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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深见鹿 ——鹿灵与白泽

2023-07-26 17:52 作者:风影-I-  | 我要投稿

树深时见鹿,无人知所去。

——你见过白泽吗?

——白泽是谁?

——“泽兽出,能言,达万物之情。”你们大概是这么描述他的吧……

——灵兽吗?那肯定没有。

——再想想,好好想想……可以吗?

——真的没有。

——真的没见过么,又是如此啊……

她不厌其烦,每遇到一个人,便要问上一遍,许多年过去了,她也不记得自己到底问过多少遍,又听过多少次的“不知道”。她本不该存在于这个时空的,可不知为何,她在这里生活了许久许久,久到她已不知今夕是何年,人世间的世事变迁于她已无异,只当日月一如彼时,再也等不到离人归……

壹:林深,鹿现

窗外,夜色正浓,忽而刮过一阵风,吹乱了纸页,恰好翻出扉页上的潦潦字迹——

“藤影风摇处,倚林恋清境。白鹿忽现,人间归晚。”

窗边的躺椅上,风撩乱了白发老人额前的银发,露出她安稳的睡颜。

从老人唇角微勾起的弧度不难看出,她梦中的世界应是极美的。

“奶奶,您梦到了什么?”

小姑娘趴在老人的腿上,仰着小脑袋好奇地问。

老人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望着她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渴求故事的模样,笑着开口:“奶奶啊,梦到了你爷爷讲给我的故事了。”

“什么故事啊?囡囡要听!”

“好!给囡囡讲。”

“囡囡还记得咱们家老房子后面的那座山吗?”

“记得。”

“这故事的开始就在那座山上……

“那天本来是一个寻常的黄昏,你爷爷也就七八岁的年纪,一个人从山上背着一大捆的柴火,哼着小曲儿向往常一样一蹦一跳地往山下走,可是他偏偏是个心大的,竟然忘了午后刚刚下了一场大雨,他被困在半山腰的岩洞里面整整半日。果不其然,就算那条路他走得很熟了,还是不免摔倒,柴火滚得到处都是,他也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后来呢,爷爷他没伤着吧?”

“后来啊……”

“你爷爷说的那般景象,怕是没人见过的。”

那儿啊——

入目是高耸入云端的粗壮树干,浓密的枝叶几乎遮蔽了所有的光亮,只洒下星星点点的光晕。他沿着铺满橘色落叶的小道寻觅,发现那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林海,擎天的大树遮天蔽日,昏暗中,郁郁的枝叶散发着荧荧的光泽,忽明忽暗,就连围绕在树底下的菌子都闪着各色的荧光,如梦似幻。

前方雾气升腾,透过朦胧的雾色,他似乎看到了一只通体雪白的鹿,它的周身同树上的枝叶和脚下的菌子一样闪着荧荧的光泽。他揉了揉眼睛,想要看得更加真切一些,眼前的雾气仿佛应了他的所想,缓缓散开来,雾色的背后依旧是无际的枝干相连。

那位白衣白发的少女随意地靠坐在大树脚下,指间轻抚着边上那株殷红的菌子,神色极其认真,仿佛视若珍宝。他呆呆地望着少女缓缓抬眸,那双湿漉漉如小鹿般清明的眸子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映入眼底。

“你见过白泽吗?”

少女缓缓起身,白发如瀑般曳地,她眨巴着如水的眸子,语气当中极尽天真,似是真心求得一个答案。

“白泽?”如此这般没头没脑的问题让他有些疑惑。

“泽兽出,能言,达万物之情。你们大概是这么描述他的吧……”

少女轻锁着眉头,认真思索着。

“你说的是灵兽白泽?那我怎么会见过呢?”

