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朋克探案集·VI的研究 Episode.1 零伯爵

这场战役给许多高层带来了升迁和荣誉,但是带给我的却只是不幸和灾难。我在被转调离岛后,就和三菱九龙网络安全第三科一起,参加了迪士尼那场决死的激战。在那次战役的深潜中,我所在的区块防火墙被赛博佣兵突袭,我的偶人中了一发新型的蠕虫病毒,钻破了冰墙,入侵到了我的神经中枢——
这种首次出现的、名为“黄粱一梦”的蠕虫病毒使我陷入了长眠,对方虽然手下留情并没有使用破坏性程序,却依旧使我不得不靠吊水度日,日渐虚弱。于是我和一大批伤员一起,被送到了后方的红磡医院。在那里,我的偶人渐渐被修复,而我陷入沉睡的时间渐渐减少,甚至还能爬起来记录下来梦到的事情。我不停地往复梦到童年时的往事,梦到因为贫穷无法更换人造器官而去世的母亲,梦到在新东京和父亲决裂的事情,这些往日的苦难如幻影般不时在睡梦的黑暗中不停播放,折磨着我的心灵,使我渐渐消瘦。而第二次九龙战争局势日益明朗,三菱一败涂地,经过医生会诊后,决定立即将我送回千叶城。一个月后,我便在千叶港登陆了。那时,我的身体状况糟糕透底,即便偶人已经大体修缮,病毒也清理了干净,但是嗜睡的症状依旧困扰着我。无良的公司算了一笔账,最终认为给我一笔辞退补偿金要比养着我等我修养完毕划算。实际上,按照往日集团吸血的贪婪,本来这笔退休金也要被克扣一大部分,不过在九龙城我医治的人中,恰巧有人事部的同僚,对方康复后的第一份工作正好是我的辞退事宜,因此我才能获得一笔还算可观的辞退费用。
我在千叶城无亲无故,就像是空气一样自由。就在这种情况下,我很自然就被吸引去了太平洋上的不夜城,不愿意寄居在各个寡头控制的城市的人们,都是汇集在这里。并非是不夜城就没有寡头企业们的存在,不如说它们始终如影随形在世界上任何地方,而不夜城有好几位寡头企业一同存在,维持了一个微妙的平衡,组成几个卡特尔;而不夜城的实际控制者,黑莲女士,极少插手城市的事务,除非有寡头妄图取而代之——但在她灭亡了两个托拉斯与其所属寡头,和隶属于它们的城市后,再也没有敢于挑战者。
要知道,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几座城市了,大气被日益污染破坏,以至于海平面上升的太快,大洪水婉如圣经上一般使人类人口锐减、时局动乱、国家解体。如今仅剩的几座海上浮岛都市,无一不隶属于某个幸存下来并只手遮天的寡头企业。
在不夜城,令我惊喜的是我居然找到了一位心理医生,在她的治疗下,我的嗜睡症渐渐好转,虽然偶有噩梦侵扰但大体是康复了,随着我的身体好转了一些,我的退休金也如流水般花出去了。这让我的经济状况渐渐吃紧,虽然也想要出去找点工作,但是赛博神经科各个企业都卡的很紧,考核期相当的长,在此之前我只能被迫降低租房的资金,但我还是想住个舒适点房子。
然而这种事情并非那么好找的,我整日愁眉苦脸,引起了我的心理医生的注意,她听完我的遭遇后,笑着说道:“这真是巧了,今天你是第二个对我说租房问题的人。”
我问道:“第一个是谁?”
“是一个黑客,今天聊天群里还在唉声叹气,说找到了一间好房子,但是房子太大,一个人收拾不过来,又找不到一个充当助手的房客。”
“什么意思,他不愁钱的话可以买一个家政机器人啊?”
“说是信不过那些寡头旗下的家政机器人,毕竟是个黑客,就算是人类,也要被严格虑一次过去的资料,因此始终没找到合适的。”
“若是只需要打扫卫生、做做饭就可以免费入住的话,我倒是不介意他滤我的个人简历。”我忍不住笑着将三九牌香烟塞进嘴里,抬起左手的义肢,打了个响指,将烟点燃。
我这位短发高挑的心理医师也笑了:“这只义手倒是做工不错,你毕竟是战场下来的。说来,你这位房东是完全无义肢化的纯人类。”
“纯人类主义者?”
