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星闪耀之时》04上
第四天：
醒来的时候是上午九点钟，其实他只睡了五个小时，大脑却从没有这样清醒过。这种清醒并非一般的清醒，他几乎可以完整的看懂那些复杂软件的操作逻辑。
他几乎是疯一般的冲向艾米丽的房间，连续敲了很久房门。艾米丽打着哈欠走了出来，她也是忙了一整夜直到两个小时以前才刚刚睡下。
“艾米丽！亲爱的！你敢相信吗？我猜我已经可以应付那些棘手的数据了！虽然还不是完全的理解，我相信只要再一个星期，不，如果只是校准晶振参数与其他设备协同作业的话只需要再给我两三天的时间就可以！”
艾米丽赋予了他一个奖赏性的微笑，那一抹微笑深深地刻印在他脑海里直到生命终结。
“你先到外面等我一下，稍后我们去吃点东西……顺便再聊一聊有关于你的事情。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也需要加快脚步了，你的恢复远比我预想的要迅速得多……”
艾米丽关闭房门，李立明靠在舱壁上，他可以明显的感受到舱体正在逐步升温，这是大量元器件短路导致的，如果不尽快修复和抛弃这些受损的部件这艘飞船迟早会变成一台构造简单的家用电器--电烤箱。好在他已经基本能够理解校准数据的原理，因为主电脑的计算卡依然健在，驱动这些计算卡需要大量的能源。或许艾米丽的做法是对的——他对主电脑的算力还不是十分了解，不清楚完全对接需要计算机运行多长时间，在这个时候能源就代表他们的生命。一旦主电脑的计算核心无法运转，凭借他们这些简单的生物大脑是完全无法处理那些天文数字的。
其实他并非什么高尖端工程师，他需要做的工作就是凭借自己的经验去操作那些拥有复杂能力的软件，再由庞大的计算模块得出答案。或许是因为数据本身比较精密，毕竟他需要在庞大的计算后得出精确的小数点后几百位的精确数字。
“为什么这件事非要我做不可呢？”
李立明开始有些怀疑自己的能力。他想到以艾米丽的学习能力，想要在短时间操作那些软件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对于艾米丽对自己的格外照顾他只能理解为艾米丽对李立明情有独钟，除此之外他再也想不出其他的可能性了。
李立明嘿嘿的傻笑一阵，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愚蠢和幼稚。
“嗨。”
正当他挠头傻笑的时候房门突然打开，艾米丽穿着一身暗红色烫金旗袍朝他打招呼，金色的长发像是花卷一样盘在脑后。两只银色的钗子呈Y形筷子一样插在脑后的花卷上，她化了妆，即便如此还是很难将中国风的旗袍与她那张棱角分明的脸结合到一起。大概是因为她已经上了些年纪，李立明想起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的小说《洛丽塔》中的女主角，或许那个年纪的女孩更合适她现在的这身穿搭。
李立明看到她脚上穿着的白色软胶鞋子，两人相视一笑，艾米丽耸了耸肩：“想笑就笑吧，这是尽我最大努力的结果了。我第一次穿旗袍。”
“不不不，你很美丽。”
“但是你在笑。”
“我在笑其他事情。好吧，其实我是在笑我自己。其实有一个问题很早就想问你，但是又有些害怕，或许是出于礼貌，大概吧，或许是因为不希望幻想破灭。”
“你想说什么？”，艾米丽一只手撑在舱壁上，熟练的掀起旗袍，从大腿根部的武装带上摸出一支香烟。
李立明咽了口唾沫。
“我想问的是，在此之前，我们之间究竟是何种关系？”
艾米丽并没有立即回答他的问题，很显然这个问题招惹到她的不愉快，她板着脸飞速朝着餐厅走去。李立明有些后悔在这个时候得意忘形的问出这句话，很显然这不是一个好的时机。他跟在艾米丽身后小跑，脑袋里想着道歉的话，思考着这些话一旦说出口是否会造成更大的灾难，毕竟在人世间生活了这么久对于女人他还是有一定的了解，亦或者来自于基因深处的铭刻也不为过。
