出家门!

“哥,你别躲!今天,我看哪个敢动你一下!”一声爆吼,是婶娘的声音!在嫁给我叔父前,她亦是贫农社员!瞬间,田间恢复到平静!今天,如果是此情景再一次上演,我一定是一头爆怒的雄狮!尽管猜想这种事情的概率不大!

不祥的预感时不时窜上心头,撞得我心里生痛,但还是在默默的祈祷不要发生!

(二)

远远的,已略显破旧的家门口晒场上三三两两聚拢着的人群映入了我的眼,一般不轻易搭建的临时丧棚突兀的立在老屋的晒场中央!

最不愿看到、最不愿发生、最不想接受的结果,终残忍的撕碎了我心灵情感!撕裂了我的泪腺!

我的心理开始翻江倒海,胸很闷,喉咙开始堵,眼泪不知什么时候不自觉的流了出来!

爸呀!……”我终是哭倒于父亲灵前!

忧伤的大情绪笼罩下,我的悲戚声引发了多米诺效应,母亲、大姐、二姐及哥哥相继放下手头的事情,纷纷再回到父亲的灵堂前,又一次痛哭流涕!亲人失去的痛!此起彼伏的哭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充盈整个房屋!一个个悲戚的哭喊声足已让每个在场者动容!

“老三老四,你们父亲走了,我们都很伤心难过!但人死不能复生,当前最重要的事情是让你们的父亲入土为安!”是双眼溢满泪水的堂叔的声音让我们暂时止住了哭声。是的,让劳苦了一辈子的父亲入土为安,让和疾病缠斗了近十年的父亲体面的入土!面挂泪痕,我们得继续操持父亲的丧事。

母亲是没有具体事务的,父亲病逝前的几个日日夜,在煎熬着她心灵的同时也在侵蚀着她瘦弱的躯体,丧夫的悲痛和渺茫,让她几乎虚脱!但她仍执着的斜躺在父亲黢黑的棺材后部,手抚棺材,双眼无助,保持着和已逝父亲的最近距离!

两个的姐姐和姐夫,忧伤的同时,在协助着哥哥操持着葬礼的事务:吊人员的接待、就餐桌席的安排、随礼亲友的礼品礼金的接收登记和主丧家回礼物品的发放、亲属孝衣的发放和穿戴、丧葬用品和菜品购买、丧事临时帮工的人员安排。

哥哥在整个丧葬事务中是不能落下的!他是整个丧葬事务的主心骨。母亲从田地时创出的微薄收入,已被父亲的药费及我的学费支出倒挂,哥虽然参加工作时间不长,也是领取了工资告别了农民身份的人,丧葬事务的规格和场面也是必须要有的,哪怕经济有些窘迫!父亲虽年岁不高,但也是儿(外)孙满堂,白喜事的操办流程亦得有模有样,于心虽然刺痛!虽未成家,他是整个丧葬事务的脸面!

我帮着做些杂务,主要是守在父亲的灵前,给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们行下跪大礼,虔诚的守护着灵前的长明灯,并不时烧点冥纸钱,用这种近乎迷信的方式,在和父亲作最后的交流!期盼他的在天之灵能够有所感应!

父亲出生在日本侵略旧中国的年代,生于一个那个时代不算富裕的家庭,小脚祖母在家侍奉着精神有点错乱的公婆,祖父是个赤脚游医,牵一头毛驴,游走他乡行医谋生,归期难定、归期短是常态,家里还有一个小他八岁的叔父。父亲未及成年,便过早的承担了家庭的重责。听母亲说过:在五十年代初期的一个岁末,大封路,交通中断,祖父忙于修建地区卫生院而无暇顾及,为接远在渡口读书的叔父回家过年,他是冒着严寒清晨从家里出发,自渡口肩扛叔父的行李,手牵着叔父,顶着鹅毛大雪,深一脚浅一脚,往返步行近百多公里,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叔父扛回了家!因为,他是祖母身边唯一可以仰仗的男人!

父亲一生,没享受多少祖父的物质财富和庇护,但却替个他的父辈承担了那个动荡的社会变革强加给的精神枷锁!