少女原本晶亮的眸色逐渐黯淡,低落的语气仿佛一只受伤的小鹿:“没见过吗?你再好好想想,或许……就想起来了。”

“……”

少女的脸上笼着满满的失落与迷惘,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倒是少女似是自问自答:“也罢,见泽者自是寥寥,原也是我不甘地自欺欺人。”

不过片刻,少女再度抬眸,依旧是那双干净晶亮如小鹿的眸子,只是眼底似是多了一团浓烈得再也化不开的迷雾。

“这个给你。”少女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摊开掌心那株殷红的菌子,微勾起唇角,“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它会给你答案。”

“你要走了吗?”

“走?”

少女轻笑出声,语调中似乎多了许多东西,只可惜他辨不出那是什么。

“我叫鹿灵,白鹿的鹿,灵泽的灵……”

少女的声音极轻,飘渺于山涧,仿若不曾存在一般。

她朝着前方不知何时又聚起的雾气中走去,周身渐渐笼在朦胧的光泽当中,他似乎又看到了最初的那只通体透亮如雪的白鹿……

掌心的菌子骤然滚烫,殷红色的汁液顺着纹路缓缓回流,整个菌子边缘的红色褪去,逐渐透明,那些殷红的汁液在中心汇聚成一团,鲜艳如血。

他不自觉被那些丝丝缕缕的殷红吸引,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团汇聚如血的鲜艳。

而后,那团殷红自他眼底蔓延开来,整片的林子通红如火,他眼中的世界骤变——

贰:少年,无名无姓

彼时天地初开,四海荒芜,有一无名无姓的少年孤身一人穿梭于泛滥的天河洪流与肆虐的山火炽焰之间,不知来路,亦不知归处。

少年亲眼目睹了先民们拼尽全力改造恶劣的环境,他们有人历尽千辛万苦引流入川,亦有人举全族之力劈山成壑,企图开凿出属于他们的一片天地。可即便如此,他们的生存还是难以为继,万里黄沙当中依旧生灵涂炭。

少年想做些什么,又不知该做些什么,他踏过脚下的每一寸土地,走过无边无际的荒芜,终究什么都做不了,只留下一滴晶莹剔透的殷红泪珠悄然滑落,没入身后无尽的黄沙当中……

那滴泪珠在黄沙当中渗透蔓延,扬起万里沙尘,迷蒙了整个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漫天的沙尘逐渐消散,天地间恢复清明。

少年自混沌中清醒,无际的黄沙不知何时了无踪迹,入目是层层叠叠的密林,脚下是不知流向何处的汩汩溪流,四周高耸的崖壁遮天蔽日。

他向树林深处望去,那里并不似想象当中的昏暗,竟有各色的萤光交织,反而美轮美奂。原来生长在这里的花草树木乃至淌过这里的汩汩水流都自带着莹莹光泽,各色的萤光交织在一起照亮了这里,也给这里蒙上了神秘的色彩。

少年沉醉于绚烂的萤光当中,他透过朦胧的光晕似乎看到了一只通体如雪的白鹿,它的周身同样散发着莹莹的光泽,似真似幻。

他正想追着白鹿而去……

蓦地,耳边传来一道似少女天真的声音:“喂,醒醒!”

突然的声音吓得他猛地睁开眼睛,原来刚才的美景竟都是一场梦。

他感受到自己似乎靠坐在什么旁边,胸口极闷,周身如火烧火燎般刺痛。他想要挣扎着站起来,可是四肢绵软无力,根本连着力点都找不到。

“你是何人,来此作甚?”

刚才的那道声音再次响起。

少年想要循着声音找到来人,可是目光所及之处皆不见光亮,他什么都看不到。

“你又是谁,为何在此?”他喘着粗气,壮着胆子反问道。

“这里是我的地盘,我当然在此!”

前方骤然亮起一片光晕,一位红衣华发的少女倚靠在错综交缠的枝干旁,语气轻淡随意:“至于我是谁,不过都是些不重要的事情,早忘了。”

少年的眼神措不及防撞进少女那双湿漉漉如小鹿般的眸子,他从未见过如此清澈见底不染一丝杂质的眼眸,只一眼,他便不自觉沉沦,竟有些看呆了。

他一时没回过神来,不自觉地回道:“怎会不重要,不知来路的人又怎能知道该去往何方?”