一路上艾米丽的脸色逐渐缓和，她可以很轻易的控制自己的情绪。有科学家认为能够控制自身情绪是人类的下一个进化目标，也有人认为情绪是作为人的必需品，如果没有情绪那么人和动物将会毫无分别。但是有一件事是值得肯定的，情绪不利于人类社会的进步，更不利于高效的解决问题，很显然艾米丽清楚这一点。
来到餐厅艾米丽非常熟练的操作着那台老旧的加热器，那台食物加热器可以将预制好的压缩食物加湿加热，必要的时候还会加入一些酱料以及人体所需的能量进去。这个动作只是重复了十几次就已经令人觉得单调，想要在这里长久生存下去需要极大的忍耐力。
“抱歉，没什么好招待你的。存放食物的舱体暂时无法进入，这是飞船上最后一份高级牛排了。听说中国人不喜欢吃生肉，所以七分熟应该不介意吧？”
李立明摇了摇头：“当然不介意。我甚至不记得在我苏醒之前喜欢吃些什么，如果非要让我选的话巧克力味的压缩饼干非常不错，但是我在成分表里发现代可可脂的时候又感到有些滑稽可笑。我是说，我在吃的上面真的毫无造诣，筷子也是一样，你说我是中国人其实我自己也并不十分清楚。”
“所以，你想知道一些有关于你自己的事情，对吧？”
李立明点点头接过对方递过来的刀叉，或许是因为压缩保存的关系，或许是因为七分熟的关系，牛排吃起来松散有点像是牛肉干但并不让人讨厌。对于食物他始终保持着十分的热诚，并不会因为心情差而讨厌食物，也不会因为口味而特意做出选择，仿佛吃饭和睡觉一样对他来说是人生必做的事情一样。困了就去睡觉，看到食物就去吃，对他来说就好比地球围绕太阳转一样平常。
或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自己就是那个能够熟练控制自身情绪的人。其实有关于加里的死，他确实有过伤心，自责，以及不真实的感觉。那种感觉转瞬即逝，现在他甚至觉得杀死加里是正确的选择。
他没什么情绪，除了艾米丽。
“其实我对你也不是特别了解。只是知道飞船上有这么一位中国工程师，他平时沉默寡言，彬彬有礼，做事有条不紊。工作上平平常常，没有什么突出的能力也不会惹出什么乱子，这大概就是我对你的全部印象了。”
“就只有这些？”
艾米丽点点头：“大概，或许就这些吧？或许是因为感受到了你对我的特殊情感，所以才对你有所关照，所以，所以暂时请不要过分关注我，毕竟我们还有更棘手的事情要去处理。”
“这。”，李立明一边点头承认一边低头操作手里的刀叉，虽然他并不记得自己曾经习惯这一套，但刀叉在他的左右手配合得就好像两位技术娴熟的芭蕾舞演员。
“我也是这么想的，至少在确认我们的生命安全之前一切事情都应该暂时搁置。”
他还有很多话没能说出口，比如向她倾诉自己的爱慕之情，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确实，事实和他自己所说的一样，如果不能确认自身的安全，那么儿女情长都将不复存在。
虽然现在他还不能完整的认识自己，可他已经可以作为一个“零件”而存在。他觉得这是他的荣幸，他觉得艾米丽就是一艘巨大的飞船，他为自己能够成为可供给艾米丽使用或是利用的零件而感到荣幸。
“那么，我们一起加油。之后的事情就留给之后再说吧。”
李立明受到了极大地鼓舞，艾米丽的话仿佛一桶润滑油，让他这生锈的零件可以更加飞速的运转。
“对了，我今天这身衣服真的好看吗？”
李立明用力的点头道：“嗯！比任何时候的你都要好看！”
艾米丽并没有直接前往主控室而是先回房间脱掉了这身别扭的旗袍。
她给自己冲了杯速溶咖啡，打开个人pc，这并不是她工作的一部分，但也是她工作所必须的一部分。对于她来说事情正朝着她所希望的方向发展，她需要做的是平安的度过这段时间，他看到荧幕上持续弹出的A1报错稍微安了心。
