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站街日记
12月25日 晴
客人越来越少了,王妈说最近严打,连她的老相好都不管用了,也不知道还能做多久,希望被抓的那天可以晚些到来。
昨天刚下过雪,空气里还透着些寒意,我倚靠在灯柱上,搓着手,不停地哈着气,试图让自己暖和些,几百米外的路灯下站着另一位同行,生面孔,大概是新来的。
“又一个抢生意的。”我啐了一口,别开视线。
这时一个十七八岁的小男生走到我面前,双手插在兜里,低着头,忸怩着说不出话。
我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侧脸白白净净的,留着寸头,大概是放假的高中生来找刺激。
也好,青涩的小弟弟总比油腻大叔强。
把他带回租住的小房间,隔壁倩倩的房间传来阵阵异响,我侧眼一瞥,他的脸红的厉害,也不知道是因为害羞,还是暖气太热的缘故。
高中生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动作生硬,弄得我很痛,好在他来得也快,草草结束后,他缩在我怀里,埋低头,轻轻地说话。
原来他今天刚成年,还是个雏。
“姐姐,要不做点别的吧?”他忽然抬头,睫毛一闪一闪。
“又来精神了?”我笑嘻嘻地调笑一句,顺手点了根事后烟。
“不是。”他摇了摇头,很认真的样子:“换份工作吧?”
“不接客你养我啊?”我吐了口烟圈,呛得他咳嗽连连,隔壁倩倩似乎也进入了尾声,渐渐趋于平静。
他半晌不说话,最后支支吾吾地开口问道:“那……这次多少钱啊?”
我又瞥了他一眼,平淡道:“行业规矩,不收雏的钱,博个彩头。”
这种话听得多,心早就硬了,男人为了讨你欢心,再大的谎也说的出口,要是真信了,保管你被吃的渣都不剩,有这功夫,不如多上几次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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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20
12月26日 晴
倩倩这几天生理期,在家休息,她高中就辍学出来站街了,但她一直自称十七岁清纯高中生,眼里见不得半点淫秽之事,配上那张娃娃脸,还真有那么点意思。
当然,穿校服得加钱。
今天涨了教训,穿了深灰色的长衫,配上2000D的黑色棉裤袜,再怎么急着勾搭男人,也不能冷了自己。
新来的同行还在几百米外的路灯下,两个陌生人在夜灯的映衬下,隔着街道两两相望,我高高的举起手,无言挥动,于是她也举起手算作回应,这一刻,我们好像是彼此心意相通的好朋友,也是,除了同行,还有谁能和我共情呢?
虽然是个抢生意的,但在寒冷的冬夜里有人陪伴,感觉也不赖。
今天的客人是个已婚中年男子,头发已经掉成了地中海,说话油腻,手上满是厚厚的老茧,大概刚加完班,大叔脸上的表情有些疲惫。
回到出租屋,我先把包里新买的红糖放到厨房,接着敲了敲倩倩的门,最后回到自己的房间。
这种中年男人一般都体虚,家里老婆催着交粮,磨磨唧唧能躲则躲,最后换来一句“实在不行就睡觉吧”,久而久之没了自信,宁愿出来花钱两分钟完事,也不愿意回家。
只有我们会温柔体贴的和他耳鬓厮磨,短短两分钟里配合的发声,满足中年男人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没有人五人六的老板,没有日渐稀疏的头发,没有喋喋不休的婆娘。
他絮絮叨叨地讲了很多,我听的心里不耐烦,表面上却还是温顺的点头,不需要回应,只需要倾听。
两个人心里都门清。
最后男人的电话响起,他抬头看了眼时钟,似乎是怕加班的谎言被戳破,急急忙忙的穿好衣服,交钱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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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20
红糖-10
上班+800
12月27日 阴
今天起了好大的风,打到脸上刺骨的疼,我缩起脖子蹲在路边,看远处天边霓虹灯闪烁。
风这么大,却刮不来一个男人。
生意越来越难做了,严打之下连鸡都开始内卷,价格越降越低,项目越来越多,做皮肉生意的,都是吃青春饭的,这价格一降,可就再也涨不起来了。
所谓男人,就是付出越少越不珍惜的生物,价格越低他就越不尊重人,搞完把钱一甩,半点不怜香惜玉。
我还年轻,入行短,不想妥协,可这世道无时无刻不在逼着我妥协。
三三两两的年轻姑娘结伴而行,旁若无人地大笑着,身后推着自行车的过路人铃铛响的清脆,鲜活的气息让我有些不适,我起身后退几步,使自己更贴近墙根,直到一行人渐渐远去,我才从阴影里走出。
几百米外的同行沿着路灯向我走来,轮廓渐渐清晰,直到她站在我眼前,我才第一次目睹她的面容,大概是刚接完快餐,粉底有些花了,尽管年纪还轻,在昏黄路灯的映照下也不免沾了风尘。
我拿出香烟,给自己点上,接着向她递了一根。
于是我们一同靠在灯柱上,默默地等着大概整晚都不会上门的男人,白色的烟圈在黑夜里晕开,遮住彼此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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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烟 -20
晚餐 -20
12月28日 晴
醒来已是傍晚,我拉开窗帘,眺望西方落日的方向。
霞光把天边染成玫红色,零星的枯叶纷飞,连树梢也跟着摇曳,楼下水果贩子吆喝着准备收摊,稍远处就是繁华的商业街。
坐在梳妆台前,仔仔细细的画着眉,这静下心来才发现,不知从何时起,镜子里的自己脸色已然如此苍白,是怎么补妆也遮不住的憔悴,站街本就是青春饭,昼伏夜出日日浓妆,再好的底子也该熬坏了,隔壁的倩倩,看起来是水灵灵的娃娃脸,实际上不知道打了多少次的水光针。
水光针几千块一针,等不了几个月又恢复原状,仔细想想,真的值么?再好的青春年华又能给谁看呢?床笫之欢时难道会有客人仔细瞧你的脸么?