在新中国土地改革运动的前几年,凭着父亲在家的操持和祖父当游医的收入,家境逐渐殷实的祖父在老家购置了田产,耕作人手不够,还聘请了劳工,那段居家的日子,带给父亲的,是更大的责任,更是中国土改运动后的魇!富农子弟的帽子,硬是陪伴了他的大半生!

但,父亲是坚强的,亦是乐观的,成立了自己的小家庭之后,伴随着四个孩子的降生,父亲硬是把自己的生存支出控制在了最低点,抽烟、喝酒作为社会男人立世炫耀的两大嗜好,在父亲身上是得不到体现的,不烟不酒,于他而言,是一种毅力、一种无奈,更是一种另类的责任和担当!从我能记事起,是没见过父亲添置过几次新衣服的,缝缝补补继续穿几乎是他一生穿着的写照!

父亲,您今天一定是换上了全新的衣服!长明灯前,跪立的我,已是泪流满面!

(三)

村口来汽车了,虽然不能开进到老家门口,是为了替我家办丧事开来的汽车!这在当时的农村,是极其稀少的事。来客是哥哥单位的同事们,随车带来的是丧事活动所需的主要用品,知道了哥的窘迫,是单位领导安排的。

村支部书记来了、乡临们来了、平时不常往来的远房亲戚也来了,几十个吊唁花圈摆放挤满了父亲的灵堂!醒目的挽联挂满了父亲的灵堂!在当时的老家,也是不多见的丧事规模!

男人,就应当扛起自己的家!这是父亲经常训导我哥和我的话。在那个新中国社会的转型期,小家的窘迫,居家的贫穷应该超乎了人们的想象。父亲没有退缩,用自身的智慧,引领我们闯出了一条属于自家的生存之路,虽然过程布满了荆棘和辛酸。

蔑匠作为当时的一门养家糊口的传统手艺,要掌握它的制作工艺,是需要拜师,需要师傅手把手传艺的。但好强的父亲,只是临场观模几次,便无师自通的当起了家庭蔑匠,制作出来的蔑器,形状虽不完美,尚不能作为商品流通,作为自家用具,是绝对可行的。这是父亲主导的,自力更生开展家庭节省开支的办法之一。那些年,我们家庭是很少请手工匠人的,一般都是靠自己。

我家现在的青砖瓦房,是父亲带领我们自力更生建造起来的,准备建造房子时,全家只有八十元存款,买回一车用于烧砖瓦的煤后,就再也没有了可用的钱!自那开始后的两年,父亲带领我们开始了艰难的造房历程:用泥坯制瓦、用泥坯制砖,而后翻晒,挖坑建土窑烧砖烧瓦,冒着高温进入到窑内搬运出成品砖瓦,这一系列工序,都是需要技术和体力的,但被好强的父亲凭借超强的领悟能力和坚韧的毅力和奈力所克服!建造房子的几万片瓦和几万块砖,硬是在父亲近千个日日夜夜不惜体力的操劳中完成!

终于,在众乡亲临居的羡慕的眼神中,三间青砖瓦房耸立在了老家的宅基地上,那是父亲的壮举!

从那以后,由于体力的严重透支,病魔开始缠上了父亲!那是父亲透支生命无奈和悲壮!

父亲深深的体会到:读书,不仅能增涨知识和能力,更是我们农民孩子走出农村、摆脱农民身份的唯一出路。不管是文化大革命期间“读书无用论”思潮的蔓延、还是面临耕作劳动力缺乏的窘境,二姐、哥及我的求学费用,父亲是从土地里创、自己的口里省出来的,是砸锅卖铁挤出来的!二姐小学毕业便辍学,那是当时的社会大环境带来的伤害。在那个起早贪黑,干得比牛还多、吃得比牛还差,生活物资收获可怜的年代,我们哥俩的学业成绩单和学期奖状,是唯一可以让父亲开怀的东西。

父亲病逝的头一年七月,骄阳似火,闷热的天气,总是让人烦闷,使人心神不宁!焦虑与等待是我们家的主导情绪,那是我第一次突出重围迎来人生的第一次大考。

当年高考预考后,我给予了家人一个短暂的惊喜:经澧县二中的综合选拨,在为数不多的预考入围的应届高中毕业生中,我获得了被保送到常德师专升造的资格!听到喜讯时,被病魔纠缠的已没有人形的父亲脸上,如孩童又一次露出了开心的笑脸!那是收获的开怀与自豪!

