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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的世界,你在哪里》第十六章

2022-12-17 15:37 作者:Sulivia麦冬  | 我要投稿

        艾丽丝,还记得几周还是几个月前,我给你写信讲青铜时代晚期文明的崩溃吗?我后来又读了一些资料,发现尽管我们对这个时期了解很少,学者的解释比我从维基百科上读到的要丰富些。我们目前知道的是,在文明崩塌之前,东地中海地区富庶发达的宫廷经济体会交易价值不菲的商品,且似乎会将它们作为礼物和其他王国的统治者互赠。我们还知道,这些城邦被破坏或遗弃后,书写文字失落了,交易的奢侈品在数量和距离上再也无法匹敌之前的水准。但在这个“文明”里,有多少人,多少居民,实际生活在这些宫廷里呢?他们有多少人会佩戴珠宝,用铜杯饮酒,享用石榴?每一个精英成员都对应上千个不识字的贫苦农民。在“文明崩塌”后,他们中很多人搬去别处,有的可能死了,但对他们来说,生活没有发生太大改变。他们依旧种田,收成时好时坏。在大陆的另一角,这些人是你我的祖先——他们不是住在宫廷里的人,而是那些农民。我们丰富复杂的跨国生产分配网络曾经抵达过终点,但我们仍在这里,人类依然存在。会不会地球生命的意义不在于永无止境地接近某个模糊的目标——比如研发出越来越强大的科技,发展出越来越复杂晦涩的文化形式?会不会这些东西只是自然地潮涨潮落,而生命的意义亘古不变——去生活,和他人相伴?至于你和费利克斯:尽管你之前说你们之间的关系没有固定形状,是一种实验性的情感纽带,作为你的朋友,请容许我说一句,这个结果我一点都不意外。如果他对你好,我就毫无保留地认可他,如果他对你不好,那我就和他永远为敌。听起来合理不?不过我敢肯定他会对你很好。我不知道之前和你提过没有:几年前,我开始写日记,我管它叫“生活的书”。我的初衷是每天记一点,就一两行,描述一件美好的事物。我想我所谓的“美好”是指让我开心或愉悦的事物。我某天看了看那本日记,发现最早的那几篇都是在将近六年前的秋天记录的。倒扣在地上的干梧桐叶像爪子一般在南环路上匆匆爬过。电影院里带着人造黄油香气的爆米花。淡黄的暮色,雾中的托马斯街。诸如此类。那年的九月、十月、十一月,我一天都没有漏记。我总能想到一些美好的事物,有时我甚至为了有东西可写而去做一些事,比如洗澡或者散步。当时我觉得自己在吸收生活,一天结束时我从不需要费劲去想我看到或听到了什么好东西。它们自然而然地涌现了,甚至包括文字,因为我唯一的目的就是清晰而简单地记下这些图像,以便将来能记起它们带给我的感受。如今阅读这些日记时,我的确记起了当时的感受,起码是当时看见、听见、留意到的东西。哪怕天气不好,我在四处走动时仍然能看见事物——我是说那些在我跟前的事物。人们的脸,天气,交通。加油站的汽油味,淋雨的感觉,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细节。就这样,哪怕再差的日子也是好的,因为我感受到了它们,并且记住了那种感受。如此这般活着非常精妙——仿佛我是一件乐器,世界能触碰到我,在我体内发出回响。几个月后,我开始跳过一些日子。有时我还没想起要记点什么东西就睡着了,在另外一些夜里,我打开日记本,却不知道该写什么——我什么都想不出来。即便我写了日记,记录也变得越来越口语化,越来越抽象:歌名,小说摘抄,朋友们发的短信。到春天时,我已经无法坚持下去了。我会接连好几周把日记本放在一边——它是我从公司拿的一个非常便宜的黑色笔记本——后来我会把它拿出来,看前一年写的东西。那时,我发现我再也无法想象对雨水或花朵产生曾经那样的感受。不仅仅是感官体验再也无法打动我——而且我似乎失去了感官体验。我会走路上班或出门买菜或干别的事,而当我回到家后,我不记得自己见到或听到任何独特的东西。我想我是在看而不是观看——我的视觉世界是扁平的,像信息目录。我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观看事物了。如今再读这本日记带给我一种奇特的感受。我以前真的是这样的人吗?这个人能沉入转瞬即逝的印象中,用某种方式将它们放大,栖居其中,发现宝藏与美。看上去我曾经是——“持续了几个小时,但我却不再是那个人”(出自美国纽约派诗人弗兰克·奥哈拉的《如何抵达那里》,收录于《午餐诗》)。我很好奇,到底是这个日记本和记日记这件事让我这样生活,还是我之所以记日记,是因为我想要记录正在发生的那种体验。我试图回忆当时我的生活中在发生什么,看能不能帮助我理解它。我知道我当时二十三岁,刚开始在杂志社上班,我和你住在自由区一间很烂的公寓里,凯特还在都柏林,汤姆、奥菲也在。我们一起参加派对,我们请人来家共进晚餐,我们喝了太多的红酒,我们发生争执。有时西蒙会从巴黎给我打电话,我们会互相抱怨自己的工作,我们大笑时,我能听见背景里纳塔利在厨房里收拾餐盘。我所有的感受和经历在某种层面上都非常强烈,在另一方面又极其琐碎,因为我所有的决定似乎都没什么后果,我生活中的每一件事——工作、住所、欲望、恋情——在我看来都不会持久。我感到一切都是可能的,我身后的门还没有关上,在某个地方,某个未知的地方,有人会爱我、慕我、想带给我幸福。或许这解释了为什么我在面对世界时是敞开的状态——或许我正在预估未来,在等待信号,尽管当时的我或许还不知道。几天前的晚上,我参加完一场新书发布会后,一个人打车回家。街道安静昏暗,空气一反往常的温暖凝滞,码头上的办公楼里亮着灯,空无一人,在一切之下,在一切的表面之下,我又重新开始产生那种感受——美的近在咫尺,美的可能性,仿佛肉眼可见的世界背后有一盏灯正柔和地放射光芒,照亮万物。我一察觉到这种感受,就立刻有意识地接近它,去捕捉和驾驭它,但它却冷却了一点,或者说躲开了我,向更远处溜走了。空办公室的灯光让我想起了什么,在这之前我在想你的事,我好像在试图想象你的房子,然后我想起你给我发了封邮件,与此同时我想起了西蒙,神秘的西蒙,不知怎的,当我透过出租车窗看向外面,我开始想象他在城市中的物理实体,在这城市结构的某处,他存在着,站或坐着,以这样或那样的姿势交叉手臂,穿或不穿衣服,而都柏林就像一本圣诞倒数日历,将他藏在自己数百万的窗户后面,空气中、温度里都凝聚了他的存在、你的邮件,以及当时我在脑海中酝酿的回信。世界似乎能够包容这些事物,而我的双眼、大脑能够接收和理解它们。我很累了,夜色已深,我半睡半醒地坐在出租车后座,莫名地想到,无论我去哪里,你都在我身边,他也是,只要你们都活着,这世界对我而言就是美丽的。我不知道你住院时在读《圣经》。是出于什么契机?你觉得有帮助吗?你提到罪是否应该获得赫免,这点我觉得很有意思。有天晚上,我问西蒙是否会向上帝祷告,他说会的——“会向主道谢”。我觉得,要是我相信上帝,我不会在祂面前跪下,祈求原谅。我只会感谢祂,为了每一天,为了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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