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化道历险记》 第十章（二）

       如果一个女人的肚子膨胀到肚脐眼都被顶出来的程度，我们通常会认为她是怀孕了，但1984年的某一天凌晨四点被推进利物浦皇家医院急诊室的女人却不是这样。事实证明，她是吃多了撑的。那天她吃下的东西堪称晚饭中的三胞胎，包括：两磅肾，一又三分之一磅肝，半磅牛排，两个鸡蛋，一磅奶酪，半磅蘑菇，两磅胡萝卜，一棵菜花，两大块面包，十个桃子，四个梨，两个苹果，四个香蕉，李子和葡萄各两磅，还有两杯咖啡牛奶。总计十九磅食物。她最终死于胃破裂引起的败血症，但在这之前，她的胃英勇地坚持了好几个小时。再回忆一下刚才提到的另一个贪食者（也就是胃里塞满了没嚼烂的热狗和西蓝花的那个），她的死因是窒息，胃没有破裂。

       显然，有些人的胃容量不止一加仑。

       目前只有一个人在食物重量上逼近了利物浦医院中产生的记录，这个人是小林尊，他在一次大胃王比赛中吃下了十八磅的牛脑。考虑到比赛限时十五分钟，如果给小林足够的时间，他很有可能打破这个记录。大多数食物并不是以磅数来记录数量的，所以很难说是否有其他人也接近了这个记录。例如，本·蒙森曾一口气吃下65个墨西哥炸玉米饼（Mexican flautas），但我们不知道里面夹的馅料是什么。另外之前我从没注意过炸玉米饼（flautas）和肠胃胀气（flatus）拼写那么接近，但我打赌本·蒙森肯定早就发现了。

        吃播和大胃王竞赛运动员都为工作付出了太多，他们以挑战身体极限为常态。对此我有个疑问：大胃王是训练的产物，还是有的人的胃天生就比别人顺应性强（我没有暗指我丈夫艾德的意思）？

        2006年，医学界有人对此进行了研究。大卫·梅茨检查了一个名叫蒂姆·贾纳斯的大胃王和一个普通人的胃，前者艺名Eater X，曾在巡回赛中位列第三，作为对照的普通人身高六英尺两英寸，体重210磅（注1）。这两个人被要求在12分钟的时间内吃下尽可能多的热狗，提前吃下的钡餐则使梅茨可以通过X射线观察他们的消化道。梅茨有一个我之前没想过的猜想：大胃王的胃排空速度可能比一般人快。换句话说，他们的胃可以迅速把食物排进小肠，从而更快地腾出空间。但实验结果却恰恰相反：两个小时后，Eater X的胃只排空了四分之一，对照组的胃排空速度更为正常，已经排空了四分之三。

        在吃第七个热狗时，对照组向梅茨报告说：如果再吃一口自己就要撑吐了。但在X射线下，他的胃基本没有超过进食前的大小。与之相反，Eater X毫不费力地吃下了三十六个热狗。他的胃“极大地膨胀了，占据了上腹部大部分的空间”。但Eater X说他并不觉得疼痛或恶心，甚至都没感觉饱。

       但我们的疑问依然存在：大胃王们是天生就有个高顺应性的胃袋呢，还是长期的训练使胃的延展性增加了（类似唇盘（注2），只不过是消化道版的）？是这些人打一开始就没有吃撑的痛苦感，还是习惯抑制住了大脑的报警信号？换言之，似乎你吃得越多，你就越可能吃得更多。

       我的一个朋友碰巧认识埃里克·丹麦（又名 “红色埃里克”），埃里克在全国赛中排名第七，并且愿意和我聊聊（我朋友是在访谈节目dLife中认识埃里克的，这是个讲述糖尿病患者生活故事的系列片，作为糖尿病患者却能拥有吃油炸面包的记录，这是大胃王比赛中的又一个谜团）。我问埃里克：大胃王是天生的还是锻炼出来的？似乎两者皆有。埃里克回忆说在他童年时，他就可以自己一个人吃下麦当劳家庭装的麦乐鸡块，那一盒里面有二十块炸鸡呢。但梅茨基于与Eater X的访谈认为，天赋胜过后天锻炼。他告诉我：“这是身体结构的问题，在空腹时这些人的胃并不比成年人大多少，但顺应性却大得令人难以置信，他们的胃就是可以做到不断地膨胀，膨胀，再膨胀。”

