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香歌·<四>
<四>
1.
是一个有点冷的秋天。
<如今，夜里的光明，只能俯首去找了。那些明晰的星辰，也早已在黄昏之时一股脑地没入了憋得发紫的天际线，力竭而死。>
【说到天际线——天际线并不是晚霞的边界。晚霞现在远处的云层上褪成白色，而后在其下方转为魅紫，又沉淀出与紫色混合而成的灰蓝。太阳的金边位于白线以下，属于先逝的部分。等到夜幕将至，暗蓝的毛刷才自东向西地把日落的斑斓印象全部抹去，脏的像是打翻在地调色板。结果夜幕上只剩下几条被雨打湿的鹅毛……】
<真令我吃惊，原来前辈的黄昏，和我的那么相像啊。>
我放下咖啡，向侧后方那个座位看去。短发的后辈似乎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微微地偏头笑着，给我留下一个温柔的侧脸。
【那不是当然的吗？毕竟是同一扇落地窗。】
2.
“呐，前辈，这是Boss让我转交给你的会议记录，记得做整理哦，下午五点之前给他Mail。”
她欠过身来，把U盘放在桌上，笑着如此说道。
长相甜美身材丰满且匀称的她做出这个姿势，简直就像一幅优美的画。秋日清澈的光打在她的胸前。
“这种工作不是应该交给你来做吗？我又不是秘书。”
“啊，他说这样更有效率……”
“秘书做这种事的效率，居然会比我还低么？真是个体贴女人的好Boss。”
“唉……别看一个个都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其实他们早就想干掉的丝瓜一样，内里烂透了。”
我猛地一惊，抬头同她对视。她张了张嘴，最终却没再说什么，有些为难地笑了。
%……
<很伤心的是，再也看不到与前辈眼中一样的黄昏了呐。这里亮白的天空上没有一只飞鸟，全部沉滞在窗沿以下，唯一飘扬着的红旗也只是被禁锢在铁杆上，想去又不得，去了又要跌落下来……>
【自动回复：您好，现在我正在忙于工作，无法立刻回复消息，请见谅。】
3.
某天下午下班之前，我正坐在办公桌前，做最后的扫尾工作。今天不用加班，我们室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从侧后方传来的光芒忽然一暗，我不禁扭头看去。只见她捧着一叠文件纸，从办公室走出，匆匆进入了对面的房间。那是Boss的房间，似乎是为了监视员工动向，而被设计成了半透明的样子——然而并没有什么用，能透过磨砂玻璃的，只有光而已。
磨砂玻璃后，一个男人的影子起身迎接她娇小优美的剪影。她弯腰将文件放在办公桌上，转身——男人的影子蹭上来，她用双臂挡开他的脸——她退得很快，虽然男人的影子一直黏着她，向她逼近，但她已经到了门口，只要拧开门把手——男人抢先一步把它锁上了。她跌坐在地，男人俯身把她拉离磨砂玻璃。两人的影子消逝不清……
“咚咚咚！咚咚咚！”
“Boss！最终校验完毕了！银行在催呢！时间就是金钱啊！Boss！Boss！——”
他被Boss一把拉了进去。不一会儿，她从房间里溜了出来。为了她的尊严，我着手于关闭电脑，结束了我的工作。
4.
<人在这世上活着，是一件多么寂寞的事啊！所以，我们为何还要活下去呢？“智者不会选择降生到这世上”。然而，就算我只想尽到一个愚者的义务，平平淡淡、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竟也不被容许吗？……>
【……】
【安。】
<……安。>
我将棉被向上拽了拽，遮住了她裸露的肩膀。她就势将头埋到被窝里，只留下那头被染成蜂蜜色的齐颈短发。过了一会儿，我的手机收到了她的邮件。
<侧面高楼房间里的灯，映在对面楼房的窗户上。看上去就像是某个被囚禁的犯人，在拼命地窥视……>
我轻轻拾走床头的遥控器，把窗帘合上，把下巴搁在她头顶上方，搂着那缩起的一团，劝她睡了。
我连衬衣都没脱。
……
清晨，她拉开了窗帘，趴在我身旁翻我的手机。见我起床后，她冲我笑了笑，用眼神示意我看她的手机。
【谢谢你。】
这是她用我的手机发过来的。她是指昨夜的安慰，还是指那天我让那谁去捶Boss的门呢？不大清楚。接下来又是一条信息。
【远处那两扇小得出奇的窗户，在形成一个绝妙的夹角时，能从其中穿过一束细微的光。】
【那是多么美丽而温柔的一束光，光芒能够照亮整个夜。】
我同她对视。她那温柔的眼睛里虽因一夜未睡儿全是血丝，但在其中充斥着的，却满是真诚而又纯净的爱慕与感激。她忽然有些狡黠地一笑，又羞涩地欲言又止。
我们连窗帘都没啦，在秋日的晨曦中毫无保留地躺在床上相拥互吻。
在那里，她一脸满足地有了珍贵且难忘的第一次。
5.
后来，我在她家放满温热血水的浴缸里，发现了她割腕自杀后留下的那具全裸的尸体。
起因被查明是Boss用公司的备用钥匙打开了她辞职后还未来得及整理的档案柜，取走了她遗留在那里的备用房门钥匙——于是他半夜闯入她的家中，干了他一直想干的勾当。她因此而万念俱灰，躺在温水里割开左腕，无痛地死去了。
结果她便像梦一般，从我的人生中彻底消逝了。这难道是上天的报应，还是其他的什么？
6.
时至暮秋，天气渐凉。静静的黑夜里，面前的玻璃变得难以参透，从中映出的只有自己的嘴脸。
我手中的手机是原先被我用过，后来经过那个清晨，又同她进行交换了的那部男士手机。手机荧幕上显示着的，是那条她最后因不熟悉手机操作，而“发送失败”的求救信息。
——就像梦一般。
我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坐在她曾经坐过的座位上，脑中回想着。
那是多么美好的梦，却被从窗户刮进来的冷风隔断。怅然若失的感觉持续了一整年，本以为终于求到了能让人安静地逃离的晴夜，结果抬头一看，早已有了一片阴郁的云在虎视眈眈。
——如果没有那片云，这一切不过就只是冷清了点罢了！
曾经的记忆就像是心灵上的云，只要阳光绚烂，它就变化成美丽和欣喜；可一到阴雨……
——就算是那日落前温柔的暖霞，也还不是在不停的漂泊中坠落，成了夜里那一大片冷透了的苍白灯花？……
我相信有人爱着我，有人爱过我，可为何，失去了静美的银河，这夜空就变得如此落寞？
于是我同这夜永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