轻叹口气,本想休息一天,但马上就是该交房租的日子,再等两个月还要过年,处处是开销,于是又多擦两道粉。
今天的客人是个西装革履的成功人士,他也是位老顾客了,年轻时精力全扑在事业上,人至中年终于搏出点成绩,却已无心成家,只在工作之余寻花问柳,也算过得潇洒。
男人不仅看着稳重,床上也会疼人,过程中一直轻柔地问着:“这样不痛吧?舒服吗?”
大概是憋了太久,这一晚他要了很多次,每当结束的时候,他都会附在我耳边喊我老婆。
可他是没有老婆的,或者说,夜夜换新娘。
看着他的眼睛,我忽然有些话想说,但话到嘴巴还是吞了回去,大声迎合着叫老公。
可能明天这个称呼就换了人,不管是他,还是我。
“按理来说,你这个年纪,叫我声叔叔也不过分。”终于体力耗尽,男人把我搂在怀里,嗅着发丝,浓重的鼻息搞得我很痒。
“这种话放在床上讲可没有说服力。”我咯咯地笑着,手指像水蛇那样在他胸前画着圈。
男人嘛,不管多大岁数,都喜欢年轻漂亮的,现在我年轻貌美,他对我讲这些,和我耳鬓厮磨,缠绵悱恻,等哪天我人老珠黄了,还有谁会在乎呢?
“等钱攒够了,换份正经工作吧,别干这个了。”
我心想这人还蛮好,至少比以前那些男人强,起码还会劝我攒些钱。
没过多久,男人就离开了,满打满算也不过几个小时,他有钱,出手大方,给了三倍的钱算包夜,临走前还留了半包香烟。
我顺手点上一根,走到阳台打开窗户,猛地一吸忽然发觉有些呛人,咳嗽几声,低头看向烟盒,万宝路。
冰凉的夜风顺着窗台灌进卧室,这一刻我心有些酸,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干这行的,每天都得见上百八十种委屈,时间久了难免落到自己头上,要是次次都哭,眼泪早掉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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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 -20
化妆品 -500
接客 +2400
12月28日 雪
老人总喜欢说“瑞雪兆丰年”,但对站街女来说,下雪意味着颗粒无收。
“呼……”我打了个哆嗦,握伞的手更紧了些,远处的霓虹灯变成了一个个模糊不清的光晕,同行今天没有来,莫名的伤感笼罩了我,寒意几乎要钻进骨缝里。
应该和倩倩一起在家休息的,看着空荡荡的大街,我有些后悔,这种天气大概只有傻子才会出来。
以前总听别人说自家爱豆眼里有星辰大海,我不理解那是怎样一种感觉,直到现在,我靠在灯柱上,含着泪花瑟缩在冷风里,才发觉所谓星辰大海大约只是天气太冷的缘故。
我忽然想起了王姐。
大多数时候她都是个严厉的人,但偶尔也会跟我们谈谈心。
她年轻的时候也爱过人,结过婚,还有一个女儿。
那会王姐什么都依着他,哭着,求着,所以他们后来离婚了。
早些的时候,王姐还说要多攒点钱,留给女儿当嫁妆,不知怎么得,现在也不提了。
空气似乎更冷了。
我哆嗦着点了根烟,火光在风中摇曳,仿佛童话里随时会熄灭的火柴。
“还做不做。”年轻的男人走到我面前,撑着伞,犹豫道。
我抬起头,打量着他的脸,看起来二十出头,长得蛮清秀,眉眼间像三月才开春的杏花。
于是我点了点头,我喜欢好看的客人。
回到住处,倩倩的房间关着灯,大概是休息了,我坐在床上,罕见地羞怯起来,如同第一次来到男友家的小姑娘。
“谁先洗?”我脱去外套,低低地问道。
“不用洗。”男人很平静的样子。
我大惊失色,男人果然不能看皮相,这家伙外表蛮有涵养,原来还是个急色的坏胚。
“这……不太好吧。”
似乎是察觉到我误会了什么,男人加快了语速,解释道:“我是个作家,是来体验生活的。”
“你放心,钱我照样给。”他补充道:“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就行。”
房间忽然变得安静,只剩下墙壁上挂钟的滴答声,这一秒我很想笑,嘴角微微上扬却略显勉强,于是我穿好外套。
我开始好奇所有男人是不是都一样。
“介意抽烟吗?”