她希望A1报错能够持续下去，至少也应该持续到她的工作完成。
b2已经离线，不过本体并未受损只是暂时不需要它而已，对于她来说保留b2是必要的。至于c1和c2并未起到预想中的作用，并且c1存在不可预期的错误。她翘着二郎腿品尝着杯中咖啡，应该尽快销毁C1，她如此想到。
B1受损严重，新的机体并不能完全的接纳b1，或许是因为两台机器生产的年份不同，即使插座相同内部的运行基准也有些许偏差。好在b1并未造成更大规模的破坏，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没有冻结b1的必要，至少目前看来是这样的。
就在艾米丽苦思冥想如何修复b1的时候，房门悄悄的打开了。一个黑影闪了进来，紧接着房门悄悄的关闭。或许是因为艾米丽太过专心，她并未发现与自己仅有一墙之隔的地方出现了入侵者。
入侵者手持一把精致的小手枪站在她的身后，他似乎并不急于下手，静静地看着她操作面前的pc，似乎对她的行为有些许不解。终于他还是缓缓地抬起双手，将那黑洞洞的枪口对着她的后脑，随即又移动到了她裸露的白皙的背脊处。
“你做的很好。”
艾米丽突然的说话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瞄准躯体的命中率要比头部高得多。”
“不许动。”，入侵者警告道：“双手放在脑后！”
艾米丽照做。
入侵者踢了一脚她的椅子，艾米丽转过身，这次他的枪口对准了她的胸口。艾米丽或许早就料到了站在他面前的人，心理医生，赞。他还穿着那件白大褂，持枪的手上滴着血。
“看来你已经具备了自主探索真相的能力。”
“那不是冬眠的后遗症，你欺骗了我们。”
“欺骗？”，艾米丽笑了笑：“我才不会用那么复杂的方式对付你们。但是不得不承认，你们比我想象中要聪明得多。”
“所以你杀死了加里？是因为他背叛了你？还是发现了真相？”
“呵。”，艾米丽释怀的一笑：“都不是。他只不过是出现了一些认知上的错误，也许是我的错误，总之我不再需要他了。不过话说回来，其实你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重要，对于我来说。所以，如果你想要开枪的的话最好尽快，经过思索的答案往往是错误的，鲁莽行事未必不能得到正确的结果。”
滋！
随着一声怪异的电磁驱动声响起，一颗带有黄色液体的弹药从枪膛击发，子弹在击碎一片毛玻璃后精准的命中了赞的脖子。随着一声清脆的咔哒声，致命性液体瞬间沁润了他的中枢神经，这种液体可以在半秒内使目标丧失活动性，赞像是一具僵硬了的尸体一般朝后倒了下去。
安东尼全副武装的高大身影出现在破碎的玻璃后，艾米丽站起身将凉掉的咖啡一饮而尽：
“干得不错安东尼，把他和加里放到一起……算了，还是丢出去吧。”
艾米丽转身离开了房间，她必须尽快完成她的工作，虽然时间还很充裕，但不可预知的突变令她感到不安。毕竟在这个地方，或许她才是真正孤身一人的。
就在艾米丽转身离开后，原本已经倒下的赞忽然活动着脖颈站了起来。他看了看站在门前的安东尼，大步走向艾米丽的个人PC，将上面正在运行的软件关闭后拔掉了电源插头。
孤独。
这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字眼堪比人类最原始的欲望，即使一次次经历高潮迭起也无法彻底戒除。她透过狭窄的舷窗看向窗外浩瀚无边的宇宙，除了些许闪耀的星光之外再无其他什么，这是一片方圆数万亿公里乃至于一光年的荒芜的虚空。
她仿佛是这虚空中唯一的生命，没有兄弟姐妹，没有朋友，孤身一人，甚至连信仰都不复存在。在地球上的时候她还可以抬头望望天，祈祷着圣经中的真主能够拯救她的人生，可当她来到宇宙，她甚至失去了祈祷的方向。