“不,但对方一天只怕有20个小时都在网络上,你若是不介意的话,我现在就可以为你引见一下。”
“那可是太好了,他叫什么名字?”
这个时候,我的心理医生露出了浅笑:“我们一般叫id,零伯爵(Count Zero)。”
“读数归零?”
“一语双关。”
说罢,我的心理医生抬手按下了脖子上的终端机,通过无线网络进行深潜,帮着我去联系。
我则百无聊赖地抽着烟,调试着自己的义手。这只义手是千叶城出品,三菱旗下重工产出的新一代军工品,在我前往九龙城时公司帮我更换的,取代了我旧的那款民用义手,以适应残酷的战场。
不过一小会儿,我的心理医生进行了苏醒,很快爬起身来,告诉我谈好了,并给了我一个IP地址,表示让我过去见对方。我再三感谢后,约定来日请她喝酒,就离了诊所,回到了自家中。我坐在扶手的真皮已经开裂的安乐椅上,用副脑ping了一下这IP地址,确定无误后,我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以有线连接的方式接入了自家的网络——不知怎的,我一直不信任用无线网络进行深潜——便准备往着IP地址上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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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潜这个词语最形象的表达了接入赛博网络的感受,就像是潜入一片漆黑的深海,无法触底的漂浮感包围住你的全身,你不断地下沉、下沉……目之所及,一开始什么也没有,周围只有无尽的黑暗,然后星星点点的光芒慢慢构筑出身体的轮廓,双腿、躯干、双臂、双手……等你回过神来,脚下传来坚实的触感,就站在了细软的白沙上。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想到在赛博空间,“呼吸”本身就不存在,我只不过“认为”自己呼吸了。我环视四周,无色的海浪不断冲刷着白沙海滩,海滩之绵延了大约两三英里,剩余地方全部坠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而海的深处,紫虹闪烁,像是深渊一般。这里是我自己的赛博空间,只属于我的空间,无色之海是我设定的冰墙在赛博空间的具现化,当我驱使偶人迈入无色海后,便代表我的意识穿过冰墙,接入了广域网。这里是维护我意识的最后防线,本来还有象征着三菱制冰墙防护插件——“镰鼬”——的绵延山脉坐落在这个空间上,但是在黄粱一梦这蠕虫病毒攻破我的冰墙后,大部分山脉便落入黑暗中,剩下的也支离破碎。在我好不容易修复了偶人后,这个空间也变得破破烂烂的,从公司辞退前,他们收回了“镰鼬”,而我也没有再寻找其他防护插件的心情,自己编译了修补了主要部分后,剩下的便放在那里,因此这片空间如此狭隘,四周都落入了虚空的阴影中。
每个人的自我赛博空间都不一样,有的人的冰墙像是一道薄薄的光幕,有的人是扶梯,而我的则是这无色之海。我想这大概是因为我童年时和母亲漫步过的黄金海岸,虽然那里现在恐怕已经永远的在海水之下了,但我还记得同母亲在那海岸边拾取的贝壳。就像是每个人的自我赛博空间不同,每个人的偶人形象也是截然不同。偶人的外貌生成方式至今也没有明确的公式可以计算,现行的学说中以心理学的角度解释偶人形象的观点占了主流——每个人的偶人上大多能在某些程度上展现一个人的心理,也有人在性情大变后偶人面目全非的实例;或许也是因为会将自己的内心暴露在赛博空间上的缘故,以易容插件改变形态后再进入广域网是世人皆知的常识。
但今天我没有这样做,因为我的偶人至今还没有完全修复好,如果在这种情况下再使用易容插件修改外貌,恐怕会出什么问题也没有人会知道——我在大学中学到的知识中来看,对于偶人的影响也会一定程度上影响到人现实中的状态。另一方面,我有自信,没有人能从我的偶人身上联系到我。我的偶人与我本人截然相反,是一个叼着三九香烟的小个子牛仔客形象,身后背着一支和自己同高的杠杆步枪。现实中,我本人身高1m9,和瘦弱二字也完全无缘。若说我的偶人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那就是它的左臂并非是直接连接在躯体上,而是以一种浮游的方式依附在身体左侧,并且比右臂粗大一圈,和身体比例极不协调。至于嘴巴叼着的香烟,只是个为了缓解我烟瘾的小插件——赛博空间当然无法“吸烟”,但可以通过激活这个插件,为实体注入尼古丁合剂来达成刺激神经的效果。头上戴着的牛仔帽比头还要宽一些,正好遮住了脸的上部,只露出叼着烟的嘴。