“很重要吗?”少女歪了歪脑袋,眼神试探地望着眼前突然的闯入者,“那我想想。”

少年看着眼前这个奇怪的女孩子,有些好笑:“不是忘了吗?”

“想想就想起来了。”

少女咂了咂嘴,一副不想被打扰的模样。

“……”

少年一时语塞,只能静静地瞧着眼前的女孩子。

不知为何,明明她看起来什么都不懂,可是他却隐隐觉得她应该什么都知道,甚至可以解答他的疑惑。

“哎呀,当真是好没礼貌的家伙,明明是我在问你问题!”

突然,少女皱起眉头,恶狠狠地瞪着他,只可惜她那双湿漉漉的眸子实在是没有什么杀伤力。即便是她已经刻意表现的很是凶狠,少年也没有真正害怕。

“我……”

少年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问题,他本就无名无姓,不过是无意闯入这里,根本不知道自己来自何处,亦不知自己要去往何方,甚至他都不明白自己存在于天地之间的意义为何。

叁:白泽,你的名字

“你受伤了吗?”

少女猛然靠近他,掌心有丝丝缕缕的殷红萤光向他聚拢,让他的整个身体笼罩在莹莹的光泽当中。

很快,少女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她眉头越锁越紧,眼前的这个少年竟会主动吸收她的力量,这么短短的一会儿功夫,她就耗费了大半的力量,而最奇怪的是他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伤口并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

她收回自掌心飞出的殷红萤光,防备地看着眼前的少年,问道:“你到底是谁?”

“我……我不知道……”

少年感觉到自己的身上松快了许多,似乎没有那么疼了,他有些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奇怪的少女,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不会也忘了吧?”少女微皱着眉头问道。

“我没有忘记……”少年抬眸看着她,神色极其认真,带着执拗,“我只是……从来就不知道……”

“你……”

少女看着他眸中难掩的黯然与失落,不知怎地心底竟生出些许同情来。

“你很想知道吗?”

“嗯。”

少年似乎明白了什么,语气当中多了一丝企盼。

“等我想想。”

“想想?你是知晓天下事吗?什么都能想起来……”他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别吵!”

少女皱起眉头轻喝。

她警告地瞪了他一眼,轻阖上眸子,周身笼起丝丝缕缕的萤光,恬淡安静。原本湿漉漉的空气似乎凝结,四下重新陷入无际的黑暗。

“咦?你竟不是人?”

少女猛地睁开眼睛,好奇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你才不是人!”

他有些恼怒,果然不该相信眼前这个状似疯癫的少女。

“这整个天地,竟丝毫寻不到你的踪迹!”

她自顾自地边说边跳起来绕着他转了一圈,似乎是真的疑惑:“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嘛!”

“什么意思?”少年有些急切地问道。

“就是字面意思啊!”少女拧起眉头,似乎想到了什么,摆了摆手说:“别急,等我再想想,再想想……啊对,人世间没有,还有冥界和妖道。”

这次,她眉头紧皱,想了许久,可显然还是一无所获。

“你根本就不存在于这世间嘛!”

“不存在?”少年显然信了她所说的,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会不会……是你漏掉了?”

少女眨巴着湿漉漉的眸子,语气里有些抱歉:“其实,还有一种可能……我触及不到神界。”

“你是说,我可能是神?”少年有些不可思议。

“极有可能。世间万物,不会来无影去无踪,总有自己的来路。”

这是少女第一次向别人解释。

“可我怎么会是神,我什么都不会,甚至无力帮助挣扎的生民,只能眼睁睁看着世间生灵涂炭而无能为力。”

想到万里荒芜当中的惨状,少年痛苦地闭上眼睛。

“这世间自有其运行法则,岂非一人之力可以更变,就算你来自神界,也不是万能的,众人不过是各司其职维持世间的平衡,若是强行打破,无异于逆天改命,反而让众生难安。”

“是这样吗?那此地又是遵循了什么法则?”