       埃里克也赞同梅茨有关天赋的看法，他说：“绝大多数人即使拼尽全力也不可能吃下六十个热狗。”但他也认为天生能吃只是个起点，职业大胃王需要规律地锻炼。他告诉我：“我认为，这更多地取决于你愿意把你自己逼到什么份上。”尽管埃里克天生大胃，刚出道时也历经挫折。在第一次比赛时，他只吞下了不到三磅的食物，而那一场的冠军吃了六磅（注3）。埃里克没告诉我那场吃的是什么食物，其实不重要，开赛三到五分钟之后味觉就麻木了，那之后不管什么食物都只会让人反感。

       我问埃里克，他们是如何做到忽视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尤其是呕吐）的。事实上，他们也想吐。埃里克告诉我：“听起来很恶心，但你得把它们咽回去，然后继续吃。”比赛中只有食物被吐出来才叫呕吐，只是往上返没关系。“就像通过减速带，你终究还是能过去。靠意志。”确实。

        所有职业大胃王都遵循固定的训练方案，训练材料中最便宜而又不会引起肥胖问题的就是水。埃里克可以一口气喝下两加仑的水，而在他的职业生涯初期，他连一加仑都喝不下去。作为参考（同时也是警告），请回忆本章开头的病例，凯伯格发现一加仑的水就可以撑爆尸体的胃袋。训练有一部分是心理上的，大量喝水除了拉伸胃袋，也让大胃王们适应胃部不正常的饱胀感。

       大卫·梅茨有一个未经证实的理论：大量喝水可能是治疗消化不良的潜在疗法。消化不良的病人尽管看上去健康，但饭后却常出现胃疼的症状。2007年的一项研究发现，与健康人相比，消化不良者达到饱腹感前能喝下的水量显著减少。这些人能否通过模仿职业大胃王的训练方法，锻炼他们的胃，从而减少饭后不适感呢？梅茨说：“我认为这是个有价值的课题。”

       进食量的相反一端——饥饿端给这种拉伸训练力量提供了额外的证据支持。一位名叫马科夫斯基的外科军医在1947年《英国医学杂志》的一篇论文中指出：他的很多病人是二战时的战俘，在被关押期间为了获得足够的营养和能量，不得不吃下大量能量密度极低的食物，他们的胃也因此被拉伸了。马科夫斯基认为这种慢性拉伸可能会削弱损伤胃部，所以相对少的食物就可以使这些人胃部发生破裂。如果这个理论成立，我们应该在大胃王比赛中看到很多个胃破裂的病例，但显然事实不是这样。我以前以为是因为战俘的胃萎缩了，所以才容易破裂。但梅茨驳斥了这一观点，断食或减少食物摄入并不会使人的胃萎缩。他解释说：那些吃的少的人更容易饱是因为他们对食物的耐受程度降低了；刺激激素和消化酶产生的反馈环路失灵了。

       有一个事实让我惊讶不已：胃容量大的人并不会更容易发胖。《肥胖外科学》杂志上的一项研究表明，与非肥胖的对照组相比，病态肥胖者的胃容量没有显著区别。是激素水平和代谢能力决定了一个人的体重。埃里克就坚持说他在比赛之外的时间从不暴食，尽管他从来都没有吃饱的感觉。他说：虽然你可能认为人需要极大的意志力才能停止进食，但实际上在吃撑的情况下还要继续进食才是最考验人的。

       最最令人惊讶的是目前还没有大胃王选手在比赛时胃被撑破的记录，所以我们又回到了原点。在很大程度上，杀死你的并不是你吃了多少，而是你吃了什么，特别是（我们接下来要讲的），当你吞下的东西是十打乳胶袋包着的可卡因的时候。

注1  即身高约188cm，体重95kg。——译者注

注2  唇盘，即lip plate，是非洲一些原始部落的传统习俗。据网络上查到的资料显示，当地人在牙龈与口唇连接处切开口子，把陶质的盘子嵌入其中，随着口唇被逐渐撑大，不断更换直径更大的盘子。唇盘在当地是身份与美的象征，感兴趣的看官可以看下面这个网址（http://blog.sina.com.cn/s/blog_4e60c75401000by5.html）获得更直观的认识。友情提示：画面十分具有冲击力。——译者注

注3  有一种食物非常特殊。大多数食物的比赛记录都超过了八磅，有的甚至达到十磅。但从没有人吃下过超过四磅的水果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