我在海滩边坐了一会儿,直到信息弹窗弹出,告诉我对方同意我接入那个IP地址为止,我缓步走入海中,既没有海水冰凉的感觉,也没有水流拍打在身上的触感,往复的海潮只是将我吞没而已。
仅此而已。
当我回过神来,已经站在一个宽敞明亮的房间里了,这看起来像是某个只在影视资料中出现的纸质图书馆的房间,一排排书架上摆满了,我扫了一眼,大部分都是心理学和行为学的书籍,有一些我在千叶大学时读过,但大部分则闻所未闻。我从书架的缝隙中瞄了一下,却不见任何人,整个空间寂静无声,就像是默片一样。
下一刻,我用右手的中指与拇指捏住腿侧的刀柄,食指搭在刀背上,手腕一翻,稳稳的将短刀送到了来者的面前,停在对方的鼻尖处。
我回过头,只见一位拄着文明杖的贵族嘴角微翘,并不吃惊。
“不好意思,我并非想要以这种方式惊扰你,只是我刚刚在阅读《红书》,那本书在架子的另一头,若是要走过来就太远了。”他稍稍后退一步,摘下帽子像我微微鞠躬,就像是个真的贵族那样。
“没关系。”我将短刀收好,打量起他来。他戴着衔着白色羽毛的暗红三角帽,而身上则穿着以深红为底色,鎏金边黑白纹路的华贵服饰,引人注目的是他眼部用一条黑色的绸带围住。
“牛仔(Cowboy),您好。”他握住我的手,力气比我想象中要弱一些。
“您好。”
“看得出,您到过九龙城的迪士尼。”
“您怎么知道?”我吃惊地问道:“绯月(Scarlet Moon)同您说的?”
“并没有这回事,您的心理医生只是告诉我,有位信得过的人想要同我合住。”零伯爵轻轻地笑道,和他优雅的形象比起来,他的声音显得有些纤细。
“那您是怎么知道的?”
“不过是简单的演绎而已。就算在赛博空间,您的偶人依旧站的笔直,这是受过训练形成的潜意识的标志;刚刚您下意识掏出短刀的持刀方式是医生常用的持弓式,结合这两点来看,您应该在某个企业下做过军医吧。”
我饶有兴趣地看了看自己的手,中指上有着厚厚的老茧,微笑着说:“那您怎么推测出我去过九龙城?”
“因为您叼着的香烟的牌子,三九香烟是九龙城控制者荣记集团旗下的牌子,每个城市的寡头企业都牢牢地控制着城市中的商品供给,在不夜城,走私来的三九香烟可不便宜。您的经济情况使您寻求一个更低廉的住房,但却依旧抽相对而言更贵的香烟,想必一定是很熟悉这个味道,那您有很大概率在九龙城呆过一段时间。”
“所以您判断我是荣记旗下的前军医?”我撇了撇嘴,忍住了吸上一口的冲动。
“不,恰恰相反,我想您是三菱集团旗下的赛博神经医师吧?”他摇了摇头道。
“我是神经科医生又是怎么推断出来的呢?而且如果按照您的推断,若我之前曾从属三菱集团,那我应该抽的是千叶城常见的七星牌吧。”
“回到您之前抽到的持刀方式,即便在赛博空间,您的中指上仍有厚厚的老茧,那应该是持笔式才能留下的印记吧,我想那才是您最熟悉的持刀方式——神经科医生最常用的方式。而您从属三菱集团则是这个推断也是来源于您偶人嘴上的这支三九香烟——您的偶人还很脆弱,想必之前遭受过重创,但是在其他功能修复之前,您优先添加了这个香烟插件,我想除了缓解烟瘾之外,更重要的是为了刺激你的实体神经,以此让你……”他挥舞了一下文明棍,像是揭开谜底的幕布一般:“让你的身体不会陷入昏睡。”
“在第二次九龙战争的迪士尼争夺战中,隶属荣记集团的赛博佣兵拿出了一种新型的蠕虫,这种名为‘黄粱一梦’的蠕虫首次出现,因此成功攻破了大量的冰墙,让三菱集团的许多黑客们都染上了嗜睡症。这个病症应该给您带来了很大困扰,以至于您为了避免在赛博空间时肉体陷入昏睡,因此优先添加了这个插件。”
“精彩的推论,恐怕不夜城的守夜人也不过如此。”我忍不住鼓了鼓掌,以掩饰自己的惊讶。
“他们不过是一群平庸的人而已,执法还可以,要是论破案那真是抬举他们了。”然而零伯爵并不以为意,反倒饶有兴趣地问我:“在赛博空间睡过去是什么样的感觉?”