“自是世间的法则。”

“若是如此,这里又怎会同天地间的万里荒芜天差地别?”

“万里荒芜?”少女抬手向虚空挥起一道光晕,“你且自己看看世间是何种模样。”

少年看着眼前生机勃勃的山川河流,不可思议地问道:“这是人世间的样子?你确定这不是你虚构出的世界?”

“我骗你作甚?”少女只觉得好笑,自己犯得着么。

“可是……”

“别可是了,我都说了,这世间万物自有一套运行法则,你又何必瞎操心?”

少女打了个哈欠,语气里夹杂着不悦:“一场好梦都被你搅和了……我得好好补个觉喽!”

“等等!”眼看着少女寻了一根粗壮的藤条就要躺上去,少年急忙出声:“你先告诉我这是哪里,我要怎么出去!”

“你确定你这样还能走得出去?”

她上下打量了少年一番,有些不可思议。

“我……”

少年试图撑起身子,四肢依旧用不上一点力,稍微一动,原本被少女压下的疼痛又一次席卷全身,这次连骨头缝里都钻心地疼,他的面色瞬间苍白如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很快连成线,顺着鬓角往下淌。

那会儿痛感没有那么强烈了,他以为少女疗愈了他的伤口,原来只是帮他止住了疼痛。

“我都没有嫌弃你的突然闯入,你倒是急着离开。”少女有些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既然走不了,就先留在这里疗伤吧。”

“可是……我想知道自己是谁,想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要到哪里去,想知道这天地之大,何处予我容身……”

“不过是些不重要的事情,忘了便忘了吧。”

少女望着眼前面色执拗的少年,叹了口气道:“其他的我办不到,但你若想要个名字,我给你便是——以后,你就叫‘白泽’吧,白鹿的白,灵泽的泽。”

“我这里不时便有误入者,你且在这里疗伤,等伤好了便和他们一起离开就是了。”

她没有告诉他,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里的出入口在哪里。她记忆的起点就是这里,再深入便只剩万里黄沙而后是茫茫水雾笼罩下的一眼清泉,那里似有如墨汪洋,可是她看不清,也探寻不到。其实她也同他一样,找不到自己的来路。

“为什么是白泽?”

“因为想不到别的了。”看着少年认真的面容,少女摇了摇头,多解释了一句:“我叫鹿灵,这个最容易想。”

少年望着斜卧在藤条上哈欠连天的小小一团,没再说什么,终究是他扰了她的清静。他靠着树干闭目养神,等着她从睡梦当中清醒。

肆:大婚,分离

黑暗中,林间回到最初的静谧,时间仿若静止,唯有少年和少女周身笼罩着淡淡的光泽,风一吹,他们轻浅的呼吸声随风而散。

不知过了多久,少女自睡梦中醒来,她揉捏着有些僵硬的脖颈抬头环顾四周,眼神里带着一丝刚睡醒的迷茫,当她的视线在不远处靠着树根浅鼾的少年身上定格,记忆瞬间回笼。

她望着眼前的少年,虽然满脸的伤痕,但是丝毫不影响他那张如刀刻般棱角分明的脸庞,修眉敛黛,紧闭的双目下是高挺的鼻梁,因为痛苦而微抿起的薄唇,即使紧皱着眉头,也难掩骨子里的俊秀。

林中无日无夜,她一个人在这里待了已有千百年,实在无聊,如今多一个他同她一起似乎也不错。

她如此这般想着。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他这一待便是千年。

他也从没想过,留在这林中本是为了疗伤,结果转眼便已千年。

他的伤势早已好的差不多,可奇怪的是,后来这林中竟再无一个误入者。

没有人来,他便走不出去。

时间久了,他对这山林的依恋越来越深,对她的眷恋也越来越强烈。如今,他已舍不得离开这里离开她。

所以当她说出口找到了,他的心里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开心。

他们都知道,出口找到了,他便就该离开了。

他本不属于这里,从前还有借口留下,如今明知可以离开去追寻想知道的真相而不离开,他留得不安心,她也不愿给他束缚。

“阿泽,我们同世间夫妻那般拜堂成亲吧。”