“没事。”男人摇了摇头。
这天晚上我讲了很多,称心的,失意的,坦然的,狼狈的,别人的,我的。
我问他为什么要找站街女听故事,他说他要观众生相,而妓女见的人是最多的,形形色色,人间悲欢,或许某个人曾经得志,奢侈得令人咂舌,但转瞬之间繁华便如云烟般消散。
得到的快,失得也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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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 -20
接客 +800
12月29日 雪
这雪好像永远也下不完似的,一开口视野里只剩下茫茫白雾,我跺了下脚,抖掉身上的落雪,各处大大小小的灯光此刻显得像是点点星火,远处依稀可见某品牌的巨幅广告投影。
今天下午醒来去商业街喝了一杯红茶,红茶令人暖和,邻座的是个年轻女人,梳着低垂的发髻,戴简单高贵的发饰,即使被雨雪打湿了,也是一副从容模样,我有些嫉妒,因为我不够体面,点餐的时候我听到那个长着雀斑的适应生轻笑了一下。
女人点了两份蛋糕,之后便一直翻着眼前的书本,大概是在等待某个朋友。
于是我一口喝光剩下的红茶,撑着伞离开。
今天的客人和昨天那位长得蛮像,留着风骚的小烫卷。
这种恶劣天气应该只有傻子出来,我很好奇他是不是跟那位作家一样傻。
倩倩今晚不在家,她说自己接到一个大单子,一晚4000块,就是客人有点难伺候。
真是让人羡慕。
男人看起来很紧张的样子,灯光打在他脸上,我能清楚地看见他鼻子上的汗滴。
他坐在床边,结结巴巴的问我要不要先聊会天。
“好啊。”我答应着,一点一点褪去身上的衣物,我明显看到他变硬了。
他动作有些粗暴,弄得我很不舒服。
结束后,我枕在他胳膊上,他跟我讲弗洛伊德,讲庄子妻死,跟我讲杜拉斯的《情人》。
他说杜拉斯如果不是作家,会是个妓女,所以四舍五入,他现在上了杜拉斯。
我轻轻地点头,其实我根本听不懂,我高中肄业,成绩很差,没读过《情人》,更不知道杜拉斯是谁,但我想那一定是个相当浪漫的女人。
他的手又动了起来,大概是恢复好了,我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有点热。
“再来得加钱。”我微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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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 -20
红茶 -20
接客 +2400
12月30日 晴
雪后初晴往往格外的冷,道路结了冰,我决定休息一天。
倩倩无力的躺在沙发上,四肢酸痛,她说客人玩的很变态,4000块拿少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还咬着牙,愤懑的样子。
“戴T了没。”我认真的询问着。
“肯定没啊。”她翻了个白眼,拿起保温杯喝了口水。
“心真大。”走到沙发后面给她捏着肩:“吃药了吧?”
“赚钱嘛……”倩倩嘟哝着:“吃了,但是抗阻断没吃。”
“应该没事的,真有艾我也忍了,运气不好。”她恶狠狠说道,这话不是讲给我的,是说给自己听的。
我继续揉着肩,桌上新泡的茶散出袅袅茗气,谁也不说话,时间安静地流淌。
抗阻断药几千块,吃一次等于昨晚白受累,真就像作家说的那样,得到的快,失得也快。
“谁让咱命薄呢……”倩倩忽然叹了口气,悠悠道。
我们是这个城市阴暗腌臜的角落里生出的霉菌,在晦暗潮湿中才有些许安全感,这时候就该点支烟,要腐烂就烂得彻底点。
深深的无力感化作水滴,从空气中溢了出来。
“来一根?”我拿出烟盒,在她面前晃了晃。
倩倩点了点头。
于是两个年轻女人一同坐在客厅,落寞地抽烟,电视机上放着无聊的脱口秀节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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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 -20
网购 -300
12月31日 晴
跨年,灯火阑珊的街道,微风徐徐的夜晚,青涩的少年少女拉着手,走过一个又一个琳琅满目的橱窗。
今晚和倩倩出来逛街,不上班。
明快的乐曲,柔和的暖光,落在皑皑的雪地上,不远处有烟花在燃放。
那是花的种子在空中盛开,而后炸裂,化成无数碎片散落而下,朦胧又绚烂。
2020年12月31日23点59分,我挥了挥手,每晚与我遥遥相望的女人迎面走来,这一次,她的粉底没有花。
似乎是没想到能在这里相遇,她的表情从诧异变成了甜的发颤的笑。
我们应该算朋友了,即使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也没有说过话。
更多的烟花同时升起,点亮了整个夜空,这一刻时间好像过得很慢,我侧过脸,看到倩倩瞳孔里闪过漫天的花火。
我拿出手机,想要将这一刹那定格,壁纸上的时间跳到2021年1月1日0点0分,微信弹出了新消息,备注是客户。
“元旦快乐!有什么安排呀?”
“上班。”我飞快的输入一行小字,熄灭了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