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蓝，深蓝！

一 当何生蓝的第一声啼哭穿透虚幻在现实中投下的帷幔时，产房里的所有人不会想到，二十七年以后，他将带着同样的嘶鸣彻底踏进虚无的漩涡中。 望向沉睡在由梦境交织的软垫中沉睡的孩子，汗水如瀑布般挂在脸上的母亲不由得感叹：他脸上的褶子就更他外公的一样多。 此时的何生蓝还在无尽的虚空里沉睡。但当二十七年以后，当他决心彻彻底底地踏上那条永无止境的迷途时，他将惊讶地发现自己倾尽一生所靠近的目标竟然在他生命伊始便早已实现。 二 娇柔的月光伴着远点蓝调的忧郁送来紫藤的芬芳，准备和衣而眠的何生蓝又一次被鬼魂引领到了小楼上伴他度过无数难眠夜的藤椅中。 他那时穿着同死去又复活的鬼魂般的深蓝色上衣，悄无声息地挣扎着陷进椅子里好像椅子用千斤的身躯压在他身上一般。他小心谨慎地呼吸着夜晚来之不易的甘甜空气，跟他父亲一样，他每天最珍惜最期待的便是这无声寂静的夜晚。因为只有在这个时候，他们才能真真正正的属于自己。 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母亲的怀中，没有纷飞的炮弹和虚无的敌人，自己可以在长眠总平安无事地度过一个又一个炮火纷飞的夜晚。 好长一段时间，他就这样躺在椅子里，独自的嗅探着晚风送来的夹杂着雪茄和火药味的紫藤香，直到远边的深蓝被朝阳的霞光驱赶，他又一次无可奈何的被无情的现实从虚幻中扯出。 “他每天总是一副没睡好的颓丧象”周围人提起他时总是这么说到。 不过他并不在意，在他二十五年的生活中，他早已学会如何利用父亲教给他的勇气和审慎面对这些不足为道的障碍。他生性快活，为人宽厚，心胸宽广，在二十五岁时就已当上了武器研究院对研究院，单凭这一点便足以让他的芳名刻进祖上遗留下来石碑流芳百世。 不过何生蓝似乎对此并不敏感，甚至有点反感。因为早在他之前他的父亲何明蓝便已凭借着对于反物质发动机的研究让他的名字妇孺皆知，而何生蓝所能做的，只能是为修葺好的房子装上订华丽的门窗和壁画。 三 何生蓝走在大街上，感到莫名的失望。 “我还记得小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造出威力最大的炮弹。”他望着墙上被夕阳洒满金光宣传海报自言自语。接着便摇了摇头，轻轻柔柔地走回了家里。 当他又一次走过无数拐角达到无数相同拐角中他最熟悉的那个时，低头却忽然发现一个抱着小熊的女孩正抱着双腿蹲在墙边哭泣。 他当时就凭借着多年以来丰富饱满的生活经验判断出：这个小女孩是走丢了。 中学时代便已被锉刀消磨的孔孟之道在此刻猛然觉醒，千百年遗留下来的正义感和使命感站在了至高无上的角度命令趋使着他放弃今晚的良宵以实现自己从未实现过的道德的圆满。 他决定帮她回家。 但当他牵着她的手望向无尽重复而又无比规整的大楼群时却猛的发现自己对除了家和学校的路线还有如何制造炮弹以外一无所知。 火红无尽的夕阳在这一刻将他彻底吞噬，他忽然回想起自己还在襁褓中的那个下午。那个漫长安静炎热令人困倦死气沉沉的九月下午。 “妈的！” 四 “爸，妈，我回来了！”这是何生蓝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带女朋友回家。 “她是我们所里的，最聪明最漂亮的女孩子……”当何生蓝兴高采烈地介绍着自己女朋友的优点时，他的母亲李一语却感到了她生平中第一次的无力。 望向那个女孩子，她仿佛在影影绰绰的微笑中看到了三十年前的自己。 就在二十年以前，当他还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第一次进到男朋友父母家的时候，自己脸上也是如此的微笑。当她还是一个女孩的时候，当爸爸妈妈说起过去的往事时，妈妈的脸上也是这样的微笑。 而她的妈妈和她，还有当时和现在的所有人，都将或者已经为了虚无的敌人献出终身。她聪慧又愚钝的大脑在此时颤抖着咆哮起来，数十年来的困顿在此刻豁然开朗。 “这不应该继续下去！” 五 当何生蓝二十六岁的时候，他决定继续当年外公和父亲未完的“夸父”计划。一个让人类深入太空的幻想。 外公和父亲的研究都已完备，他要做的，只有组装。 但当他仍不明白为什么外公和父亲要耗费如此心血在这个虚无缥缈的实体中。当他问及，父亲笑着答到“当我和你一样大的时候，有一次上完厕所回来忽然发现桌子上有一张星云的照片。我就好像突然发现了自己为什么存在……当我准备开始的时候，你的外公又来了……”何生蓝看向发蓝的深空，哼起了歌谣：当我穿过大海无尽的浪涛。 六 当何生蓝终于组装好飞船起航时，低头下看，看到了密布的弹坑和不存在的敌人。 忽然炮声停止了。地面上无数的工兵看向这外星造物留下深蓝色的拖尾和无尽的深空，无一例外地留下来出生之后的第二滴眼泪，并且从此丧失了语言能力。不过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但也没有人疑惑。 自此这个被现实从虚无中扯拽出来的人义无反顾地踏上进入虚无的道路。 七 就在经历了不知道多久的航行后何生蓝终于在命运的领导下抵达了那片应许的星云。在加速过后，他驶入了一片内外翻转的空间，像橘子皮一样对半剥开，光泽暗淡。 恍惚间，何好像看到了在演算的年轻外公，猛的一惊，然后用手颤颤巍巍地在他后边放上了一张刚拍的照片。接着，便在另一个上厕所的研究员桌子上放上了一张一样的。 接着便是无尽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