“可是你知道我……”

她果然了解他,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我本不是世间女子,这一头的华发也算是和你有过共白头,我只想要如今的你和我没有遗憾。”

“好。虽然我给不了你世间那般的三媒六聘与十里红妆,但是世间女子那般的凤冠霞帔我一定会亲手为你备好。”

“不必了,我只是想同你行了这场夫妻之礼,你知道的,形式什么的我不在意的,反正时间久了,总会忘记。”

“阿灵,我想看你金钗红衣的样子。”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便再也不穿初见那般如火的红衣,转而独爱这般不着一丝色彩的白衣。

她穿什么颜色的衣服自然都是极美的,可是既然要行拜堂之礼,哪怕她不在意,他也不想留下遗憾。

“好。”

既然是他想看,她便一口应下。

而后,他们谁都没有再提起即将到来的离别,只是忙碌着为两个人的婚礼做准备。

“等我回来,定要你做这世间最美丽的新娘子。”

那日他说去外面采买嫁衣,要她等他。

可是她从清晨等到深夜,却再也没能等到他回来……

鹿灵看着眼前已经有些破败的树屋,屋檐上红色的丝绸都已褪色得不成样子。

这树屋是白泽为她搭建的,那时他说她一个女孩子怎么能宿在藤条上风吹日晒。虽然她说这林间本也没有多少风吹雨淋,这里茂密的枝叶便是一道天然屏障,但是他依旧在能动的第一时间便利用这棵粗壮树干上的树洞为她搭起这座树屋,完全不顾自己满身的伤痕还都没有痊愈。

鹿灵站在屋前踌躇了许久,还是踏进了树屋,满目的鲜艳刺红了她的眼,他离开的这千余年,她再没进过这间屋子,这里面的陈设一如他离开时那般,他们一起布置的喜堂虽然有些褪色,但是依旧如当年那般喜庆,只可惜,如今却是她一人入了这个他们本来要拜堂成亲的地方。

她听说,世间有一神兽,名曰白泽,能言语,通万物之情,知鬼神之事。

那时,她为他讲述的世间三界之事,他全都没忘,可为什么偏偏没记得这片林中还有个她在等他回来呢?

这么许多年,她一直在等。

这一等,便又是万千年……

世间沧海桑田,朝代更迭,泽兽遇王者明照幽远则至,以戒于民,为时除害。

他成了万民景仰,而她,终究没能等到离人归……

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林间雾气缭绕,四下静谧,平静得仿佛这一切不过都是随风而散的千年一梦那般,寻不到一丝痕迹。

“那爷爷呢,他怎么离开那里的?”

小姑娘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还坚持要听完这个故事。

“后来你爷爷就背着那一大捆柴火站在村口,手里拿着一颗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野山菌,估计就是在山里睡着了做了一场梦,说得那么邪乎。”

老人把小姑娘抱到床上,轻抚着她的后背,语气轻柔:“好了,时候不早了,快睡吧!”

尾声:

开始的时候,爷爷也以为那是一场梦,可是那株尚未散去余温的菌子,还有他掌心灼烧后的刺痛,无不提醒着他那一切似乎都是真实发生的,他是真的劫后余生。

“入林者皆可得一愿,汝之愿即为平安喜乐否?”