无奈造化弄人,我还是输在师专组织的综合面试环节中,在浪费了一个月复习迎考的宝贵时间,我只能匆匆走进了高考考场。

等待考试结果是漫长的,亦是令人窒息的!虽只有近一个月时间!准备去县城查询结果的早上,父亲把我叫到了他的病床前说道:“老四,做好准备复习,还是明年吧!”我一怔:在信息还不算通畅的年代,父亲咋会有先知先觉?!“先人昨晚给我托梦,我已建好的大厦在即将封顶时,轰然倒塌了!”父亲欠了欠身子,调整了一下躺着的姿态,继续说道。

稍晚些时候查询的结果,正如父亲所说一样,我以二分之差,名落孙山!

爸爸呀,轰然倒塌的,是您老的生命大厦!

(四)

纵有万般不舍,入土为安是逝者的最后尊严。下葬的日子,定在了父亲逝后的第三天。

在封棺材的时刻,堂叔拿掉了盖在父亲脸上的白纸,按当地的流传习俗,父辈尚在世的逝者,在停丧期间得白纸盖脸,因为他有义务未尽完,羞于见人!

是的,在父亲病逝的那年,祖父尚在!外婆尚在!祖父一世行医,且以医疗技术精湛而名声广播!一生经祖父的妙手,挽回了多少病入膏肓的病人!但唯独在他儿子的诊治上,咋就失灵了?!这也许就是冥冥中的劫数吧!

父亲是可以昂首离开的!对他上一辈的付出是巨大的,是尽了心尽了责的,只是逝前留下了些许遗憾:未能亲自把所有他上一辈的至亲入土为安!但父亲生前对他长辈的孝道,是无可挑剔,是尽善尽美的,在自己家里,他以长子的身份帮助祖母打理家务、照看小八岁的叔父;在岳母家那头,面对动荡的社会,他以长兄的身份,如山一般在存在,抵御着外来的侵扰,庇护着一个老的老小的小的家庭。其生前的孝行,至今让人难以超越!

由于那个特定的社会大环境,饱受压抑的父亲几乎一辈子唯唯诺诺、人前丧失了大声说话的权力,一生穷困潦倒,活得艰难。但他用大山一样厚重的父,撑起了一个风飘零的家,抚育四个子女成材,引导他们走出贫困、走出农村并小有成效!让他的子孙后辈可以昂首处世,生生不息!这,就是他对父辈最好的孝行!

出殡时刻到了,随着鞭炮声的炸响,锁啦对空长久的哀鸣、乐队哀乐的吹响、恸哭声再一次弥漫,“哦吼吼”,伴随一声抬棺帮工的齐吼,父亲棺具被移出倾注了他毕生心血的青砖瓦房。

送殡的队伍蜿蜒了一里多田间小道,光是举着花圈踟躇而行的,就有几十人。哭丧的、扶丧的、抬棺的、古老的点子锁啦队、近代的西洋乐队一行近百人,伴随着鞭炮的炸响声、乐队的哀乐、锁啦的哀鸣声响,走走停停、慢慢向墓地进发。

墓地是先一天就已经选址并挖好了的,我哥和我为了尽心尽孝,还专门请了当地小有名声的阴阳司仪进行了选址并精心划定了父亲棺材的下葬位置和方向,还在父亲墓地的北方预留了一个位置,待母亲百年之后能与父亲永久相伴。

送殡的队伍绕行了一圈之后,到达了墓地。放下父亲的灵牌,哥和我双眼挂满泪痕,虔诚的爬过墓穴,边抛洒着大米,边细心的亲手抚平墓穴底层的细土,一如我们年幼时,父亲每次放我们入睡般轻盈。那是父亲最后的长眠之地!

此生,我已是没有了爸爸的孩子!再见父亲,只能是梦里!悲伤的脸,噙满泪的双眼再一次深情的回望父亲缓缓下放的棺材!

脱下孝衣,擦干眼泪,我得坚定的回校,再回课堂拼搏,重筑父亲梦中坍塌了的大厦!那是父亲未了的心愿!

刘连兵

2018年8月于澧县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sanwen/vxtuskqf.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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