一般人在深潜时,身体也会进入浅睡状态,因此要在赛博空间再入睡是很难的。但是嗜睡症带来的深度睡眠效果,与在深潜时给身体注射安眠剂的效果一般,会让人以偶人状态睡过去。
“嗯……在赛博空间入睡不会做梦。”我回忆了一下折磨了我许久的昏睡症。“只有黑沉沉的寂静而已。”
“原来如此……”零伯爵听罢,似乎很有兴致的记录着,一个人低声地嘀咕起来。“醒来也是在赛博空间醒来吗?”
“是的。”我叹了口气,想转移一下话题:“您并没有见过我的实体,您之前所有的推断都是从我的偶人出发的吧,若是我使用了易容插件,不会误导您的推理吗?”
“我有一些特殊的能力,使我能看穿一切易容插件,直视真实的偶人形象。”他摸了摸自己的黑色眼罩,“我想目前还没有能欺瞒这个能力的易容插件呢。”
我这才想起来,绯月在给我介绍零伯爵时,也是以黑客的身份介绍给我的,而非侦探。
“所以您相信偶人会反映一个人的真实心理状态?”
“我并不是相信。”他微笑道:“我就是这个理论的提出者之一。”
还未待我从吃惊中缓过劲来,他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说道:“居然都这个点了,咱们还没聊聊这次的正题呢!”
我也反应过来,本次来拜访零伯爵,是为了能成为他的房客。
“让我想想——房子大概三百方,一个星期弄一次大扫除;我一天大概会吃两顿,我不喜欢吃鱼,因此每周鱼肉最好不要超过三顿;我每天都会使用浴池,因此浴池每天都需要麻烦你清理;健身房你可以随意使用,只要打理好就行;顶楼有一些植物,是上一任房东留下的,每天都要浇水;除此之外,若是我两三天一直待在赛博空间里不吃不喝,您不用担心,只要帮我更换一下睡眠舱的营养剂就好。如果您能接受这些情况,只要您没有什么我无法忍受的缺点,我想您就能搬进来了。”
我想了想道:“像您推断的那样,为了避免嗜睡症我经常抽烟,希望您不介意烟味;我听说您是纯人类,房子里可能没有义肢调试间,我的左臂是义肢,因此可能要购置一些相关的设备。”
“我并不介意烟味,上一任房主也留下了义肢调试设备,很好,房子的资料我等会儿发给您,如果您对房子还满意,那么马上就可以搬过来了。”
我阅读了一会儿房子的资料,条件相当优渥,虽然家务繁重了一些,但是能免费入住,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我想我很乐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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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站在零伯爵的房子里时,还是不住地为眼前的景色所震撼——这间房子在上城区最昂贵的地段,并且处于顶层,可以俯瞰整个不夜城的霓虹光景。家具都是古典的货色,如果我装个估价插件的话,恐怕会被每个家具标价后面的0所吓得不敢打扫卫生吧。
我一边想着这些无所谓的事,敲了敲房东的房门。
“请进。”
门后传来有些稚嫩的声音,这声音比起赛博空间中听到的零伯爵的声音更加尖一些,我皱了皱眉头,推开了沉重的木门。
房内铺着柔软的浅灰色地毯,一张有些凌乱的床,床上随意地摊开了基本书,睡眠舱被摆放在与床相对的位置上,而房东本人此时正坐在飘窗上,微微曲起双腿,一本红色封面的纸质书在白皙的腿上摊开,柔顺的黑色长发如瀑散落在身后,年纪不过十七八的少女用纤细的手指翻过书页,不夜城的夜幕与闪烁不断的霓虹点缀了少女精巧的面颊,如黑珍珠般的眼眸中光影闪动,灵巧的一瞥,看了过来。
她嘴角微翘,如是说道:“现实中初次见面,牛仔。您好,我是零伯爵,艾莉丝·零。”
“牛仔”夏尔·杨则傻傻地愣在原地,连嘴里的三九香烟不经意掉落在了名贵的地毯上,他都没有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