爷爷说他记得林中少女如此问过他。

当年的小姑娘已经长大了,奶奶不必再担心她害怕而将一切说成一场梦,后来她听完了整个故事。

说来也巧,奶奶十九岁生日那天和朋友一起旅游的那座山恰好就是爷爷当初砍柴的后山。

那天奶奶本来是去小溪边清洗不小心弄脏的衣角,在水边碰到了一个正在洗手的帅哥,他们聊了几句,不知怎地,他就给她讲了个故事——

故事起始于天地尚在混沌,世间清浊之气分离之时,天地之气偶然孕育出一个少年。

他生于天地初开之时,有记忆始,便无名无姓,不知来路与归途,唯有一个使命,改变这世间荒芜,救万民于水火。

于是,他献出自己的心头血,扭转乾坤,造就山川河流。

他的心头血流遍百川,于一密林汇成泉眼,那里便成了他的命眼。

可是失了心头血的他伤得极重,以至于这处泉眼他一寻便是千年。

千年间,林中有一白鹿吞食了这眼血泉,从此有了少女鹿灵。她拥有天地之气,晓世间之情,知冥鬼之事,识万妖之灵,却因为血泉的牵绊,永远也走不出那片密林。

少年寻到那片山涧之时,早已没了意识,也失了世间记忆。

鹿灵唤他白泽,他便有了名姓。

彼时的他断了全身的筋骨,只能留在林中养伤,这一留,便是千百年。

那千年的时光,恐怕便是他这一生当中最快乐的时光了,不用背负使命,不必福泽万民,只要伴她左右便好。

可他心底总还是希望能找回记忆,寻到自己的来处。

如果那时他知道这一切的代价是失去她,或许他不会走得那么匆忙,连只言片语都没能给她留下,留下的只有无尽的遗憾。

那日本是他们大婚之日,他只是去为她采买嫁衣。

可是他走出林中的那一刻,天地骤变,他便再也回不去了……

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为何在林中的日月,他总能梦到一只隐在朦胧雾气当中怎么也看不清的白鹿;为何鹿灵知晓世间万物,却独独寻不到他的踪迹;为何初见之时她一袭红衣如火,如今却只能白衣素装……

她本就幻化于他的心头之血,而他孕育于这天地之气,这世间万物他知晓,她便也能晓得,但唯独对于他,她从来看不到。

这千年以来,他的伤势渐渐好转,她的力量便越来越弱,待他痊愈之时,心头之血会同他融为一体,这世间便再也寻不到她的踪迹。

他怎会忍心让她消失于这世间,所以,他宁愿自私一次,舍去人身,为她结出一片游离于天地之外的世外结界,护她偏安一隅。

从此,她困于世外之林,而他困于世间的天地,永生不得相见。

可是她却为了寻他,一次又一次询问过路之人,最终还是耗尽最后一丝骨血,消散于天地。

天地终于完整,他重新寻回了人身,再也没了不能踏足之地,可是也永远都寻不到林中的那个鹿灵少女……

奶奶说或许就是缘分吧,那天她循着故事不知不觉就走远了,那就是一片普通的林子,可是那样的密林足够让如她这般的外来旅人失了方向。那个她在溪边碰到的帅哥早就不知所踪,还好她碰到了一个上山砍柴的少年,少年和她差不多一般大,就是这山下的居民,听到她迷路了,二话不说就带着她下山寻到了同伴。

后来那个少年成了我的爷爷。爷爷说他见到奶奶的第一面是被她那双澄澈不染一丝杂质的眸子吸引,那时她的眼神中满是不安,湿漉漉的仿若他见过的那双鹿眸一般。奶奶说她初见爷爷时觉得他就像来拯救她的英雄,当时要没有他,她甚至不知道能不能走出那片山林。

爷爷和奶奶一辈子恩爱,有了我爸爸,然后有了我,一家人平安喜乐。

直到奶奶临终前,我听完了整个故事,那时后山那块已经在开发当中了,如今已经建成了森林公园,游人如织。

奶奶走后,我去过一次森林公园,那里风景很美,我沿着游步道一路往山林深处走,爷爷奶奶口中的小溪依旧在汩汩地淌,那弯溪水蜿蜒进一片密林,我抬头望着遮天蔽日的枝叶,仿佛看到云海深处有一双湿漉漉如小鹿般的眼睛在笑着,循着她的目光,那里似乎有一个少年……

或许在那个时空,少女鹿灵最终等到了她的阿泽,又或许,是少年寻到了他的阿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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